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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夜行记 金醉 2371 字 2022-11-16

胖子叫曾凡宇,20岁,人很好,还给我们弄了吃的,我记得是羊肉杂面汤,太好吃了!我也没问表哥是怎么认识曾凡宇的,只管吃,一口气吃了两碗。说实话,当时太乱,看见穿红肚兜和戴红头巾的,就踏实。

我们喊曾凡宇叫曾老师,他是本地人,懂得多。晚上睡觉时,他跟我们说了怎么区分毛子。我们在直隶,洋人是大毛子,教士是二毛子,教民是三毛子。到了北京,不一样了,凡是跟洋人有点关系的,都算二毛子,比如用洋火的,戴怀表、戴眼镜、看洋书洋画的。

而且,还有一种更难分辨的,心里亲近洋人的,是最大的二毛子。怎么分辨?我也蒙了,心里亲近洋人,那怎么看出来?曾老师说:“北京最大的二毛子,是一龙二虎。龙是光绪皇帝,虎是李鸿章和奕?,这三个人,就是心里最亲洋人的。”

我哪懂这个,就听他说连皇帝都要杀,心里吓坏了,找钱庄的事都忘干净了,提心吊胆地睡了一晚上,夜里听见外面叮叮当当响了一宿,都是铁铺打兵器的。

我有点后悔来北京了。后悔也没用,我手握着那根从正定带来的白蜡杆,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睁眼醒来,曾老师和表哥已经穿戴好,准备去杀毛子了。我就想,跟着瞎转转,不杀人就是了。我也不敢啊!

我们有四五十个人,各自拿着兵器,在东直门城门口守着,有人进城出城,就拦住检查,看是不是毛子。那时候我练拳也熟了,念完咒,马上就能耍,比在老家好,看的人多。小孩不都那样吗,越有人看越起劲。北京的更厉害,他们衣服穿得好,说请红孩儿,就能打扮成那样,很多也都是小孩,跟我当时一样。

我们要是怀疑一个人是二毛子,就让他跪下,烧一张黄纸,纸灰扬起来,就放他走,纸灰要不扬,就是毛子,马上杀掉。曾老师连杀了四五个,脸上都是血。这个胖子厉害,杀人不眨眼,而且杀得慢,一刀一刀割,先砍手脚,再砍腰。有个女的,头朝下埋在地里,扒了裤子,俩脚还在蹬,他就上去拿刀在俩腿中间砍。

我表哥杀了俩,都是朝心窝里,一下捅死。他们给了我一把尖刀,我就一直握着哆嗦,吓得不敢出气。

有个男的,我从身上搜出一张纸,扔地上,曾老师看见,捡起来拿手一搓,说:“洋纸,杀!”那男的啊啊叫,说“老弟,我是中国人”,上来抱我的腿,伸手抓我的腰带。他这一抓,我感觉腰里一硬,想起腰带里还装着那三个洋钱。心里一慌,一刀我就捅进那男的脖子里,血喷了我满脸。我吐了半个时辰,吐完后,反倒不害怕了。第二天又杀了一个。

曾老师带我们去了东四牌楼,说那里有个洋货铺。天太热了,东四大街上很多腐烂的尸体,臭气熏天,没人敢领,领了就等于承认自己跟毛子有关。

到了洋货铺,里头没人,有洋糖、洋酒、洋烟,反正都是洋货,我们就砸柜台,泼油点火。表哥砸开铺子后门,进了院子,抓出个伙计,十八九岁,他喊着:“我不信教,我不信教!”表哥松开他,也没杀他,现在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和表哥年纪差不多,表哥心软了——唉,说这个也没用,表哥没杀他,我把他砍死了!

为什么?我在柜台里翻,翻出一堆眼珠子!吓到了?他妈的,我那时也吓到了!一盒子几十个,圆圆的、黑黑的、黏黏的,我马上想起老家那个拐匪说的——洋人用眼珠子做药,我丢了眼珠子,一刀就捅死了那伙计。

你猜怎么着,曾老师捡起一颗眼珠,搁嘴里吃了!他说,那叫龙眼干,是南洋水果做的。后来我知道,那个伙计跟曾老师认识,他俩总赌钱,曾老师欠了他很多钱,还不上。

但那时候已经没感觉了,我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怕,扔了白蜡杆,换上把大刀,自己在街上走,看见能杀的,就杀。那阵子,我一共杀了47个人,11个男人,35个女人,还有个洋娃娃,不知道男女。而且,我不想找钱庄了,想要钱,抓个教民就有了。

放火

觉得害怕,是在正阳门放火(指的是1900年6月16日北京前门大栅栏大火)。其实,我们真不是想放大火,只是想烧了那家西药房,叫老德记。我们让那老板把药烧了,他不愿意,还找人藏起来。

曾老师就说,不让烧药,就烧房子。我们找来几桶煤油,泼在药房里里外外。旁边铺子里的老板都来求我们,跪下磕头,不让烧。曾老师说:“义和团的神火,只烧洋房,跟洋人没关系的,就点不着。”再有人求,他就问:“你和洋人有关系吗?”就没人敢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