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递给于德顺一支烟,他点上抽了两口,又是一副很认真的模样。
中午,我们去西四大街找了个馄饨摊,随便吃了点,打算第二天去城外粪摊看看。
16号,我和小宝一早去了灯市口,找福禄和于德顺,天还早,就溜达过去了。走到猪市大街(今东四西大街),遇上生猪市赶集,一路走过去,听到的都是猪叫,鼻子里全是猪粪味儿。过了生猪集市,还是满鼻子粪味儿,我问小宝,有没有什么不对。
小宝皱着鼻子闻了会儿,说:“x,人屎味儿。”
找个街坊一打听:这条粪道的粪夫罢工了,从早上到现在,每家门口都有一堆没清理的粪,茅厕里的粪也都冒了尖儿。
拐进方家胡同,迎面冲来两群人,边跑边对打,人人手里拎着粪杓。一群小学生躲在墙根里看,拍着手哈哈大笑。我和小宝傻在那里,再一看,是跑海帮和南净粪夫打起来了,福禄和于德顺也在里头,正舀了粪汤子往外泼,他俩后头,是八九个光膀子的汉子。
小宝骂了一句,冲上去帮忙,还没施展开,就踩了两脚粪,弯下腰就吐。我往前去了几步,又退回来,捏着鼻子叫福禄住手,福禄不理我,仗着人多,打得南净粪夫满胡同跑。那群人跑到十七高小门口(方家胡同小学),要往里进,校门口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喝住他们,骂了一通。
我一看,是高小的校长舒庆春,我曾在报社跟他见过。我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问他怎么回事。
原来,早上,南净的粪夫罢工,给街坊提了俩要求:一是不准让跑海粪夫进门,二是天气太热,每家交份解暑费。街坊受不了臭,商量着交钱,福禄和于德顺叫来一群跑海帮的,两伙人就打了起来。打走南净厂的粪夫,于德顺拿上粪桶粪杓,吆喝跑海帮在胡同里收拾起来,把满地的粪汤冲洗得干干净净。
小宝拍拍福禄,说:“这哥们儿挺能干,你也学学。”
我说,他这是聪明,一会儿你们可以去给街坊掏粪了。
果然,于德顺收拾完,就叫上跑海帮,挨家挨户掏粪洗马桶。等他们忙活完,福禄和于德顺带我们去了安定门外的粪摊。去得太晚,不少人已经卖光收摊,剩下几个卖粪干的小孩,懒洋洋地摇着扇子赶苍蝇。
我在一个粪摊前蹲下,看了看荆条圆盘里的黑紫色的粪干,问于德顺:“怎么看纯不纯?”
于德顺从地上捡了根麦秸管儿,弹弹灰,放嘴里吹了两下,插在一块粪干上。他捏着麦秸管儿,斜趴下身子,噘嘴凑上去,衔住麦秸管,腮帮子动了几下,随后站起身,拉我到一边,吐掉麦秸管儿,说:“兑的,吸不动。”
我不太明白,但也不想问。又看了几个摊子,于德顺要么拿手搓搓,要么试着吸两下,没一家纯粪。
方家胡同打架的事竟登了报,标题名叫《粪业乱象环生,粪道亟须整改》。新闻里还表扬了于德顺和福禄,说是警察厅很重视粪霸垄断粪道的事,正在讨论行业整改。福禄很兴奋,拿着报纸哗啦啦地翻。小宝笑他:“翻得那么响,认识上头写啥吗?报纸都只是说说,别当真。”
福禄说:“打个架都成名人了,咱们这事肯定能成,南净粪厂那群混蛋肯定要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