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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夜行记 金醉 1932 字 2022-11-16

金木没接话。他忽然问拐子:“你认识佘四德吗?上回你拉去的那个佘老先生他儿子。”拐子使劲嗯了一声,问怎么了。金木摇摇头,说没事。

半天,拐子叹口气:“烧是烧了,还不知道管用不。佘家人有事没有,还得等几天看看。林大夫说有时候这病三四天才看得出。”过会儿,又说:“这家子人都犟——一条道跑到黑,听说佘老四(佘四德)还闹着回老家呢。”

鞭炮嘈杂中,街角的一间屋子突然发出一阵哭丧声。有人从里头卸下门板,走出来穿着孝服的一男一女,跟着个十来岁的孩子,也戴个孝帽子。男人在街口点着一沓黄纸,三人扑倒就哭,劈柴似的哭腔惊动对角的邻居,出门来劝。

那天夜里,金木睡觉没摘口罩。他在日记里说,到哈尔滨以来,那哭声让他头一次感觉害怕。日记的最后,他抄录了一段《老残游记》的序言:

“婴儿堕地,其泣也呱呱;及其老死,家人环绕,其哭也号啕。然则哭泣也者,固人之所以成始成终也。”

这半座城染鼠疫死的人,都有始无终。

复活

2016年,剑桥出版了一套亚洲史研究丛书,其中一本《现代亚洲的传染病》(eideics odern asia)中,有个单独小章节介绍“鼠疫斗士伍博士(rwu)”,除了介绍伍连德医疗生涯中几次防治鼠疫、霍乱,里面还特意提到一句:

“尽管亵渎了中国传统习俗,伍博士仍然向帝国请求火葬,并获得了准许。”[原文为:wu sought and granted ierial aroval to create gue victis, even though creation vioted chese cto]

《国士无双伍连德》一书中,演绎了傅家甸焚尸之后的一场戏。施肇基收到哈尔滨快马送来的疫情报告,电文上写着最新一天的死亡人数:168人。这个数字比前一天少了五人,也是鼠疫发生以来,死亡人数第一次减少。施肇基一跃而起,眉飞色舞。他站在院子里朗声大笑:“苍天在上,中国有希望了。”

史册的定论往往简单清晰,小说家之言总会添油加醋。彼时真正发生的事情,往往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真相。

从死亡人数增长表上看,数字减少的第四天起,突然又有了几次回升。那是疑似隔离病房和接触隔离区出现了新的感染者。一名参与防治的俄国医生留有记录,当时有十节隔离车厢反复出现过患者,最多的时候,一节车厢一次性出现过11个疑似患者。[根据1911年4月的《奉天国际鼠疫会议报告》中记录,当时的接触隔离方案大致是这样:“每节车厢容纳10到25人。当在车厢中发现一名患者或疑似患者的时候,马上将其送到鼠疫医院或隔离病房,再把这节车厢的其余人送到另外的车厢。”]

2月5日早上5点多,伍连德和林家瑞带上防疫队四处查看,检查病房和隔离区的人;隔离车厢的医生全副武装,给每个接触者量体温;防疫警察依然严格把守四面关卡,控制人员的出入。

拐子驾着马车在街市里转了一圈,寻找大街小巷遗漏的尸体。车上放着消过毒的粗布毯子和铁钩子。

另有一些医生,带着防疫警察和工人,来到已经清空的疫病爆发区,在所有房屋、物品上喷射柴油,烧得干干净净。整个傅家甸回到了对火的原始崇拜——哪里有瘟神,就烧掉哪里。

巡视完接触隔离车厢,卫生警察队队长张骁偷了个懒儿。他没和谁打招呼,自己溜到了后街,恰好遇见了拐子。他跳上马车,递上根烟,跟拐子说:“拐个弯带我去天主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