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三儿说,跟佘四德一块跑的那俩山东老乡,应该是没接触过病人的。拐子问,那怎么就给关进车厢里了?猴三儿指指身上的警服:“警察说你是接触者,你就是接触者。”
佘四德被送去隔离的第二天早上,猴三儿被临时调去巡逻,跟个老警察一起,到佘四德家那条巷子检查。路过佘四德家时,他们看见俩汉子正站门口,一个勾着脖子往里瞧,一个垫脚往院里看。
猴三儿吆喝一声,问干嘛呢。俩人一回头,看见警察,咧嘴一笑。其中一个说:“富老屁啊,找死——人呢?”
富老屁就是那个老警察,和那俩汉子是老相识。
后来,猴三儿才知道,富老屁从前做生意,有过钱。他仗着宫里有亲戚,往北京倒卖些参茸药材。这俩汉子是山东来的,也挖参,跟富老屁不对付。九个月前,俩人打听到富老屁的药里有假,当街就吆喝,还给报了官。要不是为这事儿,富老屁不会当了臭脚巡。
这些都是富老屁把俩山东汉子关进隔离车厢之后,才告诉猴三儿的。
“富老屁一看见俩人,愣了一愣,突然就举起枪,说别动!你们得隔离!”猴三儿看着金木,给他比画,“我一下就蒙了,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举着枪过去了。那俩山东人也吓傻了,直往墙根躲。”
富老屁是要报仇。山东人嚷嚷着,说没见过得病的人,连佘四德家门都没进,就是听说了,路过往里看了一眼。
富老屁抡起枪就往俩人背上怼,说看了也会传染,医生说了,眼角会感染。猴三儿说,富哥,他俩好像是没进院。富老屁瞪了他一眼,大声嚷嚷起来:都闪开,有鼠疫病人!
他一吆喝,把过路的给招来了。八九个人围个大圈,远远看着。富老屁继续嚷嚷:染病了还不想隔离?你不知道这院里昨晚死人了?围观的一听,呼啦又撤了老远。有人催富老屁,还不赶紧送进去。
猴三儿不敢吭声了,也抬起枪指了指,和富老屁一起把俩山东人押走了。
拐子大骂一声,瞪眼问猴三儿:“你们这样整,伍大人知道吗?”
“那哪知道,我们队长都不知道——再说,只要送去隔离了,说自己没染病,谁敢信?”猴三儿认为,这就是他俩敢和佘老四跑的原因。
赵平寇先生讲这段故事时,提起他曾做过的一些研究。他说,欧洲最早发生大鼠疫时,并没有系统的隔离防治手段。那时候的军警,只对公共空间管制,老百姓都要待在家里,不准出门。
“越到现代时期,权力的管制才越侵入到日常领域。有时候是好事,但有时候也是坏事。”他说,爷爷(拐子)讲了一辈子这段往事,年纪越大,越觉得这些事里没有谁对谁错。
“权力层层下发时,就会走形,越来越荒诞粗暴——况且,很多权力本身就很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