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傅家甸,三人在疑似感染病房单独隔离了七天,都没有发病。伍连德和林家瑞反复做了化验,证明佘小叶是一名天然免疫者。
鼠疫期间,傅家甸共有三个这样的案例,另外两人是在消毒室工作的中医和他的助手[根据资料记载,这两名天然免疫者名叫顾喜诰和贾凤石,分别是43岁和28岁。]。两人在医院里工作了三个月,几乎没按要求戴过口罩,但并没有任何感染。
1911年3月1日,哈尔滨官方记录了最后一个鼠疫死亡病例。到了3月底,东北各地都没再出现新的死亡报告。
4月3日,奉天万国鼠疫研究会召开,有11个国家的医生参加。施肇基作为大清国特使出席,伍连德出任会议主席。这是大清历史上第一次召开专业的学术研讨会,也是最后一次。
5月份,两个美国人来到东北,他们在回忆录中记下了当时的情景,描写十分浪漫——
“士兵、水手、修补匠、裁缝,有东方人,也有西方人,到处都是大笑和谈天说地的人。在紫色的东方天空下,挂满了闪亮的星星,像撒满了宝石的荧粉。哈尔滨中国大街(今中央大街)上的人群川流不息。很难相信,仅仅几周前,这里还在爆发全世界最恐怖的瘟疫,街上全是尸体和奄奄一息的人,空气弥漫着房屋和尸体烧过的味道,唯一的交通运输是运送死人的马车。”[出自richardson little wright,gee bassett digby,through siberia an eire the akg]
万国鼠疫大会结束时,金木已经回北京三个月,腰上的枪伤已经痊愈,除了腰肌劳损的后遗症,身体行动没什么影响。
大太爷金肃晚年的回忆笔记里提到,他和金木在5月份通过一次信。除了东北鼠疫的事,两人在信中谈到刚刚发生的黄花岗事件。这是金木在民国前留下的最后文字记录。信是用日文写的,这段话翻译成中文如下:
“……不是你们(革命党)有错,也不是朝廷就对。这是我的迟疑。我不信皇帝有天命,但也不信造反的道理。试问,如果革命成功了,就一定更好吗?或许你们也和他们一样。我只希望你明白,每一次选择,都决定千万人的性命。”
这就是我太爷爷,一个“迟疑”的倒霉记者。直到变革发生前夜,他仍在迟疑。直到六年后,他打算结束职业记者生涯时,又想起这场遭遇——
“……彷徨数载,常怀此种心绪:人如树木,枝叶愈向阳舒展,根须愈深入黑暗之地底。或许,宣统三年目睹那场烈火之时,便已心怀此念,唯不自知而已。”
“……无职无业,无左无右,无所依托,唯入夜潜行。此乃以远生恩师所授笔墨技法,承开蒙师父铁云之夜行人志业。”
拼出这段故事,算是挖到太爷爷做夜行者的精神源头。我也总算搞清楚了一件怀疑已久的事:夜行者金木的真正师承是刘铁云,而不是黄远生[黄远生(1885-1915),原名黄为基,字远庸,笔名远生。1913年,他在日本结识金木,成为好友。回国后,又与金木同在《申报》工作,在记者工作方面是金木的导师。1915年12月25日,他在旧金山唐人街广州楼内吃早茶,被人从背后近距离连射两枪,当场死亡。此案至今是未解之谜,一种说法是袁世凯派人刺杀;一种说法是他被革命党误认为袁世凯的亲戚而误杀;还有一种说法,认为他因撰写评论批判革命党,直接被革命党刺杀,命令直接来自高层。]。
1915年,黄远生于美国遇刺身亡。第二年,金木在上海度过一段消沉的生活,他辞掉《申报》工作,回到北京,宣告自己真正踏上夜行之路。
但正如他所说,黄远生对他的影响是在“技法”层面,而“志业”的继承,是来自他童年的开蒙老师刘铁云。
从1911年东北之行,到辞掉记者做了独立调查者,再到之后的十多年夜行生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老残游记》,不仅仅是两卷书,也是他自认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