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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不管”有个打黑拳的场子,这打黑拳是南方的叫法,在天津叫“撂生死跤”。所谓“撂生死跤”,就是一种决生死的肉搏,将场内两方的跤手关进一个大铁笼子里,没有规则,没有防护,生的赢,死的输。笼子外面的看客轮番下注,赌博钱财。这些跤手要么是牢里的死囚,要么是被通缉的悍匪,抑或是拿钱杀人的亡命徒,还有不少是打闷棍绑来的镖师高手。总之,打得越刺激,下注的人就越多。而崔三海正是这个场子的支盘人。提起“三不管”的崔老大,整个天津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潘虎臣看完了左手边再看右手边,不由得眼皮一跳。

右边这伙人清一水儿的蓝皮布坎肩,头戴一顶草帽,脖子上搭着一条汗巾,每人腰间别着两把斧头。领头的人,潘虎臣也认识。这人名叫霍奔,是胶皮会大当家秦柏儒的手下。在天津,“胶皮”指的就是人力车,在北京叫洋车,在上海叫黄包车。因为这人力车的车轮是钢圈包胶皮的,天津人说话好省事,管人力车叫胶皮车,给拉人力车的车夫取了个外号,就叫拉胶皮的。顺口溜里说的“拉胶皮的讲卫生,不拉老头儿拉摩登,给一块,给两块,就是不拉老太太”,说的就是胶皮车。在老天津卫,想拉胶皮车,可不是光有两膀子力气就行的,除了给车厂掌柜每天上“车份儿”之外,还得贡“八道捐”,不为别的,就因为天津卫有九国租界,你不交钱,谁能让你白跑?于是,车夫行会应运而生,在天津城垄断了拉胶皮行当,这个行会就是胶皮会,胶皮会的大当家就是秦柏儒。

秦柏儒这人手腕高、交情广、讲义气、重情分,创立了胶皮会,专门替会里的苦哈哈出头,在海河两岸素有威名。手下的胶皮生意规模极盛,有车行五所,胶皮车八千辆,在天津城一家独大。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秦柏儒的买卖做得大,就难免有人眼红,眼红的人里,又属崔三海最甚。这崔三海看着秦柏儒不费吹灰之力日进斗金,自己这打黑拳的生意是又脏又累,还招仇家。于是,这崔三海就起了要分秦柏儒一杯羹的心思。

去年年底,崔三海砸了一笔钱,也办了个车厂,在江湖上,崔三海这个行为无异于虎口拔牙。秦柏儒纵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了这个呀!登时就带着五十多人把崔三海的车厂给砸了个稀巴烂。可那崔三海也不是省油的灯,为报此仇,他特地从陕西找了一帮刀手,在秦柏儒常去的舞厅门口打埋伏,要砍死秦柏儒。多亏秦柏儒手下人忠心,扔下了十几条性命,才护得秦柏儒死里逃生。两方人马经过这两场摩擦,早就互相起了杀心,秦柏儒更是在江湖上放出风去,悬赏大洋三千块,必杀崔三海!

此刻,海河大堤上,两帮人马狭路相逢,互相瞪直了眼,拔出砍刀,攥紧斧头,冲着对方,大踏步迎了上去。眼看两帮人马就要撞在一起,潘虎臣手忙脚乱地拔出了腰里的手枪,枪口朝天,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潘虎臣连开三枪,镇住了人群。他三步并作两步插到了两伙人中间。

“你们要干什么?当街玩刀斧,当老子是死人吗?”潘虎臣右手攥着手枪,左手抹了一把自己锃光瓦亮的脑袋。

潘虎臣上任之初,崔三海和秦柏儒按规矩都来拜过码头,手底下的主要干将也是认识这位新局长的。

只见郭通和陆黄牙一抬手,“三不管”这头的人马收住了脚步,陆黄牙将手里的刀收了起来,走到潘虎臣面前拱了拱手:“潘局长,您的面子按理来说我不能不顾,但是胶皮会的人,杀了我们崔老大,这笔血仇,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不报!”

陆黄牙的话还没说完,胶皮会那边的霍奔便一声大喝,指着陆黄牙的鼻子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我们胶皮会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是我们杀的人,我们肯定认!但要不是我们杀的人,别人也休想往我们脑袋上扣屎盆子!狗娘养的陆黄牙,我们是想着杀崔三海,可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姓崔的就被关老爷先行砍了头,与我们何干?”

霍奔的话还没说完,潘虎臣猛地浓眉一竖,一把抓住了霍奔的肩膀,冷声喝道:“你说什么?关老爷!”

霍奔被潘虎臣的模样惊住了,下意识地一愣,指着陆黄牙身后的棺材说道:“对啊!您不知道吗?昨天晚上,崔三海死在了自己家盖的关帝祠里,被关老爷砍了脑袋,身首异处。”

潘虎臣一回头,看向了陆黄牙,陆黄牙嗫嚅了一下嘴唇,突然大叫一声:“弟兄们,少听胶皮会的杂碎在这儿放屁!直接砍他娘的!”

陆黄牙振臂一呼,他身后一众“三不管”的刀手,齐齐抽出了砍刀就往上涌。潘虎臣骂了一句娘,举起手枪直接顶在了陆黄牙的脑门上,扯着脖子喊道:“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