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些年,我在上海学画,我画的最多的就是它!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天晚上我在床下看到的那个东西。虽然那天晚上很黑,但是这几个地方我是不会看错的。它大概身高一米二三,弯腰驼背,像极了一个老太太,它虽然穿着草鞋,但是我看到了它的小腿是有毛的,灰白相间的毛。还有,这是它的胳膊,也是有毛的,它的五指如钩,抓力极强——尾巴!尾巴!它还有尾巴!当时我在床底下,它的尾巴就在我的面前扫来扫去,它的尾巴又长又软又灵活,和猫的尾巴一模一样。对了!我还记得它走路的样子……”
吴煜瞪大了眼睛,喘着粗气,将画稿塞到了宋翊的手里,一转身,弓下了腰,两腿一弯,两臂一抬,慢悠悠地踮着脚,轻抬轻落,一步一步地迈开腿。走了没多远,吴煜扭过头来,看着宋翊,哑着嗓子问道:
“像不像……像不像一只猫?”
宋翊看着吴煜惨白如纸的脸以及神经质一般抽搐的嘴角,心里泛起了一阵恶寒。
月亮门外,是吴晋中的灵堂。灵堂前面,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年纪约有五十岁上下,正在上香,那中年人生得干瘦,白面无须,甚是矍铄,戴一副黑框眼镜,十足的文化人做派。
“吴煜!这人是谁,看着面生。”宋翊打断了在学猫走路的吴煜。
“这是梁寿,梁大夫,天津城里有名的西医大夫。吴家的救生堂虽然是我爹出的钱,但是大小事务都是他在打理。梁大夫平时都在我们吴家的后院料理病人,一直深居简出。他不爱参加酒宴,更不爱热闹,所以这几天你没见到他。”吴煜答道。
吴煜正说着话,梁寿也上完了香,吊唁的人群里不少人都是认得他的,齐齐围上来和梁寿寒暄,梁寿摆了摆手,一脸悲戚地说道:“老友身亡,梁某悲痛莫名,今日只寄哀思,不想其他,诸位还请海涵!”梁寿不停地拱着手,分开人群向外走。
突然,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从人堆里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只见灵堂边上一个嘴?眼斜、淌着口水、四肢僵直的老头儿拼命蹬着右腿,将自己从躺椅上翻下来,然后用脸支着地,拼命地拱腰,想把自己撑起来,但又因为双臂和腰背僵直,使得他次次尝试,次次失败。
“咳咳——噢——”老头儿张着大嘴,瞪着昏黄的眼珠子,拼命伸着舌头,发出一阵“呜呜”的乱吼,半张脸在地上摩擦出了伤口,连同整个额角,磕破了一片。
“哎呀!二老爷,你怎么又犯病了!”管家庞春拨开人群,冲到了那老头儿面前,手忙脚乱地把他抱上了躺椅。原来这个老头儿就是吴晋中的堂弟吴远樵,三年前中风瘫痪了。平日里这吴远樵都是在下人的伺候下,躺在屋里养病。吴晋中出事后,下人们想着带吴远樵来灵堂吊唁,这才把他抬了出来,可谁想,这吴远樵一看见堂兄的灵堂,激动得当时就犯了病。
吴远樵被庞春架到了躺椅上,仍然挣扎不休。他梗着脖子,冲着吴晋中的灵位大喊。庞春老泪纵横,抱着吴远樵哭道:“二老爷,庞春知道你心里难受!知道,我都知道……”
梁寿见了这一幕,眼角也忍不住有些湿润,只见他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眼角,又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玻璃瓶,塞进庞春的手里,涩声说道:“远樵的药,是不是又停了啊?”
庞春接过药瓶,抬头答道:“这两天光顾着忙里外的事,忘了给二老爷吃药了,怪我!怪我!”
吴远樵瞧见了梁寿,使劲儿蹬着小腿,张着嘴往他身上吐口水,还不断“啊啊”乱叫。
梁寿也不生气,只是流着眼泪,激动得直打战,指着吴远樵的鼻子说道:“远樵!我知道你是个性子刚直的人,宁可死,也不想遭这份活罪!你不愿意让我治,你想死!我知道你想死,可是我做不到!你、我、晋中,大家几十年的朋友了。我朋友不多,死一个少一个。晋中已经没了,你也要离我而去吗?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活该!活该啊!你怪不得别人,你说说你,我劝没劝过你?要节制!节制!你倒好,吃喝嫖赌抽,你哪样不沾?好好一副身板,被掏个精光,你不瘫谁瘫?你倒是想得美,两腿一蹬,一了百了。你想没想过我?想没想过晋中?你对得起我们吗?吴远樵我告诉你,你得活着,活着!你的病我管,能治的我一定治,治不了我就伺候你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