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下聘,仅是上门纳采便有这等礼数,可见男家对女家的重视程度,也难怪王意会直言说平君是个有福之人。然而许平君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婚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还不太了解,只是依稀了解到出嫁便是要离开父母到一个陌生人家里去过日子,而今天来的那些人,正是她今后要共同生活的家人。
一想到这个,她心里愈发惴惴不安,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堂上的欧侯夫人看上去年纪比母亲大很多,同样她的风度气质也要比母亲高出许多,言行举止,待人接物,面上都带着微笑。然而越是如此,平君便越是感到害怕,眼前的妇人高贵中不乏魄力,令她仰止心怯。于是,她紧紧拉着母亲的手,有意无意地躲到她的身后,将众人热辣赤裸的目光挡置于外。
在场的人都以为她是害羞,男方随行而来的几位妇人皆是满面笑容,不难看出她们对平君的相貌仪容是非常满意的。
纳采过后是问名,欧侯氏祖姓源自姒姓,春秋末越王勾践第六世孙无彊次子姒蹄受封于乌程欧余山以南,因为山之南也称山阳,所以又把姒蹄叫做欧阳亭侯。这之后姒蹄的庶出子孙,分别以地名、封爵为姓在各地开枝散叶,逐渐形成欧、欧阳、欧侯三大姓氏。
策告祖宗,问名卜姓,欧侯氏与许家之间自然不可能存在同宗同源的问题,于是这一关也很轻易便走过场。六礼之中的问名过后便是纳吉,欧侯家备礼告知许家决定缔结婚姻,两家就纳征所需的聘礼进行了一番商讨。
等到纳征下聘的那一日,许家热闹得连邻里都跑来凑趣,尚冠里内更是妇人小孩闻风而动。许平君回想起王意以前定亲时也曾如此,只是那时自己是瞧热闹的,而现在她是被人瞧的。
“没事的,你别太紧张了。”虽然身边有王意等女伴相陪,可她听着楼下外堂及院墙内外的喧嚣仍是感到莫名地紧张。
她的手指紧紧扣住王意的手腕,久久不肯松手。无论王意如何安慰她,她始终惨白着一张脸,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
窗外便是后院的鸡窝,母鸡咯咯报啼,一声又一声,没过多久,鸡窝里像是炸了似的,公鸡母鸡、大鸡小鸡一起乱哄哄地闹腾起来,啼鸣之声穿透重重喧嚣传入小阁楼内。
平君的手忽然松开了。
正当王意低头问她需要点什么时,她的嘴角却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十分可人的笑容,“他们又在偷蛋了。”
王意皱了皱眉头,很想提醒说今天刘病已随张彭祖的伯父出城到鸿固塬去了,但看到紧张的许平君面上难得有了些许笑意,话到嘴边又随即咽了下去。
张贺祖上原住在鸿固塬,后来他们兄弟虽然随着先父张汤搬迁至长安,可张氏族人却仍留居鸿固塬上。鸿固塬位于长安城东南,张贺领刘病已走的是南面的覆盎门,辎车晃晃悠悠地走了大约两刻时,驾车的老奴在帘外低声说了句:“主公,前面就要到博望苑了,是绕过去,还是……”
张贺撩了帘子往外张望,急道:“停!停!张望,你真是昏头了,这都过了。”
张望听主人斥骂,慌道:“这……这真没注意到,是老仆的错,仆疏忽了。”急忙驾车转向,往回走。
“伯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不是说要回宗庙祭祀吗?”张彭祖好奇地问。
“今日不去宗祠。”张贺的回答十分模糊。
刘病已撩起竹帘子,春日的风吹在身上暖暖的,他细眯起眼,十分惬意地哼起了小调。张贺指着车后一处鳞次栉比的宅第说:“那里就是博望苑,你祖父生前住过的地方。”
病已停止了歌声,探出头去回望,博望苑修葺得金碧辉煌,阶陛前却显得有些杂草丛生,一派荒芜衰败气息。
“好是好,就是附近没什么人烟,也不热闹。”
张贺涩然一笑,想当年孝武皇帝为卫太子广聚宾客,特建博望苑予这位嫡长子,博望苑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长龙,那是何等地热闹?
张望驾车将他们带到了一处更荒凉的所在,这里已经没有道路可通行,于是张贺率先下了车。张彭祖与刘病已嘻嘻哈哈地也跳下车,两个孩子边走边扭打玩闹,时不时地滚到草丛里,压倒一片又一片青黄交替的草叶。
张望在前头领路,张贺时不时地辨认一下方位,大约在杂草丛中摸索了一刻时,他才哑着声喊了声:“是这儿了!”
于是众人驻足。
刘病已好奇地凑上前,发梢衣襟犹沾着草籽碎屑。张贺替他拍打干净,指着跟前一处长满荒草的大土堆说:“这是卫皇后的墓冢,你过来给你曾祖母磕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