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病已充耳不闻,“平君……平君……”哑着声一连迭地呼喊着从床上滚了下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王意跺脚,“你不要命了,这么折腾自己!”
张彭祖扶病已起来,病已看也不看,一把拽过王意的胳膊,搂在怀里,“平君!你没事……太好了!”
王意的身子顿了顿,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任他抱着。
他的身体滚烫,双臂却像铁钳似的牢牢箍住她的腰背,“平君!平君……”一遍又一遍的热切呼喊令她猛地打了个寒噤,“就这样……就这样……一直留在我身边,哪都别去……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张彭祖错愕。
王意仰头凝视,刘病已的目光散乱,双靥通红。她举起手,摩挲着他颓废的脸庞,触手微微扎手,她忽然觉得泪意上涌,怎么也止不住心中的酸涩。最终,她的手攀上他的额头,轻声说:“病已,你病了,要好好休养,别让大家太担心啊!”
山中连日多雾,在通灵台聆听青鸟长鸣,低头俯视山峰重峦,山下下雨时,山上却仍是氤氲缥缈,雨水犹如下在自己脚下,那种感觉如临仙境。
这几日刘弗除了教她写字弹琴,看百戏歌舞,还带着她骑乘狩猎,山中鸟兽众多,金家四兄弟个个身手不凡,玩上一整天后收获颇丰。一直玩到到了第四日刘弗身体不适,延医诊断后,他们才断了这种耗体力的游戏。
平君不会围棋对弈,却非常擅长六博。六博之戏流传甚广,当年孝景帝刘启还是太子时与吴王太子博棋为了“争道”,结果用棋枰将吴王太子失手打死,由此也埋下了吴王叛乱的仇恨种子。
刘弗亦喜好六博之戏,但与平君这个民间高手比起来,竟落得一败涂地。几个时辰下来,平君面前堆放的铢钱已经累得快半人高,她高兴得忘乎所以。要知道平时与病已玩六博,她向来只有输钱的份,像今天这样赢钱的机会,还是头一遭。
刘弗投了一箸,刚要走棋,却见对面的许平君慢慢收敛笑容,怔怔地望着棋枰发起呆来。
“怎么,怕输不成?”他笑,“你都赢了那么多了,偶尔输一次又如何?”
平君摇头,意兴阑珊地耷拉着脑袋,“我不是怕输。”她忽然将面前那堆钱呼啦推倒,“这些都还给你吧,我不想玩了。”
“怎么了?”他不动声色地瞅着她,“这些钱都是你赢的彩头,你若嫌累赘,我让人替你换成金子。”
她只是摇头,“不,不是……我,其实我……想回家……”
刘弗撇过头,故意装作没听到她说的话。平君唯唯诺诺地说完,见他没什么反应,不好意思再把话说一遍,只得郁闷地咬着唇低头不语。
房间里安静下来。
“不玩也好,我也累了。”他突然推开棋枰,从席上站了起来,一旁随侍的金安上见机从门外进来。刘弗走了两步,回头说了句,“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上山顶赏景。”
“其实我……”她作势欲起,可刘弗衣袖一甩,已经翩翩然地出了门。
翌日卯时,东方微白,睡梦中的许平君被侍女叫起,迷迷瞪瞪地穿上一套崭新的衣裙后,侍女马上动作利落地替她梳发妆扮。卯时正,在门口久候多时的金安上领她下了通灵台,坐上一辆小车。车行约莫半个时辰后停了下来,许平君下车后只看到身后连绵的高台楼阁,高高低低地,错落在崇山峻岭之间。
金安上将许平君领到一处门前,守门侍卫手中的长戟发出雪亮的光芒,平君心里微微发寒,刚起怯意,金安上已笑着说:“姑娘你顺着这阶梯一直往上走,有人在高台顶上等你。”
绵延得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石阶,许平君深深地倒吸了口冷气,眼前的这座高台建得足有三四十丈高,加上甘泉山原本的地势,高台的顶端从底下看上去就像是直插入云端,深入天际一般。
“这……”未行腿先抖,她被这种气势慑住了魂,“我想回家……”她哭丧着脸预备掉头溜走。她不想得道,更不想成仙,她现在只想回家,家里有她挚爱的父母,还有那个会喋喋不休骂她愚笨的讨厌鬼刘病已。
“许姑娘请!”金安上哪容她拒绝,手一挥,招来两名黄门,将她强行架上一副肩舆,向高台快速攀登而上。
“放……放我下来啊……”她被颠得更加头晕腿软,浑身都在打着冷战。
金安上笑道:“这是通天台,姑娘上去便知。”
通天台,顾名思义。许平君手扶着肩舆,脸刷地白了,急道:“放我回去!我不要上天!”
金安上捂着唇在一旁偷笑。
许平君急得满头大汗,高台之巅,山风吹拂在脸颊上已有微冷之意,她惊恐万状,回首四顾,只觉得这一去便再也无法回转。脑海里凌乱地闪现出刘病已那张嬉笑无赖的笑脸,她心情澎湃,攀住肩舆的扶手,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伤痛,尖声喊道:“我要回去!让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