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停只看到暗影袭来,随后便失去了知觉,他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又像是坐着弥散着憋闷酸臭味的大巴车翻身越岭,一只大手在他脑海中肆意翻搅,到最后他所有的感官都已消退,只剩胸口憋闷得厉害,胃里翻江倒海的闹腾,他只想痛痛快快地吐一场。
待他再恢复知觉,掀开眼皮时,只觉周遭静得厉害,即使是隔着衣物,皮肤都感到阵阵刺疼,那是目光,要将他寸寸凌迟般的目光!
所有人屏息着,将目光汇聚在他身上,那感觉就好似……好似,盯着一个带来不幸的祸端,盯着一个人人除之而后快的魔头。
环顾四周,殷停发现诸位万象真人皆是面色凝重,隐隐将他围在了中间,更远处是一脸严肃地注视着他,手中的心意剑握得咔咔作响的祝临风,和满眼含泪,哭着向他伸手,却被莫摇光拦腰制服住的姜太平,以及不敢看他,脸上残留着惊惧,不敢置信等等一系列情绪,五官扭曲得像一个被捏扁的包子的刘鹏。
完了
殷停无声苦笑,他已经理解他们为何是那番神态,纠缠他的梦魇终是成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外魔身份,他再也做不了殷停。
事实上在夙兴忧虑的秘密曝光后,殷停首先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破罐子破摔地想,无论是杀是剐都随便吧,上辈子就该死了,多活这二十来年,说来他还是血赚呢。
可唯独,唯独他只怕一件事,怕祝临风嫌恶的眼神,唯独在祝临风眼中,他不想成为一个魔头。
他逃避般地闭上了双眼。
“外魔!”
房梁上的积灰簌簌而落,墙体崩裂出蛛网般的裂纹。
丹涯子怒吼一声,拂尘一扫,一道灵光向殷停袭去,他也意外得很,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竟然真抓住一条大鱼!
飞出的灵光与一道清风对撞,在地面挂出数道呈弧形扩散的伤痕后,两两溃散,丹涯子看向出手的掌门,厉声质问道:“掌教真人这是何意,莫非是想包庇外魔?这是与天下人为敌吗!”
听见质问,掌门忽而叹了口气,向来只有和煦一种神情的脸上,竟然流露出明显的痛惜之色,他垂眸看向殷停,手中多了把质地古朴的桃木剑,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我门下的弟子,自然该由我给他最后的体面。”
话音初落,桃木剑划过道如奔月般的剑光,似要将殷停一分两半。
剑光呼啸而过,眨眼间离殷停的鼻尖便只剩一寸的距离,即使闭着眼,他都感到了锐利的锋芒,飞扬的鬓发被剑压斩断。
“铛!”
一声令人牙酸的交击声,剑光停在了原地,盈满鼻腔的清苦药香将殷停包围,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因不敢置信而不敢掀开眼皮,只觉鼻尖酸得厉害,几乎落下泪来。
“忆之,让开!”
掌门拧着眉头,厉声斥责挡下剑光的祝临风。
“吱呀”
随着令人牙酸的交锋声,祝临风单手顶着剑背,倾斜剑身,改变了袭来的乌光飞行轨迹,让其斜斜飞了出去,倒霉的正好站在乌光飞行轨迹上的刘鹏,突然感到阵身体似要被斩成两段的毛骨悚然,随后被求生的本能拉着,爆发出有史以来的最灵敏,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上演了出狗打滚,终于险之又险地成功避开了乌光。
乌光斜飞而出,只听轰隆一声,大殿的棚顶被削落四分之三,大殿猛地摇晃,透亮的阳光落下,洒在单膝下跪,手臂崩出道道血痕,衣袍染血的祝临风身上。
他此时模样大变,铭刻了阴阳转生之法的玉佩碎成齑粉,如夜间的竹林生长,他的身量也迅速拔高,背脊由单薄到宽阔,手臂延展,骨节分明青筋爆起的大手死攥着心意剑柄。
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稚气精致的圆眼多了几分锐利的弧度,脸上的软肉消失,下颌的轮廓逐渐清晰,喉骨突出,外貌改变不大,却少了几分雌雄莫辨的精致,多了几分顶天立地的坚韧。
身着的白袍的由罕见的灵蚕吐丝织造,随着他身量的变幻而变幻,祝临风缓缓站起身,目光清亮坚定。
“忆之,他是外魔,让开!”
掌门的语气多了几分严厉,手中的桃木剑的锋刃震颤不已。
“不,我说不!”
祝临风手腕翻转,锋刃对准自己,毫不迟疑地一剑刺穿自己的丹田,鲜血四溅,随着叮的一声脆响,丹田上的封印被刺开一个破口,呼啸的法力蜂拥而出,因法力过于庞大,丹田上遍布丝丝裂纹。
气浪吹起他的长发,发丝飞舞间,祝临风目光决绝,他说:“他是殷停,只是殷停!”
长久以来,祝临风心中都萦绕着只属于少年人的疑惑自己究竟算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