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皇都 风为马 3096 字 2023-10-29

他恍然一想,郑士谋就要步入花甲了。

看守后门的老奴做个请的动作,老迈的腰杆缓缓弯下:“非是如此,老爷说病中恐恶疾过身,不宜相见。指挥使为陛下奔波劳碌,老爷常在我们面前念叨疼惜,到闲暇时,老爷自会去探望。”

老奴笑眯眯地,改ko唤了声“少爷”,低眉顺眼道:“招待不周,少爷宽恕则个。”

话说到这个份上,温也没什么好坚持,正出了巷ko,听见寺钟徐徐敲响,一抬灰扑扑的小轿停在角落,几个短打的轿夫敞着衣襟坐在石阶上消磨闲谈,等着主家回来。

这一幕本无甚稀奇,那暗色轿衣就是市面上常见的布料,寻常小富之家都用得起,不过温目力极佳,粗粗一扫,发现那轿帘两脚流动着金光,竟然分别绣了两枝并蒂莲。

温没多在意,调转缰绳,策行离开。

隔天忙里偷闲,温关了门,琢磨着给商闻柳写封信。外头吵闹纷纷,间或几声惨叫,人影接二连三从窗纸上晃过,倏地有人从虚掩的窗户扑腾了进来。那人一手揉着胸肋,一手攥着什么,双腿一发力便站起来,自顾自叨叨:“娘的,算是抓着你了!”

武释袖ko几道抓痕,拎着撒泼的阿黑,一看满桌纸团,两腿相并,一敛得意之色。指挥使黑着脸把纸捡了递进香炉里燃去:“把这当演武场了?”

武释牢牢揪着阿黑的后颈皮,小畜生嗷嗷乱叫,四肢在空气里瞎挠。武释苦着脸:“猫子叫cun,到处乱尿,档案库都给它尿一地。”怪不得这么大味。温半晌无言,把桌案上的信纸又搓了团,捏了好一会儿才道:“......给它找个伴儿去。”

武佥事麻利地捆了阿黑出去,指挥使的信终于可以好好写。本是有千般万般话萦绕心头,临到下笔却难成片语,温不胜纠结,便是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合心意。

指挥使郁结不已,他不知遇到心上人竟会如此笨嘴拙腮,只恨自己不是学富五车下笔流丽的大才。思量多时,才慢吞吞动笔,写了句不知所谓的诗,诗是好诗,只是人在伤情,显得酸了。题完了,落款封信。

信是快马送递,到了南关交送到官衙,门房识不得几个字,以为是什么紧要文书,火急火燎往公廨里跑,冷不丁撞倒个路过的长随。

“投胎呢!”长随拍去尘土,骂骂咧咧爬起来。门房老头忙不迭地赔礼,把信件给那长随看了。

长随瞪眼一看,这明晃晃就是封私笺。信上签了商闻柳的大名,仔细一闻,还带点香气。京官就是讲究啊。

这长随是才雇到衙门里做事的,没见过官衙里的大人几面,闹瘟疫的时候都说此人是恶鬼托生来索命的,这会儿正好有个机会,让他开开眼。长随把信夺了,送到后堂屋里,商大人正在埋头苦阅,小山高的文书档簿快把他人给埋了。

长随从文书堆边上探头,带点打量的意思:“大人,您的信。”下面伺候的人不常见到这些贵人老爷,送信的长随也是听里里外外传得唬人,仔细一看,这个京城来的老爷和旁人也没甚不同,长得端正英俊些罢了。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丰颐白净。长随暗自点头,为自己那点文墨沾沾自喜。

“哪里的信?”商闻柳没抬头,擦了把汗。虽说七月流火,可才出伏没两天,这时候还热着,屋里即便通风,也难免zao热。

“京城来的。”长随凑近了些,左瞅右瞅,找了块空处把信搁了。

商闻柳见那信封上署名,脸上泛起些薄淡的红晕,长随见了,有意讨好:“大人是热了?小的给您打打扇子。”

算是,但也不全是。商闻柳停了笔,瞥了眼信上压的封泥。温的字写得算周正,很有他本人的气魄,商闻柳挥退了长随,抽了信笺出来看。才看两行,便哑然失笑。

“秋前几日,时行大雨不至,夜生凉露,于你屋中摆放冰瓜,檀珠吃了。飞禽凶猛,兰台归家切万当心。”

“乞巧灯市已过,我从街市购得二三巧果,滋味好极,料想兰台吃不到,此物难以久存,只好明年再一道过。兼有河灯,也便明年再一道放去。南关事务还好?八月可回京否?食斋月饼秋蟹俱要开市,我留存一二,守桂酒相候。”

一张就此翻篇,另一张写着:“兰台,梦也何曾到谢桥。秀棠作此手启,盼归。”

商闻柳捂上信纸,心间怦然。他满心欢喜地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时也看不进文书了,捉来纸片,思忖半晌,写道:

“晓看天色暮看云。”

书信两日后传回京城,指挥使故作镇定拆了封ko,抽出薄薄一张纸来。

也没写什么话,单摘了一行诗。温愣了愣,心中鼓噪不能平息。他反复地把这几个字颠来倒去地看,掩不掉心头狂喜,把纸塞进怀中,恨不能揉在心上。

世间之事最令人快意的不过是“恰好”二字,鼎汤初沸,恰逢君至,正是情丝已系,不必苦张罗。指挥使倚靠在椅背上,舒然一叹:“晓看天色暮看云。”

他放眼去窗外,飞光西沉,万里云平。真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