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明粹正在侍茶,闻言眉毛抖了抖,瞧见帘外倏地挪进来一个人影,秀秀气气的,便知道是松湛进来了。
“我记得今日是你当值,”李庚瞟了眼,收回目光,“出宫一趟,把旨传了。”
松湛刚要应声,却听一旁的明粹出声:“陛下,禁军一事兹事体大,让松湛传旨,似有不妥。”
“还是由老奴去吧,松湛不常做这个。再者说,有些规矩,他不懂。”明粹一眼也没看自己的小徒弟,他语气里透着家常,真像个大户人家里伺候数十年的忠仆似的,对着皇帝慢慢地劝。
皇帝没什么反应,下面跪着的松湛却一愣,心知明粹的意思不止于此,往深处想,恐怕是说自己不懂宫里的规矩。
皇帝道:“都进宫这么些年了,还不懂规矩,那还待在这做什么?”
明粹不吭声,他心有些乱,掩在宽袖下的指头冰凉冒汗。
赵复握着东南的兵权紧紧不放,哪是区区一道旨意就能夺回的。赵氏虽拥李庚登基,可事态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们早已经和皇帝分席而坐。经东南兵权之事一闹,更是火上浇油,想让赵复不动气都难。
但赵复这气绝不会明着往皇帝身上出。李庚也看得通彻,今天他把松湛指派去赵府宣旨,无疑是让松湛做这个出气筒。松湛毕竟年青,若是出了纰漏招致忌恨,将来赵氏再得了机会,头一个整的就是他。
陛下哪里是器重松湛,这是把他往火坑里送啊!明粹暗自痛心,松湛怎么就看不明白。
松湛跪在下面,声音细细地:“是奴婢懒惫,明公公恐奴婢受累,奴婢感念万分。传旨一事,全凭陛下的御ko。”
明粹微微闭上眼。
“领下去吧,外面风雪大,带上几个人乘车去。”皇帝阖上奏折,淡淡吩咐。
松湛退了出去。
殿内复又陷入沉寂,明粹盯着松湛出去的背影,直到窗格上蒙蒙的影痕消去,他也没有收回目光。
李庚按住明粹掌背:“不必看了,各人有各人的因缘。”
明粹向外探看的视线止住了,像是明白自己不过是雾里看花。老宦官颤颤地吸了ko气,说:“奴婢糊涂了,奴婢该死。”
果不其然,这道旨意传到尚书府,赵文钺拒不肯纳。他把京城的武将夸上了天,再说自己微职驽才不敢争辉,把传旨的松公公讲得一愣一愣的。
总之这禁军移权,闹得不太愉快。
赵文钺不愿接禁军的差事。皇帝却下定了决心要重整浙地的兵权,哪管赵文钺弱柳扶风的作态。他不接便不接,皇帝冷笑一声,将宫中太医派去一批又一批。治病是其次,太医每日登门,为的就是提醒赵文钺,禁军这支兵,他必须得接下。
赵文钺称病推拒,于是从月初开始,禁军统领的腰牌一直这么空悬着,仅凭军中几个校尉当着调度防卫的差使。几家之言常闹得营中不可开交,如此大的疏漏,皇帝竟然毫不在意。
然赵文钺最拿手的便是沉得住气,他在东南待得久了,时刻都需提防着落人ko舌,眼下在京城倒好了,没完没了的军务和应酬都不必费神应对,不过是在宫中来人的面前做个病态,咳嗽两声。他整日在家点茶临池,赵尚书更是一解倚闾而望之愁,整日提着鸟笼子han饴弄孙,放眼京城,倒没有哪位高官府邸有如此其乐融融之景。
只是婴孩懵懂,加之冬日太阳少见,府内上下晒的尿片便挂满枝头。一身湿迹的太医前脚刚走,提鸟笼的赵尚书后脚便踱出来,笼内黄莺扑腾几下,蔫头耷脑地啄脚链。
小孙子刚满月,见着什么都要抓一把,赵尚书好容易把黄莺尾羽从孙子手里夺出来,捏捏孙子肥嫩的脸颊:“你也想什么都攥手里?”
小孙子“嗷呜”一声。
赵文钺听得眼皮突突跳,拎着儿子:“爹,你常说要慎言。”
“慎言个逑,都骑在我头上拉屎撒尿了。”赵尚书冷笑,转身捻着草须逗黄莺:“好名又好功,这等好事有是有,只是不会总让一个人捡着。”
赵文钺抱着哇哇乱嚷的儿子,把襟ko的涎水擦干,没敢接这话。
星移物换,才过了腊八,转眼除夕已至了。
热闹还是同往年一般热闹,宵禁暂休,沿街边都是商贩。杂货郎肩上一条鼓囊囊的褡子,十来个孩子围在那里看人家掏ko袋,买一只玩具能得一块糖。
越近集市人越多,杂乱交错的鞋底把未融的积雪踩得嘎吱响。商闻柳从集市的人堆里挣脱出来,惊魂未定地喘ko气,心道好悬没把置办的年货给挤坏了。
这年说好同温一块守岁,他便打算去挑了样小物件做彩头送了,东西正装在袖袋里,没被拥搡的人群给压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