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商闻柳轻轻地说:“去看过吗?”
他说的是徐家在京城的老宅,早已尘封,锁钥归了官府,几十年无人踏足。
温摇头,说没有。他想到这里觉得好笑,少年时那样炽烈的追寻,无数次的自问,踽踽在望不到边际的湖泽,造化弄人,现在摸到了,看清了,发现所求并非他想象那般。
一弦月亮淡进了夜幕,温攥了把手掌:“这个时辰了,早些睡。”
两个人和衣躺进cuang帘,正要吹灯,陡地拔起一阵急急的敲门声,门板响穿了天了。温踩着木屐出去,月亮下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捧着张纸样的东西,显然没想到开门的人有如此的威压,先是瑟缩了一下,而后伸来手,是一封封着ko的小笺
商闻柳披着衣跟过来,少年瞧见他,紧绷的肩膀垂下来,殷殷投去目光。
不知怎的,温把门往里掩了几寸,脸色有些臭。
“这么晚了,”商闻柳接了笺,“谁送来的?”
送信的少年后退一步,ko里“啊啊”地叫。
“......没有署名。”
少年茫然的看着他,指着耳朵摇摇头。
商闻柳拆开信封,眼睛直扫去末尾。芝兰芬芳的小笺末题着:“鱼龙脱金钩”。
暗饵江波涌,鱼龙脱金钩。
这五个字叩撞着他的心神,两年前的道观所见还历历在目,商闻柳心知郑士谋的意图,他有些犹豫,把目光转回信的内容上。
也是短短一行字:三十年之疑云,明日酉时,尽数奉上。
三十年,偏偏是三十年。商闻柳心中一寒,他的一举一动,早就被郑士谋知悉。他本可置之不理,可是直觉告诉他,此去不仅会解开他的心结,也会解开温的心结。
云过月蔽,送信的少年趁机跑掉,温站在后面,半晌才说:“在家里养哑奴的人,京里只有那几个。”
他瞥了眼信笺上的字,太熟悉的字迹,即便想忘也忘不掉。
此刻温有些敌意,警惕地问:“他找你干什么?”
商闻柳匆匆收起信笺,转身时云翳拨开,清辉笼罩大地:“大抵是案子一类的事,你且宽心,水来土掩嘛。”
“你这么说,是要赴约?”
“阁老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从前那些事”
“都过去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挨靠着往卧房去。重新躺下,却怎么都睡不着了。都心知肚明的,偏还不向对方说起,就这么抵着足,一夜到了天亮。
下值后商闻柳便匆匆收拾,刚出了大门,才走过转角,就有人拦了路。
一顶摇摇晃晃的小软轿停在身侧,抬轿子的也都是哑奴,垂眉敛目,比着手势让他进去。
这多少有点羊入虎ko的意思,商闻柳没多犹豫,矮身进去。小轿躲开一路人潮,穿街钻巷,商闻柳被晃得头昏眼花,正待掀帘看一看到了何处时,轿子落了。
有人在外面说:“压。”
轿子ko压低了,帘子被小心撩开,哑奴做着“请”的姿势。酉正时分,佛寺钟声訇然撞响,屋宇震荡,兰若齐颂,商闻柳在万佛铜钟声中下轿,步履平稳,站到了匾额下。
郑阁老家里没有太多的雕饰,商闻柳此前来过一次,这次心境截然不同,他在花廊中穿行,夏日繁花簇起浓香,却让他隐隐嗅到一股枯朽的气息。这里的气氛不同寻常,花团锦簇的园子,一个人都没有,阴阴沉沉,死寂宛如毒蛇,攀附住商闻柳的小腿,冲上了脊背。
花藤密密匝匝绕在廊柱上,九转回廊幽深曲折,带路的哑奴敛衽前行,似乎身后压根就没有客人。商闻柳看着哑奴的背影,细长嶙峋的骨,蓦地一阵莫名的悚然,他在炎夏的余温里抱住手臂,抚平了一层细栗。
回廊尽头连通书斋,这里朱漆斑驳,有种古旧的气味。哑奴猝地停步,直直回身,大而深的眼睛胶在某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