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朱厚炜的声音哑得可怕。
崔骥征苦笑,“先前我担心你,又惦念着撷芳殿这边,就没回府,结果就看到你被人抬过来,紧接着殿门就被封了。哪里晓得这次禁足竟然做的这么绝。”
朱厚炜蹙眉,“荒唐!是我被禁足,又不是你被禁足,断没有不让你出去的道理。”
崔骥征并未作答,而是伸手摸了摸他额头,见烧退了才放下心来,随即又有些犹豫地看一旁的丘聚,“我来?”
朱厚炜目光在殿内逡巡一圈,发觉室内只有寥寥几人,巴图鲁低着头,丘聚眼神游移,嘴唇蠕动。
“到底怎么了?”朱厚炜面沉如水。
崔骥征坐到他身侧抵住他,又抓住了他的手,“待会可能就有人抬她走了。”
朱厚炜猝然起身,“我要去看他。”
“殿下,这于礼不合!”
“殿下,这不祥不吉啊!”
朱厚炜眼眶赤红,“依宫中惯例,寻常宫女尽数焚化,她养我长大、因我而死,你们都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么!”
他平素惯来冷静自持、鲜少情绪外露,就是熟稔如崔骥征也从未见过他失态至此,比如此刻,二人交握的手在微微颤抖。
崔骥征叹了口气,扶着朱厚炜往前,对丘聚道:“带路。”
晏清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已然青灰,柳宝儿坐在她的身侧为她梳妆。
“她生平喜洁,走也得干干净净地走。”朱厚炜冷不丁开口,宫女宦官们跪了一地。
崔骥征到底由内而外均是个半大孩子,能不哭不吐扶着朱厚炜已经是颇为不凡了,哪里敢看眼前的尸首,只看着朱厚炜的脸发呆。
此时朱厚炜一张小脸满是沉郁,眉头几乎锁成了一个结,那双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先前曾见的悲愤不甘、伤痛恨意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疲惫。
这疲惫里又蕴含了太多的无可奈何,这般的苍凉几乎不可能在任一个少年面上出现,可它偏偏出现在自小长在泼天富贵中的二皇子面上。
朱厚炜并无心力理会崔骥征的探究,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尸身上。
“姐姐时不时打发人去前头打听,结果听闻殿下冒雪跪在乾清宫请命,心疼得不得了,赶紧请人去北书堂找了崔公子求援。”柳宝儿哽咽道,“又焦心地等了半个时辰,却等来了旨意,和宣旨太监一同来的就有建昌侯府的人,说是娘娘已经应允了侯爷要讨姐姐做侍妾,息事宁人。她便蹲身接旨了,只是迟迟不站起来,结果大家过去一看,才发现她手里一直有一把匕首。”
朱厚炜木然地点了点头,那匕首还是前些年他赠与她防身的,“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
他苦笑着将曹公这句话咽了回去,“那匕首给我,权当做个念想。怕是有人来催了,送她走吧,回头待我禁足解了,再派人去寻她的父母,送些体恤银子。”
很快便有人过来抬尸首,柳宝儿等宫婢哭喊着一路跟到殿门口,朱厚炜并未再送,只死死握住匕首刀鞘。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到底仍是落了个魂断香消、死不瞑目。
直到人声远去,朱厚炜才发觉崔骥征仍在身旁,轻轻推他一下,“我这禁足也不知会到什么时候,要是坏的话,恐怕我出阁之前都无法再去读书了。你快回府,莫要被我牵连,误了前程。”
崔骥征苦笑,“不瞒殿下,我送信去东宫后便差人回府,可至今府中均无消息,许是阿爹怨上我了,想给我个教训。”
朱厚炜颇为惊讶,崔元其人他略有了解,一直以饱学儒士自居,确实不愿牵扯进这些蝇营狗苟之事中,可儿子不听话自可回家管教,断无扔在宫里自生自灭的说法。
可若是想让崔骥征借机笼络自己,却也不合理,毕竟自己一个无权无势无宠的藩王,想翻天难于登天,并无必要。
可如今崔骥征就是这么滞留在撷芳殿了,也不能不管,于是朱厚炜打量他身形,“前些日子尚衣监刚做了几身衣裳,我并未穿过,如今便宜你了。”
崔骥征眸光一转,“这人情我可不认,我出于义气才留下随侍在殿下身边,可不是为了两件衣裳。”
朱厚炜晓得他故意诙谐逗自己开心,也便从善如流,“不知你平日有多猫嫌狗厌,你爹娘都不要你回府,我便代姑姑姑父收容你一阵子,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这里可不比以前,要是慢待了你,你娇生惯养的,可别嫌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