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不太理解,对于一位钢琴家而言失去右手意味着什么,但是现在,他好像可以从病人蕴含着无尽哀伤的眼神中,窥知一二。

康复师好像有点明白了,这位病人之所以在复健时能够这样平静,不是因为他的痛觉迟钝,也不是因为他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力,仅仅是因为,肉体上的痛苦和他内心所忍受的痛苦比起来,不值一提。

宋怀不停抬动着手里的器械,一股焦躁逐渐在他心底蔓延开,他的整只右手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不听大脑使唤,就仿佛一台锈迹斑斑的机器,艰涩迟钝,难以运作。

这几天,所有人都对他的右手闭口不谈,就连白潇也只是对他反复强调,说他的手一定会变好的,他也就真的被这些表象所蒙蔽,以为自己的右手没什么大不了的,只需过一阵时间,他依旧能够无拘无束地弹琴。

殊不知,再美好的谎言也有被揭穿的一天,假象终归只是假象。

今天,他的手握上器械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心底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的右手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在在琴键上无比灵巧的右手,现在的它,连最基本的抓握的动作都进行得无比艰难。

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大抵是再也恢复不成原样了。

是了,他早就应该知道了,邱梧来看望他时神色中隐含的不忍,刘惟天在他一提到钢琴时便会不着痕迹转移话题,还有白潇那小心翼翼的口吻……

明明这一切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他还是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最大的骗子,是他自己,他究竟是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宋怀手底的动作越来越快,千丝万缕的疼痛顷刻间霸占了他的大脑,深入到了他浑身上下每一个骨头缝、每一滴血液、每一个细胞之中。

“宋先生,你得慢一点,一开始就上这么高强度的话你适应不了的!”

康复师在一旁多次提醒,语气越来越焦急,可宋怀对此置若罔闻。

只有肉体经受足够剧烈的疼痛,才足以让他停止大脑是运转,不再去思考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