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在口罩后叹了一口气,取出一根体温计,让甘小栗夹在腋下。甘小栗想发出声音,可当声带将要震动之时,巨大的疼痛从胸腔中溢了出来。他弓起了背,打身体深处抽着气。
“老实呆着别动。”护士读了温度计上的数字,替甘小栗掖好被子就走了。
甘小栗的心中生出强烈的不安,他突然又回想起师娘临死的样子,师娘攥出血的拳头。他问自己,我会和师娘一样死去吗?
然后又想起家里的妹妹,甘小桃。小桃才十岁,阿姆死后她一方面是为了给哥哥分担家计,一方面又害怕姨妈姨夫骂她吃白食,自己做了几个小枕头,天天抱到街上叫卖。常常一守一天,一个枕头也卖不出去。今年她过生日的时候,做哥哥的给她买了面小镜子,巴掌大小,包着铜边。她非常非常喜欢,总是随身带着。
甘小栗害怕地想,如果我死了,小桃会落得怎样的下场?这样年纪的女孩子,生在这样的时代,又是在穷人家,如果没有父母兄弟照应……眼前出现小桃的样子,齐眉刘海儿,细细的眼睛笑起来藏着星星,一颗尖下巴颌儿,几乎一拧就断的手腕,多么的令人心痛。甘小栗这张和妹妹有几分相似的脸皱了起来,扑簌簌地掉了几滴泪。
病房里大概放了十四到十六张床位,尚有一部分空位。甘小栗急促地呼吸着,微微支起上半身,想看看病房都有些什么人。但他只看得见包在被子中一具具颤抖中的躯体,他们不停发出“吱呀”或者“沙沙”的声音。
于是甘小栗又重新躺了下去,望着空洞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到了晚上,有病人家属来送饭。甘小栗从早上到现在滴米未沾,看见别人吃饭,有感于自己无人问津,于是厚着脸皮伸手讨了一口饭菜,却口干舌燥的咽不下去。见床头木桌上有个白铁口杯看上去有水的样子,便颤巍巍端起来喝了一口,一不小心把手里的食物掉了下去,沿着被子滚到地板上。他不舍得,便放下杯子去捡,整个人倒从病床上翻了下去。
“怎么回事?”被惊动的护士赶来问到。
“没,没什么大事。”甘小栗趴在地上喘气,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起来,内脏好似有团火在灼烧。
护士把他扶回床上,问到:“都跟你说了,不要乱动。”
“护,护士,我这是什么病?”
隔着大口罩都能感受到来自护士重重的一声叹息,她小声说:“听说不是疟疾就是鼠疫,院长已经去开明街了,回来就能确定。”
鼠疫?这个词不太懂,但是甘小栗又想起在院子里看过的老鼠,心中打了个冷战。
等到护士所说的院长从疫区回来,给病房里带来了五个病患,床位顿时变得紧张,医院又在床与床之间架起一张临时的小床。新来的五个病患里,有三个是甘小栗的熟人。
“师父……大师兄……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