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去哪儿?去挣钱呗!”老赔答到,从床下拿出几件脏衣服出门洗衣服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甘小栗心里生出一种奇妙的疑惑,老赔是不是也在思念他的女儿、盼望着与女儿团聚呢?那自己的阿爸,是不是有着跟老赔一样的想法?
隔天,天不亮老赔就出门了。甘小栗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大半个晚上,到了早上终于“哇”一口吐了出来,接着跑了几趟茅厕,人就开始支撑不住了。原来他来槟榔屿之后不舍得吃不舍得喝日日省钱,把自己好一顿饿,昨天晕倒在简行严和张靖苏面前,结果在报社吃掉一大碗虾面,晚上又吃了老赔一个鸡腿,吃得过于油腻,身体不耐受,加上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终于病倒了。
隔壁的老六和天财发现他病了,大早过来帮忙扫地打水,老六还到高记杂货铺帮甘小栗告了假。高元保昨天舞了一阵扁担,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同意让甘小栗养好病再去工作。
将近中午时分,甘小栗眯了一会儿,醒来感觉通体轻盈——确实是该吐的、该拉的统统都排出体外了,只是仍疲乏无力。他爬下床来,翻出老赔的一点存粮,又去楼下问房东借了一口白铁锅,蹲在木屋门口煮白粥。他塌着肩,垂着头,下巴搁在膝盖上,屁股靠在脚踝上,浑身的骨头缩成一个圆球的样子着实令人好笑,身后也真的有人笑出声来。
甘小栗回头,看见站在斜对面的房子前的一个女子正看着自己,他没留意对方的模样,倒是先认出那手腕上叮当作响的环佩,于是回复了一个笑容,说到:“昨天多谢大姐帮我解围!要不是大姐说话,我肯定要多挨我们老板几扁担。”
“不客气。”那女子又说:“小兄弟,你住这里吗?”
“是的。”甘小栗抓起一把蒲扇给炉子扇着风,白铁锅里的粥飘出阵阵香气。
“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原来他们说的新搬来的就是大姐你!”
“他们?他们是些什么人?”女子不解。
“以后慢慢就认识啦。请问大姐怎么称呼?”
“我娘家姓蔡,看你年纪不大,那你叫我小蔡姐吧。”女子凑到甘小栗身旁,弯腰闻了闻白粥的香味。
甘小栗见状一点就通,说:“小蔡姐不如来碗粥喝喝?”
“好呀!”小蔡姐把手腕上的一串镯子用力推到手肘卡住,大大方方拿起甘小栗放在炉子边上的瓷碗——看样子是个爽利人。
这厢虽是与天财口中斜对门的“西施”结识,甘小栗并没有忘记自己本来的计划,待身体恢复,立刻立马上马地找了纸笔准备写阿爸的寻人启事。福建房东数落他“林杯一点东西都是为你准备的”,他讨好地作了几个揖,“咚咚咚”返回楼上关起门来开始用功。
他写了划掉、划掉再写,折腾了一个多钟头,看窗外露台上日头都歪歪斜斜了,方才停下笔,悲伤地承认了一件事:他不知道要寻找的阿爸是什么样子。
在甘小栗的记忆中,无论是阿爸穿的蓝色对襟褂子、头上戴一顶斗笠,还是他身上总是散发出的温柔汗味,都属于很久之前的事了,正像他本人在这七八年中从毛孩子长成细手细脚的小伙子一样,这些年阿爸身上肯定也发生了变化。论年纪,阿爸也该从三十几岁的壮年男子变成了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是不是和老赔一样眼睛下面挂着厚厚的眼袋,他的嘴角两边是不是刻着深深的法令纹,他的脸上还总是笑盈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