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的几日,城内官军施舍的粥汤越来越稀,窝头也越来越小,流民们争相抢食,殴斗不断,像南铮这样没有父母长辈保护 ,还不得不养活一个婴儿的孩子无以为继,只有平躺在一丛蒿草中等死。
他将吃食尽数留给了南菀,用泡软了的窝头一点点喂到妹妹的小嘴里,喂完就将南菀抱在怀里,而自己则又躺回到那片杂乱的草丛间。身强体健些的流民不愿再做那温水中烹煮的青蛙,借着半月来休养生息的体力,重又踏上征程。而那些老弱病残,无力上路的人,则被丢弃在城外。清冷的月光照在他们干瘪而平展的身体上,像照着一摊摊无人捡拾的垃圾。
也许,的确是这两兄妹命不该绝,在南铮的意识即将消散之际,他闻到一股恶臭向自己靠近。他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一个背着竹筐捡拾粪便的老人。因为极度的饥饿,那老人的面目他已然看不真切,可老人神态中隐约的关切却还是让南铮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怀中的南菀向老人的方向举了起来。
老人略一犹豫,便接过了襁褓中小小的婴孩儿,放进了装粪的筐里。南铮疲惫地笑了,刚准备闭目待死,却被老人猛地摇晃了两下,只听老人低声道:“小伙子,可不能睡,你也爬进来,我背你进城!”
老人看上去瘦弱,可双手却如鹰爪般紧紧钳住了南铮的肩膀,也钳住了他即将消散的生的意志。南铮不敢多言,拼尽全力翻进那臭不可闻的竹筐里,老人喊了一声号子,腰背用力将二人背了起来。
为防流民□□,济南府是严禁流民进城的,这拾粪的老人背了两个流民入城,若是被官军发现,只怕吃不了兜着走。好在因为竹筐实在恶臭不堪,连守城的官军也懒得检查,捂着鼻子摆着手就让老人入了城。
透过竹筐的缝隙,南铮看到那差点儿成为自己坟墓的蒿草越来越远,最终被隔绝在厚重的城门之外。他鼻子一酸,抱住软乎乎臭烘烘的妹妹,无声地哭了出来。
正因兄妹俩这段难忘的童年往事,他们自小就比其他的兄弟姊妹要更加亲密。长兄如父,南铮对妹妹的疼爱中更是掺杂了如同父亲一般的深厚情感。拾粪老人又在这摇晃的人间挣扎了数年,溘然长逝,将一栋摇摇欲坠的草房留给了兄妹俩,还有一辈子吃苦受累积攒下的碎银几两。
为了支撑兄妹二人的生计,南铮做了货郎生意,整日里来走街串巷,周围的几座县城里都布满了他丈量的脚步。他一边卖货挣钱,一边瞪大了双眼替妹妹的终身大事打算着。南菀自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当他们还混迹在流民队伍中讨生活时,正是因为南菀这张让人不忍拒绝的小脸儿,每一个有奶水的女子都愿意接过南菀喂上一阵儿。而这张脸随着时光的雕琢,愈发美得石破天惊。
南铮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并不在意,可南菀却不同,她是南铮的希望,是南铮视若珍宝的妹妹,所以南铮绝不会轻易将妹妹嫁出去,他要替妹妹寻一个如意郎君,让妹妹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就这样挑来选去,南菀的年龄逐渐大了,而这金龟婿却自己跑上门来。殷择善是南铮这辈子见过最有钱的人,也是最大方的人。只是在市场上遥遥望了一眼,无数金银首饰与佳酿珍馐便山呼海啸般涌向了南氏兄妹小小的草房,送到最后,兄妹俩几乎连站得地方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