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张居正神采飞扬的长眉再次垂降下来,仿若一只收敛翅膀的鹰:“圣上欣赏海瑞,臣当然理解,只是……圣上有所不知,海刚峰的家事已震动朝堂,若此时提拔,只怕会引人非议。”
“家事……是指海瑞家中妻室病死一事吗?”朱翊钧垂头想了想,嗓音里还带着孩童的稚嫩。
张居正颔首道:“正是。谏议侍郎房寰上书弹劾,直言海瑞广纳妻妾,妻室又死得不明不白,朝中争来争去始终没个定论,讹言沸腾,听者惶恐,此时重用,实在不算良机。海公安贫乐道,两袖清风,世人皆知,的确是君子之楷模,清流之标榜;然海公性格刚正,还是适合坐镇雅俗,莫以民事烦扰。”
朱翊钧又想叹气了,但他深知张先生不喜听他叹气,只觉得那会失了少年天子该有的英武之感,可他又能怎么办呢?一阵熏风吹进来,将几瓣如月光般轻柔和婉的海棠花瓣送到了朱翊钧面前的书卷上,看着那点点香雪,朱翊钧灵光一现,他清了清嗓子道:“先生时常教朕,任君应赏罚分明,方能中外淬砺,莫敢有偷心焉,要详兼举,张驰共贯。海公此事既已生了讹言,那必得细细查证,论出个是非对错,方能赏罚分明啊!”
“那按皇上的意思……”
“朕私心想着,何不派个巡按御史去查个清楚,也好还海公一个清白。”
张居正微微垂眸,看着朱翊钧盈盈亮亮的圆眼睛,他实在是太了解这位少年天子了,每当朱翊钧心中有了计较,眸子里便会燃起这般跃跃欲试的火光。他并不想一再地驳了朱翊钧的面子,他毕竟已经不仅仅是那个罚站还会哭鼻子的小男孩儿,他终将脱离自己的羽翼,乘风化龙。
“圣上心中可是有了人选?”
见张居正问得平和,朱翊钧便大着胆子道:“朕觉得……济南府历城县衙的县令沈忘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当然,最终定谁,还是要张先生定夺。”
张居正的眉头轻轻一跳,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探寻戒备之色:“沈忘?圣上何以识得沈忘?”他倒是对这位沈县令有些印象,几年前京中出了大案子,似乎就是这沈县令巧施手段,断了个分明。可惜,这沈忘并不是什么可造之材,同年的状元榜眼都做了京官,只有他奔了济南。可是,圣上又是如何知道他的?
朱翊钧脑子转得极快,早已想好了解释:“朕早就听闻一本名为《沈郎探幽录》的话本子,据说其流传之广可与《海公断案》比肩。朕心下好奇,便让小德子去市面上寻了一本,虽是登不得大雅之堂,可人物描摹之精巧、案件分析之准确,宛若作者亲见。而这话本子中所讲的,正是现在的历城县衙县令——沈忘。”
朱翊钧终究还是年轻,谈起自己喜欢的话本不由得摇头晃脑,那远在济南府的沈先生似乎也眨眼间就到了近前一般,他稚嫩的脸上洋溢着由衷的笑意,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待到想起严师在侧,方才敛了笑正色道:“一本粗陋话本自然不能左右为君者的判断,前些日子,朕倒是听戚将军也提起过他,戚将军看上的人自是不会错的,朕才有了这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