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一调侃,就是紧绷着小脸儿的易微也噗嗤一声乐了,程彻也爽朗大笑,一时间拥挤的驴车上欢声笑语一片。柳七却偷眼看向沈忘,男子的脸上始终挂着惫懒而温和的笑容,柳七却从这笑容中读出了隐藏的含义。
他在紧张,从一踏入琼州府境内就开始的紧张。所有刻意的调笑,温煦的调侃,平静的自嘲,都是为了掩盖即将见到海瑞的慌乱。她知道一直以来,海瑞都是沈忘为官做人的楷模与典范,哪怕他与海瑞性格天差地别,可内里的执拗与倔强却是相同的。而此时此刻,他却要作为一名“推官”介入海瑞的家事,无异于让他提着毛笔在信仰的神殿中肆意涂画,他如何不紧张,如何不害怕?
她微微凑近仰头看天的沈忘:“沈兄,你来做这个巡按御史,已经是刚峰先生能面对的最好的选择了。你要相信刚峰先生,更要相信你自己。”
柳七也抬头看向琼州万里无云的明净天空:“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
沈忘心神一颤,积郁在心头多日的愁云瞬时消散,他双唇微动:“停云,我……”
“啊!那是不是刚峰先生啊!”心中漾起的情愫被易微惊叫打断,车上的众人皆齐齐看向易微指着的方向。
琼州的民宅与济南颇为不同,因琼州多雨水台风,所以绝大部分民宅的举高不大,屋身低矮、斗拱简朴古雅,出檐短促低平,窗棂疏朗通透。而海瑞所居乃是其祖父海宽时置办下的祖宅,因此更显古朴厚重。民宅的大门处此时正立着一人,乍一看与寻常老农无异,颧骨高耸,清瘦异常,皱纹深刻,唯有一双眸子端正明亮,直直地看向驴车行来的方向。
“沈御史。”海瑞拱手道。
车还没停稳,沈忘就一个箭步跳下来,双手扶住了海瑞的胳膊,恭敬道:“学生拜见刚峰先生。”
明明是巡查海瑞的巡按御史,却偏偏自称学生,这引得海瑞也不由得多看了沈忘几眼。只见面前的年轻人面容清秀,白净无须,衣饰不尽雕琢,风尘仆仆却不失礼数,萧萧谡谡自有君子之风,而随行之人也皆是青年才俊,令人望之怡然,海瑞严肃的脸上便多了一丝笑意:“沈御史过谦了,快快有请,我为诸位接风洗尘。”
众人在海瑞的带领下步入老宅之中,从海宽到海瑞,祖孙三代徐徐图之,海家老宅已经颇具规模。然而,屋舍虽然不少,却皆朴实无华,毫无二品大员应有的豪奢与气度,让自小娇养着长大的沈忘和易微不由得咂舌。
大院一侧有一株上百年的老槐树,枝繁叶茂,气根垂挂,形成了一片浓荫。树下摆放着石桌一张,石凳数个,触之冰凉,一尘不染,让人暑热顿消。海瑞引着众人入座,一名年轻的男子上前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