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梦远 (二)
季喆的墓在城西一处无名的土丘之上, 地处偏僻,无人知晓,可难得的是风景甚好, 坟茔旁的一株银杏树树冠巨大, 如一团金色的祥云盘踞于季喆的墓碑之上,片片金灿灿的银杏叶飘落而下,在坟堆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季喆的坟茔前竖立着一块无字碑,哪怕有人无意间路过此地,也断然猜不到这个坟茔中埋葬的, 就是曾经名震京师的科场舞弊案的凶手之一。众人齐心合力,将季喆墓周的杂草与折断的树枝一一清扫,焚香祭拜,而后便远远走开, 将这片空寂无人的小土丘, 留给沈忘与季喆独处。
清酒一杯, 缓缓洒在坟前的草地上, 沈忘俯身坐下, 用手轻轻拂去无字碑上经年的落尘:“季兄, 犹记得我与清晏、停云初到京城之时, 被捧头判官所扰, 惊魂未定,是你为我们各斟了一杯热茶, 引我们到众人中坐下。而如今,我能够还馈于你的,竟然也只是这浊酒一杯, 实在是……”
沈忘抬眸,如同与记忆中的季喆相视而笑:“实在是愧对故人……不过, 我此番进京,倒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季兄。你曾说过,你之为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未曾伤及无辜。唯有一人你对不住,便是那被你偷去了路引,假借了身份的霍子谦。而如今,霍子谦正在我县衙之中做师爷,他虽因你之故错过了春闱,却难得算学精通,为人忠厚谦和,帮助我屡破奇案,虽比不得中举那般光宗耀祖,但好在子谦是知足常乐之人,并不以为意。想来,你们之间的恩怨也算了结了。”
沈忘叹了口气,又道:“季兄,无忧曾因兄长之故,厌恶官场,避之唯恐不及。可却在停云的劝诫之下,踏足仕途,时至今日。期间跌宕凶险,慷慨悲苦,难于人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如同对着无字墓碑耳语:“可是直到如今,无忧也不敢说自己究竟做没做得一个季兄心目中的——真正的好官,也许这个答案,只能留与后人评说吧……”
头顶的银杏树随着秋风的鼓荡发出“哗啦啦”的鸣响,如同万千白鸟扇动翅膀急掠过头顶一般,沈忘抬起头,看向那方被无数叶片遮蔽着的秋日晴空。金色的光束从叶片间的空隙投射下来,亮得如同初生的雪野,沈忘闭起眼睛,感受着难得的温暖与宁静。
柳七自远处赶来时,便看见了这样一番场景,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男子,静静地坐在一片夺目的光影里,脸上挂着干净而温和的笑,如同一个白瓷铸成的影子。柳七心中一叹,她并不想打扰沈忘与季喆的独处,但事出紧急,她也不得不如此。
“沈兄——”她轻声唤道。
沈忘如梦方醒,缓缓转过头来。
“沈兄,圣上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