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书晴一旦下了决定,便不会再做改变,她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是个执拗的人。
她起身,没有离开,而是蹲在了地上,捏住他没受伤的那只脚,将他从滩涂往岸边拖去。两个人站起来太过打眼,这般行事,可以被芦苇丛挡住身影。
滩涂的沙很细,倒也能将他拖动,只是那穿透肩胛骨的箭矢,却不时被蹭刮着骨肉,疼的眼冒金星,陆深生生忍着,她不想再给她增加任何麻烦。
他不曾想到,一向柔弱弱弱,只怕连遥儿都抱不动的小妇人,竟然能将他这个八尺男儿硬生生拖出了这会吃人的滩涂。
天明之前,两人找到了附近的一处农户,家中只有一老妇,本是不愿意收留这样的不速之客,也疑心他们给自己带来麻烦,但想到自己儿子上了战场至今未归,便当做做好事,将他们收留了下来,给他们准备了热水和稀粥。
沈书晴千恩万谢过后,去解腰上的包袱拿银子,想要请这个老妇给她们请个郎中,却发现缠在腰上的包袱不翼而飞,又去摸头上,因为离开客船时正在睡觉,已取掉珠钗耳环甚的,根本没有换钱的物件。
再看陆深,也只是用发带绾着青丝。
彼时陆深刚被擦洗了身子,换了身老妇儿子的粗蓝布衣裳,箭矢露在外面的部分被剪断了,伤口上暂时洒了草木灰止血,他指了指地上的那件破了的云锦白袍,“把这衣裳洗干净拿去换钱,也能值不少银子。”
沈书晴在院子里的井里打了水,在木盆里搓洗干净,也不及晾干,就跟着老妇出了门,想着请大夫早点替他看诊,最起码先把箭矢拔出来。
沈书晴走后,陆深侧躺在在泥土房靠窗的大炕上,他本该补觉的,一宿没睡脑袋昏昏沉沉,可他却压根睡不着,总担心沈书晴会抛下他自己离开。
昨儿夜里,她之所以会留下,陆深当时以为她是因为爱他,如今想想,或许只是因为她的善良,便是换做任何一个人,她也不会见死不救。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没了生命危险,她随时要离开,那是没有一点负担的,况且她一早就想跑了,在水寇来犯时,那等危险的境地,她也毫不犹豫朝着有流箭的方向跑去。
他害怕,害怕得从炕上坐了起来,却又因为脚伤,不敢下地,只能偶尔趴在木窗上,像一个望妻石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村子往镇上去的方向。
之所以是偶尔,乃是因为他害怕沈书晴回来撞见他这般窘迫的模样,所以只能是一会假装躺在炕上,过会儿再坐起来偷瞄一眼,见依旧没有人影,遂又重新躺下,这般反复动作,自然是拉扯到了伤口,本来已被草木灰止住的伤口又开始流血,粗蓝布衫上一片暗红,可他却浑不在意,只因在一次次探视中,他等来了从镇子上回来卖完猎物挑着空笼子的猎户,等来了吃着麦芽糖高兴走在乡间小路上的小童,等来了拉着牛车来村里采买粮食的商户。
甚至等来了那个收留他们的老妇,以及提着药箱跟着老妇进院门的大夫,却始终没有等来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再度躺下时,因为心里极度的失落,他不曾注意到睡姿,直接将穿透肩胛骨的箭尖压在了床板上,染红了土白布铺设的床单,伤口处疼,却不及心口处传来的细细密密的疼痛。
她到底还是抛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