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时候,他手中握着明显敷衍了事的棉衣,想着催了几日都迟迟未送到的粮草和兵器,突然开始后悔了,是不是他错了?
与梁域的几十年纷争中,朝廷或许没那么需要战事常胜。
江闻夕抓紧这件败絮棉衣,一步步地朝着镇国将军营帐走去,而他一踏入其中,却见父亲目光平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夜未睡,也像是早早就醒了。
“你知道我朝为何总是重文轻武吗。”江穆安伸出满是茧子的双手,烤着炭盆,火光映照在他眼底,显出几分父亲的柔情。
江闻夕知道他现在不是想问自己,而是在自说自话,所以没有搭腔,只是围了过去,跟着一起烤火。
“对于盛世而言,属国归顺,疆域安宁,那么打下梁域这三瓜两枣真的没那么重要,没有战事隐患,便不需要那么多武将,枢密院那些什么都不懂只会纸上谈兵的酸臭文臣这么多年能对我们指手画脚,何尝不是陛下的默许?前有枢密院‘以文制武’,后有军情日报的严令,我们就算能得意一时,但打退了梁域人之后呢。”江穆安语重心长地拉过儿子的手,在上面拍了拍,“闻夕,天大寒,行军难,这种时候切不可掉以轻心。”
“父亲,粮草还够几日的?”江闻夕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忙问,“哪怕还未班师回朝,但朝廷那边已经开始忽视我们了,对吗?”
江穆安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撑不了几日了,你也看到了,梁域人败逃后,这城池内连全然空了,什么都给我们留不下。他们看似退却,实则用了‘迂直之计’,应该是摸清楚了咱们陛下的心思,知道‘军无辎重粮食则亡’的道理,这样佯装大败,实则是逼迫我们深入梁域进行军争之战,可军争为利,军争亦危,带着辎重,会影响三军速度,若抛下这些卷甲冒雪急进,兵士疲惫,将帅亦会陷入危险之中,梁域境内,我们不知险阻,没有地利,必然吃亏[1]。”
“所以朝廷之内,只知捷报,不管我们处境如何,遑论死活。”江闻夕心口的热血渐渐凉了,他握着父亲的手,突然知晓父亲教给他的道理他一辈子都学不完,年轻气盛的他甚至常常不解,等到懂时,却是因为他的自负狂傲而身临险境,悔不当初。
他坐在父亲身边,虔诚发问道:“父亲,眼下我们能做什么。”
“看今日的大雪,朝廷无论是不是有心搁置,粮草都暂且送不进来。”江穆安缓慢地抬眼,一寸寸看过自己儿子的面容,“闻夕,眼下已经到了最要紧的时候,你可以带兵为先锋,去前方一城打探打探,看可否能劫掠粮草物资,若有,便能为我军夺得一线生机。”
江闻夕哑然看向他,炭盆在父子二人面前灼灼作响,他们却相视无言,在这片刻缄默里,江闻夕无声地收回自己的手,只道了声从命。
话都说明白了,父亲却依旧让自己深入险境,而没有选择其他的将领,虽为父亲,却如此残忍决断。
江闻夕心灰意冷地出了营帐,抬起头,大雪还在下。
可是短短半柱□□夫,他的心境却大不如前。
再见到雪落,没了风花雪月,只剩下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