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未屿闻言答道:“参加竞赛太花时间了。”言下之意,他腾不出那么多时间,因为他以前都在忙于兼职养活自己。
“那这学期要不要试一试,数学可能不行,现在学太晚了,生物和化学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温淮骋说。
苏未屿其实猜得到温淮骋的意思,他希望自己可以在高考之外多做点准备,到时候也许还可以试一试自主招生的路,这样毕业后去到好学校的机会也更多一些。
但苏未屿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现在本来就还得额外花时间巩固英语,现在开始学竞赛的内容,也最多只来得及赶上一次国赛的机会,我现在成绩能稳定在年级二十名左右,虽然我不能保证考试b大,但到时候考个b市离你近点的好大学我还是有把握的。”
“你说得也对。”温淮骋叹了口气,“是我太贪心了,希望你可以离我更近一些。”
苏未屿笑了笑:“你这几天都在做数学竞赛题,所以是打算再参加一次吗?”
“嗯。”温淮骋垂眼看了看手里的笔,“之前觉得拿个国家一等奖也差不多了,我爸妈也觉得没必要去挣保送,他们觉得经历一次高考也是种特殊的人生体验,所以也没怎么管着我学。”
“……你这种话让数学课代表听了估计会想忍不住吐槽你的。”数学课代表去年大半年都全身心铺在数学竞赛上,最后也只拿了个国家一等奖,没能得到集训资格。
温淮骋笑了笑:“但这次我想试试看挣取进集训,直接拿到保送资格。”
苏未屿刚想问为什么改变主意了,突然心下一动。
“拿到保送资格,至少下半学期开学到高考前,我的时间都会相对自由很多。”温淮骋说。
苏未屿心跳加快,无法控制地去猜测那个可能。
会是因为我吗?苏未屿在心里问。
“那我就可以多做一段时间你的英语辅导老师,最重要的是,我可以站在高考的考场外,迎接考完试的你,我希望你一出考场就可以看到我。”这样的话,你就不用担心,茫茫人海之中,找不到一个为你等待的人,我会以你的家人的身份,带着鲜花和拥抱出席你人生中最重要的场合之一。
温淮骋用未拿笔的手握住桌下苏未屿搭在自己腿上的手捏了捏:“所以我们接下来的时间里,就一起努力吧。”
苏未屿只觉得心口的爱意满涨似要溢出,他拉着温淮骋的手腕起身往外走,走到无人的转角楼梯处,将一直温柔地任由自己牵着的温淮骋抵在墙上吻了上去。
他们很少在学校里接吻,最多的接触也不过是牵手拥抱,可此时此刻,苏未屿太需要这样一个吻,来宣泄他心里满溢的爱。
这是一个短暂而激情的吻,温淮骋眼含笑意地接受了心爱的少年莽撞而直白的吻,而后一个反身将两个人的位置掉了个头。
冲动之后,苏未屿的理智终于回笼,望着隔壁斜对着这个角落的厕所,意识到这个地方并不完全安全,抬起手想推开温淮骋,却被温淮骋握住了手腕扣在墙上,被动接受了今晚的第二个吻。
细碎的水声在唇齿间响起,在安静地楼道里隐秘而暧昧。
“会有人……过来。”苏未屿微微错开位置,喘着气说,还未说完舌尖便又被捕捉了。
在苏未屿快换不上气来时,温淮骋终于放过了他,在他耳边又落下一个吻,只是刚想说话,就听到不知哪来的一声吸气,然后就是跟着一句“卧槽”和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江凯明在拿着他那一整包餐巾纸去厕所大号时,如何也想不到在他解决完大号后,出来会看到自己的两个朋友靠在墙角kiss的画面。
在听见人声时,苏未屿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想拽着温淮骋跑,却不及温淮骋反应快,苏未屿被一把按头在温淮骋另一侧的肩上挡住了脸。
温淮骋也被吓了一跳,脸色微白,等看到那人是江凯明后才又松了口气,放开了苏未屿。
江凯明看着倒是比他们两个受到的惊吓还要大,半张着嘴看着他们,整个人僵硬地几乎不知道该以什么姿势什么表情开口才更合适。
“那个,你,你们继续,我,我,我先回去了,奥!那个没,没事,厕所刚刚,就我一个人。”说完江凯明机械地弯下腰捡起自己的纸巾,然后表情僵硬而尴尬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同手同脚地从两个人面前跑开。
见人走了,苏未屿绷着的劲才算松了下来,长出一口气后靠着温淮骋的肩膀轻轻笑起来,小声道:“吓死了。”
温淮骋摸了摸他的头发:“还好是江凯明。”
苏未屿拍了拍温淮骋的背让他松开自己,然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进厕所逛了一圈,确定真的没有人后才跟温淮骋一起回了空教室。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两个人都静不下心再做题。
“该怎么和他解释比较好?”苏未屿纠结地咬了咬笔盖。
温淮骋抬手救出笔盖:“直接说呗,反正本来也是要说的,现在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告诉他和陈述,回去的时候喊上他们一起吧,把这事说一下。”
苏未屿叹了口气,点点头。
下课后,江凯明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整理完了自己的书包,并试图以火箭般的速度离开,他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他喊那两个人等自己放学时,自己总觉得整个人好像带点电似的,合着自己是做了不知道多久的大灯泡!
苦涩地这么想着,一出门看到站在楼梯口等他的两个人,江凯明差点心虚地转身回教室,然而在即将转身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心虚的不该是那两个背着他偷偷谈恋爱的人吗?他在心虚个什么劲?
于是又换上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走到两个人身边,轻轻“哼”了一声。
“陈述知道吗?”江凯明手插口袋,故作严肃地问。
苏未屿摇摇头。
江凯明这才心里好受了些,看来自己还不算最后一个知道的。
等到了陈述后,几个人一起出了校门,等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温淮骋很直接地握住苏未屿的手和另外两个人坦白了他俩谈恋爱的事。
出乎意料地,陈述看到这一幕,只非常镇静地推了推眼镜:“你们果然是真的。”
江凯明表情扭曲看向陈述:“啥?你早知道了?不是,你咋知道的?”
陈述清了清嗓子:“袅袅看出来的,我本来还不信来着,不过后来觉得他倆看彼此的眼神的确有点不对劲,而且你很久没看表白墙了吧,去年运动会后就时不时有人在上面发偶遇他俩的合照,袅袅说她们小群的姐妹还有人给他们俩写同人文的。”
“我靠,我之前不是被盗号吗,表白墙的账号被那傻逼删掉了,我竟然错过了那么多?”江凯明痛苦地捏住胸口的校服,指向温淮骋:“说,你们俩让我做了多久的电灯泡。”
温淮骋摸了摸鼻子:“也没多久,元旦那天在一起的。”
如果不是因为还在外面,江凯明很想表演一个吐血倒地:“太不够意思了,要不是我今天碰见了你们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
“额,其实一直想说,就是没找到机会,而且也怕你们接受不了。”苏未屿怕江凯明真因为这个生温淮骋气,忙解释道。
江凯明叹了口气:“接受不了也得接受啊,没想到,男同竟在我身边。”江凯明抬眼看了看苏未屿,又看了看温淮骋,摇头晃脑地说:“这要是换你们去做今年一月那个英语高考的续写,你俩岂不是直接写起自传了。”
陈述没忍住笑出来:“就那个高冷学霸的续写吗?我靠,你别说,还真有点像,骋哥不还给屿哥补英语了来着吗?不过我觉得屿哥比骋哥高冷一些。”
“……”温淮骋看着两个人笑得捂肚子,只觉得没眼看,捏了捏苏未屿手心,轻声说:“我就说他们不会介意的,现在放心了吗?”
苏未屿站在他身旁头往他那靠了靠:“真好啊。”
“嗯?”
“我现在身边有了你,还有了这么好的朋友。”他冲温淮骋笑着说。
温淮骋也笑,低下头亲了亲他的脸颊。
“噫,你们干嘛!休要肆意发散狗粮,伤害我们两个单身狗你们难道会快乐吗!”江凯明抬手无效遮眼,忿忿不平道。
陈述“咳咳”了两声,默默退开江凯明身边一步:“那什么,我也有事告诉你们来着,我和袅袅在一起了。”
眼看着刚刚还以为是同一阵营的陈述突然说自己脱了单,江凯明傻了眼。
温淮骋和苏未屿笑着恭喜了他。
“同喜同喜,改天咱们几个一起吃饭。”陈述害羞地扶了扶眼睛说道。
江凯明焉了吧唧地默默走到一旁,长叹一口气:“你们这些背叛组织的叛徒。”
温淮骋走上前揽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好了,缘分可遇不可求,你只是缘分未到。”
江凯明翻了个白眼,扯了扯书包带喃喃道:“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第50章
三月初考了这学期第一次月考,考试安排在周四周五两天,考完试后难得提前放了学,温淮骋问苏未屿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幼儿园接温淮暖。
温淮暖上的幼儿园离一中不算远,步行过去只需要十五分钟左右,不过自从上了高中以后,温淮骋就没什么时间去接温淮暖了,一直都是家里的阿姨去接。
两个人出了学校后,温淮骋先给家里阿姨打了个电话,免得到时候她白跑一趟接不到人着急。
“小暖九月份是不是该上小学了?”苏未屿问。
“嗯,其实她去年就可以上了,但我妈觉得还早就让她在幼儿园里多待了一年。”温淮骋停顿了一下,“我妈是个很特别的人,用我爸的说,她有一身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反骨。”
苏未屿听到这个形容略显惊讶,他只见过沈悠鸢一次,印象里那是一位非常优雅且美丽的女士。
“她是个共情能力很强,而且正义心很重的人,年轻的时候差点跑去做战地记者,最后被我爸劝住了。”温淮骋想到这笑了笑,“在读小学前,我们家还专门开了个家庭会议,我妈觉得学校教育不自由,小学生压力大,想让我留在家里学习,她和我爸一起教学,以此来保护我儿童时期的天真烂漫和想象力不被应试教育的制度破坏,我爸则觉得除去我妈说的那些缺点,学校毕竟也有很多优点,我需要学习的不仅仅是所谓的应试教育,更多的是学会如何去融入一个集体,学会如何与人交往,学会辨别社交活动里的真心和谎言。”
“所以最后是阿姨妥协了?”苏未屿第一次听温淮骋谈到他的父母,既好奇又觉得有趣,他从前想温淮骋不提,也许是因为觉得怕提到父母两个字让自己联想到过去的伤心事,苏未屿当然会联想到过去,但是,比起为不值得的过去伤心,他更为温淮骋的接纳和分享而感到温暖和欢欣。
“不算是妥协,他们最后决定让我先上一年小学看看效果,万一一年后我变成个小书呆子了,就停下上学,而如果我适应得不错那就让我继续上学。”温淮骋把苏未屿拉得离自己近了一些。
“看来你适应的不错。”苏未屿调侃道:“也多亏了叔叔的据理力争,不然我大概是遇不到你了吧?”
温淮骋揉了揉他的头:“是得谢谢我爸,说起来你应该还没见过他吧,之前去家里的几次,他们俩都不在。”
苏未屿点点头,问他:“他们是做什么工作的?感觉一直都好忙。”
“我爸开了家律所,是个律师,我妈在做图书产业,早年他们在h市发展,但有了我以后就回了芜城,不过工作重心主要还是放在h市,所以常年出差在那。”温淮骋说。
“叔叔阿姨好特别,别人都是把孩子往大城市带,他们却要把你带回芜城。”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总有些和别人不太一样的打算和计划。加上他们都是芜城长大的人,对他俩来说,芜城是永远的故乡,而且新世纪以后芜城的发展也的确挺快的,在这里我也可以得到足够的教育资源,还可以过得更自在更无拘束,没必要去大城市里过早地陷入快节奏的竞争里。”温淮骋说,“初中毕业的时候他们其实也问过我的想法,是想留在这里还是去h市更顶尖的学校,我选择了留下来,也很庆幸我留下来了。”
苏未屿在这一刻很想牵温淮骋的手,但是周围都是人,所以他忍住了。
“高中以前他们再忙都会抽出足够的时间陪伴我,对我来说,他们教会了我爱,也教会了我独立,更重要的是,他们让我明白了什么是自由的限度,又教会我如何在这个限度里做最自由的选择。”温淮骋看向苏未屿,“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但在某些重要的时候,我们要有可以选择自由的权力,而选择爱人,是一个人除去生与死的选择之外,最应该得到的自由。所以,我爱你是我人格的自由,没有任何人可以剥夺这份自由的权利。”
身旁来来往往许多人,嘈杂的声音围绕在两个人周围,温淮骋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轻到只要他们两个人能听到,但却足够笃定。
这不是温淮骋第一次说爱他,但每一次,苏未屿都会为此震撼。
震撼这个世界,原来真的会有人,这样笃定地对他一次又一次地说爱,哪怕他并不光鲜,哪怕他糟糕又笨拙。
“你害羞了吗?”温淮骋看到苏未屿泛红的后颈,笑道,“我爸是每一天都会给我妈送花说我爱你的人,他告诉我对喜欢的人经常表达爱意是相处时一件必不可少的事。”
苏未屿笑了,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于是靠近他耳边说:“我也爱你。”
到幼儿园的时候,大门口早已围了一大群翘首以盼的家长。等下课时间一到,大门一开,就一下子全部涌入幼儿园,各自去自己宝贝的教室接娃了。
温淮骋和苏未屿跟着人群上了楼,去到了温淮暖的大班教室。
到教室门口时,就看到温淮暖正坐在自己座位上和一个小男孩玩着“你拍一,我拍一”的拍手游戏。
玩到一半,温淮暖听到周围小朋友们的惊呼声,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温淮骋和苏未屿。
因为穿着校服,温淮骋和苏未屿在一群家长中显得很是突出,加上出众的外貌,一下子让好几个小姑娘挪不动脚,一个个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往他们身上看。
“哥哥!”温淮骋顾不上和小伙伴继续玩游戏,一下子跳下小椅子就往门口跑,在要撞入温淮骋怀里前被温淮骋抱了起来。
“小暖看看这是谁?”温淮骋把她往苏未屿那边转。
果不其然,看到苏未屿的温淮暖变得更兴奋了,立刻松开了刚刚抱住温淮骋脖子的手,向苏未屿伸去:“小屿哥哥!”
苏未屿看着这要自己抱的姿势,看了眼温淮骋,看到他眼里的鼓励才抬起手接过温淮暖。
他有些紧张,温淮暖对他来说太小了,软软的一只,跟放大版的芒果似的。
温淮暖倒是不紧张,一到苏未屿怀里就抱住了苏未屿的脖子咯咯笑。
和老师打了招呼后,两个人就带着温淮暖往外走,出了幼儿园后,温淮暖就被温淮骋从苏未屿怀里扒拉了下来,温淮暖一开始还不乐意,但温淮骋一说苏未屿今天身体不舒服抱不久她也就妥协了,最后就变成她站在两个人中间,一手拉一个走。
温淮骋看着挤在自己和苏未屿之间的温淮暖,哭笑不得,合着是来给自己找了个小电灯泡。
“小屿哥哥今天去我们家吃饭吧!”温淮暖晃了晃苏未屿的手,“让哥哥做糖醋排骨。”
温淮骋抬起另一只手点了点她额头:“你就想着吃。”
温淮暖皱起小脸,对温淮暖做了个鬼脸,又转头对苏未屿笑:“小屿哥哥一会儿帮我推秋千好不好,哥哥懒死了都不肯陪我玩。”
苏未屿被她逗笑了,看着温淮骋无可奈何的样子,他还真有些想去温淮骋家吃饭了,加上来的时候谈到温淮骋的父母,他突然也很想见见他们。
于是他对着温淮暖笑着点点头:“好啊,那一会儿我们玩秋千,让你哥哥去做糖醋排骨。”
“嗯嗯嗯!”温淮暖高兴地直点头,晃着小脑袋像个在啄米的可爱鸡崽。
临吃饭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温淮骋的父母终于一起到了家。
原本以为经过下午那场谈话后,已经不会再畏惧见到温淮骋父母的苏未屿到底还是紧张了起来,门一打开,就忍不住从沙发上站起来望向门口,双手紧紧攥着裤腿。温淮骋跟着他站了起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紧张,他们都很好相处。”
话音刚落,苏未屿就看到了先进门的沈悠鸢,她和苏未屿上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并未有太多变化,只不过今天穿得更加正式,一身小西装配了件羊绒大衣,而紧跟着她进来的温景阳则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里面是同色系的西装。
苏未屿原来觉得温淮骋像妈妈多一些,但见到温景阳才发现,自己错了,父子两个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温淮骋的眼睛随了妈妈是双桃花眼,而温景阳是丹凤眼,五官看上去更加锋利,自带不怒而威的气势,眼神也更加锐利,一眼望过来简直能一下子看穿人的心。
苏未屿被他望过来的那一眼一震,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又赶紧站正了身子喊了声“叔叔阿姨好。”
“爸,妈,这是我朋友,苏未屿。”温淮骋对着两人说。
看到苏未屿身上的校服后,温景阳有意地收敛起自己身上的那股子威严感,对着他和蔼地笑了笑:“是阿骋的朋友啊。”
沈悠鸢看到苏未屿后对他温柔一笑,接过温景阳脱下来的大衣挂在一旁,对他说:“他就是小屿,阿骋之前提到过的。”
温景阳思索了一下像是想起来了:“奥,原来是那个小屿。”他笑了笑,“我说怎么眼熟,阿骋之前朋友圈发了好几次和你的照片,今天你们是考完试提前放学了吧,那留在家里一起吃个饭吧。”
见两个人都对着自己笑,苏未屿稍稍放松了下来,不再那么拘谨,回答道:“谢谢叔叔阿姨。”
沈悠鸢走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紧张,我和阿骋爸爸没那么严肃的,你们自己玩,把这当自己家,放松点。”
“妈妈!”刚说完,楼上听到开门声的温淮暖就跑了下来,一下子扑进沈悠鸢怀里,伸手要抱。
沈悠鸢笑着捏捏她的鼻子:“找爸爸抱去,妈妈今天累了抱不动你了。”
“奥。”温淮暖立马转战,扑进后面走过来的温景阳怀里,“爸爸要抱抱!”
“哎,好嘞,爸爸抱啊。”温景阳笑着把温淮暖举起来然后转了圈才把她抱在手上。
苏未屿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样子,说不出的羡慕,身后的温淮骋抬手握住他的肩膀捏了捏,苏未屿侧头看他,对他露出一个没关系的笑容。
羡慕是不可避免的,但也只是羡慕而已,别的不会再多了,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有了温淮骋,对苏未屿来说,有他一个人,就已经可以抵消一切了。
第51章
这顿晚饭比苏未屿想象地还要融洽,温淮骋的父母都十分和善,温景阳看着严肃,但说起话来却要温和很多,是不是还会在饭桌上幽默一番。
尤其是他今天还特地下厨替温淮骋烧了那碗糖醋排骨,端着成品出来时还颇为得意地对苏未屿自夸了一番。
吃完饭温淮骋和温景阳一起收拾了餐桌去厨房洗碗,苏未屿本来想跟去帮忙,被沈悠鸢拉住坐在沙发上剥桔子吃。
不知道是不是温淮骋之前和沈悠鸢说过些什么,沈悠鸢和他聊天的话题完全避开了他家里的情况,只挑着一些在学校里的事情问他,又问他对以后想读什么大学什么专业有没有想法,苏未屿都一一认真回答了。
再之后温景阳和沈悠鸢带着温淮暖出去荡马路,留下温淮骋陪苏未屿,苏未屿站在门口看着温景阳和沈悠鸢一边一个牵着温淮暖,说说笑笑地走在路上的样子,觉得这个画面温馨又幸福。
“你小的时候叔叔阿姨也会这样带着你吃完饭一起去散步吗?”苏未屿转过头问。
“嗯,现在也会,周六我回家早,一起吃晚饭我们也会全家人一起去外面江边散步,下次我带你去走走,那边晚上风景还算不错。”温淮骋抬起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苏未屿于是对他露出一个笑脸,点了点头。
月考成绩照例在周一上学时出来,温淮骋不出意料的又是年级第一,从去年联考开始,他就没再从这个位置下来过,苏未屿这一次英语考得也意外地好,第一次摸到了130的线,让他的总成绩一下子又往上爬了五六名。
比起自己又考了年级第一,温淮骋显然更高兴苏未屿再次进步的英语成绩,破天荒地违纪偷偷定了个蛋糕和奶茶的外卖,在最后一节体育课的时候,拉着苏未屿跑到操场后面两个人告白的地方吃蛋糕。
苏未屿看到那个被从围墙外递进来的外卖袋子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但心里到底还是高兴,和温淮骋两个人坐在那晚上告白的长椅上分完了蛋糕和奶茶。
从操场下课回教室的时候,苏未屿让温淮骋先走,自己去了趟小卖铺买了瓶矿泉水,回去的时候路过楼下的告示栏,忍不住停了下来。
告示栏上这学期多了一版面的获奖信息,苏未屿看到温淮骋的照片和获奖信息被放在了最前面。这张照片和苏未屿高一时候在告示栏看到 的照片一模一样,就是一张简单的蓝底证件照,照片里温淮骋穿着夏日校服,头发比现在短一些,额头前面的碎发被捋到了后面,露出整个精致帅气的五官。
苏未屿看着看着就笑了,心里想着什么时候一定要问温淮骋要一张这证件照。
正准备走,苏未屿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个人,是个瘦高的女生,但看上去似乎精神状态不太好,脸色有些憔悴,目光也有些涣散无神,她像是注意到了苏未屿的目光,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了一个有些惨然的笑容。
“你说,他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成为所有人眼里最优秀的存在呢?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苏未屿看着那个笑觉得有些不舒服,心里突然就好像咯噔了一下,听完这话更觉得说不上来的别扭,他微微皱了皱眉忍不住反驳: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但我们也不能只看到那些不公平吧。而且他的优秀也并不是轻易得来的,你不能这样随意否定别人的努力。”
说完话苏未屿自己也有些愣住了,他什么时候是一个会和陌生人说那么多话的人了,要是换做以前,他也许只是冷冷地看她一眼然后走开,然后心里也质问一句:是啊,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
女生没有再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告示栏。
苏未屿不自觉跟着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告示栏的下面,二等奖那一栏里有张照片里的女生和眼前的女生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照片里的女生脸上还带着笑,洋溢着愉快与自信,一样的脸,他身旁的女生脸上却看不见半分笑意,只浑身散发着一种死气沉沉地寂冷,目光空洞而凄然。
苏未屿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说不出为什么,转身离开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生。
回到教室后,苏未屿才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女生照片名字旁边的姓名有些眼熟,林尧,似乎是他高一时候的年级第一。
在座位上坐定后,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身对温淮骋说:“我刚刚在楼下见到了林尧。”
不等温淮骋回答,江凯明先凑上来说:“林尧?啧,她这次月考好像成绩大滑坡,直接掉出了前二十,估计对她打击挺大的。”
“你认识她?”苏未屿问。
江凯明摇摇头:“不过她中考的时候是芜城的总分状元,你不知道吗?高一的时候一直拿年级第一,那会儿我们骋哥还只是前三徘徊呢。听说她爸妈对她特别严厉,指望着她到时候拿芜城的高考状元。”
“你们说上话了?”温淮骋看苏未屿表情有些凝重,问道。
“嗯,在告示栏那,她看上去好像状态不太好,就,有一点吓人。”但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吓人,苏未屿又解释不清。
“不是吧,我记得林尧长得还挺清秀的,吓人这什么形容。”江凯明挠了挠头。
苏未屿于是摆摆手表示可能就是自己瞎想,转过身结束了这个话题。
但是刚刚那个画面却始终时不时闪过他的脑海,让他有些不安。
第二节自修课快下课时,苏未屿放下笔撑住额头,他转过头看向自己右边的窗,看着自己印在玻璃上的脸,发现自己的嘴唇在抖。
怎么回事,苏未屿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突然,他透过玻璃看到一个什么东西从眼前坠落,而后传来几声刺耳的尖叫和巨大的“砰”的一声重物落地声。
下一秒人群骚乱声,尖叫声和啜泣声断断续续传来,许多人涌出教室靠着走廊扶手往下看,而后是更多的嘈杂。
但除却一开始的尖叫声和那声落地的声音,苏未屿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就好像一一颗子弹突然穿过了他的大脑,他突然一下子又回到了一片殷红的世界。
有人跳楼了。
他想,刚刚他看到的那一抹蓝,是一个穿着春季校服的学生。
他没来由地又想到了下午在告示栏前看到的那个女生的笑容,终于明白那股子不舒服劲是怎么来的。
苏朝逸满身是血地跳下阳台时,也是这么对他笑的。
绝望的,痛苦的,而又茫然的。
他突然像是恢复了力气,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出了教室跑到了厕所,将自己关进其中一个隔间后,便撑着墙开始呕吐。温淮骋从他站起来的那一刻才从刚刚有人跳楼的认知中回过神,也赶紧起身跟着他跑到了厕所。
“阿屿,阿屿,你怎么了?”温淮骋焦急地拍着厕所的门,也顾不上这时候如果有人看到他们这样会猜测什么,他听着里面传来的呕吐声只觉得心口沉闷而刺痛。
苏未屿晚上吃的不多,但吃了蛋糕和奶茶,这回儿几乎全吐了出来,消化到一半的食物味道并不好闻,更引得他反呕厉害。
“阿屿,你把门打开,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温淮骋第一次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站在门口手足无措,他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会让苏未屿这个样子。
是因为有人跳楼吗?
苏未屿吐到后面已经吐不出什么,可他仍然觉得恶心,他的腿有些软,手冰凉地撑着墙,眼角因为强烈的呕吐而涌出生理性泪水。
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为什么仿佛鼻尖还是能闻到那股浓郁到像是要淹没他的血腥味呢?苏未屿几乎不敢闭上眼睛,好像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回到那天那个下午,回到那个房间里。
门外温淮骋还在拍着门求他开门,他的声音里没了平日里的平和轻松,苏未屿恍惚间甚至觉得在里面听到了一些颤意,温淮骋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阿屿”,终于将苏未屿的意识拉回到了现实,苏未屿颤抖着手按下冲水键,把自己吐出来的秽物冲掉,然后才失力般地半靠在一边,摸到门扣打开。
门开得一瞬间立刻被外面的温淮骋拉开,温淮骋顾不上有人会进来的风险,就要抱住苏未屿。
“别抱我,我刚吐完,又脏又臭。”苏未屿抬手挡了挡,有气无力道。
温淮骋却并不在乎,执意抱住他,用袖口替他擦了擦嘴边沾到的秽物,然后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没关系,没关系的,别害怕,有我在的。”
听着温淮骋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苏未屿却好像一下子有了力气,靠在他肩上深深吸了口气。
外面仍然人声嘈杂,远处隐约传来救护车的铃声,但苏未屿都注意不到了,他听着耳边温淮骋的喘息声,紧紧抱住了温淮骋,只有抱紧这个人,他才会有一种不会再沉溺进血海之中的安全感。
第52章
林允死了,自杀的,从五楼跳下来,没有一点犹豫,当场死亡。
她跳的时候怀里抱着一本日记本,每一个日期下,只有两个字:痛苦。日记本里夹了一封信,是她写给父母的遗书,全信只有几百字,出现最多的一句话是: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她在信里质问她的父母,究竟把她看作什么。是获取荣誉满足他们虚荣心的工具,还是他们完成自我梦想的媒介?
那封信在她坠落后从日记本里散落散落出来,落在了她的手边,被从她身体里流出的血染成了红色。
学校第一时间试图封锁这个消息,但因为林尧的身份实在特殊,不仅是全校出名的优等生,更是入学时的芜城中考状元,最终学校没能压下这个新闻,于是一时之间芜城因为这个消息而闹得沸沸扬扬,甚至上了省级新闻网。
尽管林尧留下的遗书里确切表明了自己自杀的原因源于家庭,但事情毕竟发生在学校里,学校仍然需要负起相应的责任。考虑到这件事情对于其他学生的影响,尤其是高三学生和目睹现场的学生们的心理状态,学校临时公告停课两天。
苏未屿后来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了,恍恍惚惚地像是坠入了一场噩梦之中,只记得混乱的人群里,在陆续传来的尖叫声以及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中,温淮骋始终站在他身边,攥进了他的手。
那天晚上温淮骋没有回家,陪着苏未屿回了小公寓,带着他一起洗漱完后就抱着他上床睡觉。一整晚,他都被温淮骋紧紧抱在怀里,温淮骋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哼着一些他很小的时候才听到过的儿歌哄他睡觉。
迷迷糊糊睡着时,他好像看到温淮骋亲了亲自己的额头,还在他耳边说了句“我在这里。”
梦里他见到了苏朝逸,但难得的不是一个血肉模糊的样子。梦里苏朝逸穿着那身领口有些泛黄的白衬衫,温柔地对着他笑着张开手,他好像又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被苏朝逸抱进了怀里转圈。
而后画面一转,抱着他的人变成了温淮骋,而他也不再是小孩子的模样。
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没有全亮,只透进来一些微弱的光亮。他仍然维持着昨夜入睡时的姿势,还能听到耳边从温淮骋温热的胸膛里传来的沉稳而有规律的心跳声。
他头往后移了移,仰头看温淮骋的脸。
大概是昨晚睡得不太好,温淮骋眼下的黛色有些重,眉头微微皱着,似是在梦里也放不下心来。
苏未屿于是有轻轻地靠回他胸前,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已经睡不着了,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也让他有些难受,可他就是舍不得起床,舍不得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他就那么闭着眼睛听着温淮骋舒缓的呼吸声和有力的心跳声,等着温淮骋醒过来。
尽管苏未屿私心希望温淮骋能多睡一段时间,但长久养成的生物钟还是让温淮骋在早上六点钟醒了过来。
两个人按着平日的习惯吃了早餐,温淮骋拿出手机看了眼,有两条未读消息和一条未接电话,都是沈悠鸢的。昨天晚上温淮骋打电话回去和沈悠鸢说了晚上住朋友那,但没说学校那件事,沈悠鸢应该是后来知道了学校发生的那件事,想联系温淮骋问问他的情况。
温淮骋走到窗边给沈悠鸢回了个电话报平安,沈悠鸢显然对他很放心,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临了告诉他说昨晚上他们班主任在家长群里通知了今明两天停课。温淮骋告诉沈悠鸢自己知道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他走到桌边,看着没什么胃口的苏未屿小口喝着豆浆:“今明两天都停课,所以今天我们不用去学校了。”
苏未屿点点头,昨天刚发生那么大一件事,估计大家也都没心思上课了。
温淮骋拿起一个水煮蛋剥开,递到苏未屿嘴边,苏未屿实在有些吃不下,于是摇了摇头。
“乖,你吃得太少了。”温淮骋柔声劝道。
苏未屿没办法只好张开嘴吃下了这个鸡蛋,肚子里勉强多了些饱腹感。
收拾完餐桌后,两个人站在阳台上吹风,望向远处的湖面。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南桥的玉兰吗?”温淮骋问。
“嗯,你说春天那里的玉兰开得很漂亮。”
温淮骋于是拉着他回到屋里,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厚外套给他:“现在玉兰应该开得正盛,我们去看玉兰花。”
本来以为只是一场心血来潮的出游,但当他看到温淮骋从橱柜里拿出不知道什么准备好的手提篮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温淮骋一直都记着当时说要带他去春游的事情,如果不是林尧的事,或许最早这个周末他们也仍然会去南桥那看玉兰。
南桥在靠近芜城最南边山郊的地方,过了桥就是一片矮山,靠湖的一面低处种满了桃树,半山腰上则种了一大片的玉兰花,每年春天这里都会有许多人来野炊。
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今天这里并没有多少人,南桥上的车辆也并不多。
两个人打车到了南桥外就下了车,一路走过去,走到桥中时,苏未屿望向远处船只的影子说:“如果去海边,是不是能见到很多大船。”
温淮骋顺着看过去:“如果去渔业发达的海岛应该是能看到的,你会晕船吗?”
“我不知道,我以前没坐过船,但我有点晕公交车。”苏未屿坦白道。
“那就难说了,但如果你不晕船,夏天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海岛,还可以让渔民带我们出海。”温淮骋单手撑在栏杆上说。
苏未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春天一起看玉兰花,夏天看海,冬天我们已经约好看雪,那秋天呢?”
温淮骋歪过头想了想,而后笑着说:“秋天我带你去看银杏,比那条我们走过的路上还要多的银杏。”
苏未屿握住他搭在栏杆上的那只手,点点头。
山上果然没什么人,他们找了处能看到远处湖景的小山坡停下,拿出准备好的垫子铺在了地上,两个人就这么依偎着坐下。
苏未屿把头靠在温淮骋的肩上:“昨天让你担心了。”
这一次温淮骋没再说没事,而是低着头把他的手攥在手心里揉捏着:“以后不要隔在门外了,看不到你我会心慌的。”
苏未屿心口一酸,连带着眼睛也开始热,他几次张了张嘴,最后做了两次深呼吸后,才出声道:“我父亲,也是跳楼去世的。”
温淮骋多少猜到了一些,否则苏未屿不可能平白无故对跳楼这件事反应这么激烈。
“你最开始问我为什么学不好英语。”苏未屿脸色有些白,手也微微颤着,被温淮骋握得更紧,“是因为我母亲,她是一个英语老师,叫杨蕊。”
这话说得前后很没有逻辑,毕竟按理来说,如果家长其中一方是某科老师,孩子的这一科成绩哪怕拿不到顶尖也绝对不该是垫底的程度。
但温淮骋什么也没问,只是安静地听着。
“说是母亲,但她除了生下我以外,并没有对我履行过母亲的责任,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我父亲结婚,明明她一点也不爱我父亲。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在出轨,找各种各样的男人。我父亲那时候总是很忙,常常出差,家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她喜欢带不同的男人回家,每一次她带人回来,都会把我关在阳台,然后扔一本英语课本给我,然后大声放录音磁带,让我跟着磁带背英语课文,我那时候才六七岁吧,根本不认识几个单词。但如果我不能在她和别人偷完情后背出来那些课文,她就会把我关在阳台不让我吃饭,所以我那时候真的,很讨厌很讨厌英语,只要一看到那些单词,就会想到那个女人。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么方式折磨我,如果她嫌我碍事明明可以直接把我赶到外面去的,后来我想也许她是心虚,怕声音传到隔壁去,所以才故意每次开大录音机的声音又让我扯开嗓子跟着读。”
说到后面时,温淮骋把他抱进了怀里,他刚想说没关系,却发现原来是因为自己在发抖。
不仅是身体,连他的声音都抖得不成样。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继续说:“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对一个男的好像是真的动了心了,想和那个男的私奔,但她太贪心了,一个人走不算,还想把家里的钱也一起带走,结果被我父亲发现了,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杨蕊不爱他,也许也是知道杨蕊出轨的事情的,但他一直都忍着,直到他终于明白,隐忍也不会改变这一切。”
“别说了。”温淮骋眼框微红,抬手抹去苏未屿脸上的眼泪,可眼泪就像止不住似的,不断地滑落下来,温淮骋喉咙有些堵,心里更像是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巨石,闷得他喘不过气。
但苏未屿只是摇摇头,缓了缓后说:“我父亲,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的脾气总是很好,在那天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生气的样子。那天他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眼睛猩红,像是一匹野兽。他在我面前捅了杨蕊整整十五刀。”
他也许永远没办法忘记那一天,忘记那个女人被他一直以来温柔和善的父亲,用刀捅得不成人样,一身窟窿的样子。满客厅都是她流出来的血,他坐在沙发上,血流到他脚边,弄脏了他的鞋底,而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那个女人从破口大骂到呼痛求饶,最后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咽气以后,我父亲拿着刀看着我笑,他那时候也许是想带着我一起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只是拿着那把刀从我面前走过,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从屋外撞开门进来,刺耳的女人尖叫声把他的目光从地上女人的尸体上吸引过去,他看到一张张惊恐万分的脸,然后有人在呕吐,有人在哭泣。
为什么要哭呢?他那时候好像是这么想的,似乎也这么问出了口。
而就因为这么一句话,自此那里的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个冷血又残忍的怪物,哪怕那时候,他明明只是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而他们却认定,他的基因里有着犯罪的宿命。
就像他的父亲苏朝逸那样。
第53章
很多人问他为什么那时候能说出那么冷血的话来,苏未屿从来没有回答过。
因为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那时候的想法,但他无法否认,那时候他的确就是那么想的。
他们问他理由,但或许其实也没有什么理由,苏未屿想,那些人怎么能指望一个八岁的孩子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呢?他那时候甚至还并不很能理解死亡是什么,也无法向人们描述恐惧是什么。但是质问的人多了,连他自己都怀疑起来,是不是真的是他太冷血了,不然怎么看到那样残忍又恐怖的画面,却不哭也不叫。
不仅是当时没能流泪,甚至后来的很多年,他都没为那两个人掉过一滴眼泪。
他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悲伤,但偶尔,他会很怀念苏朝逸。苏朝逸会记得在回家时给苏未屿带他喜欢吃的奶糖,还会给他带一些小人书,给他带各种各样的玩具,只要在家里休息的日子,都会陪着他玩或者看书,给他讲外面的事情。苏未屿很喜欢苏朝逸在家里的日子,因为那是童年里仅有的可以称得上温暖快乐的日子。
但是太短暂了,一个一年365天里只在家里待上十天的父亲,于他而言,就像是卖火柴女孩手里的一把火柴,在漫长寒冷中,短暂地给他一点温暖后又迅速熄灭。
苏未屿紧紧攥着自己的小臂看向温淮骋:“那时候我好像真的不难过,也没有哭。”他抬手抹了把脸,看着上面的泪液困惑不解,“为什么呢?是因为我真的很冷血吗?可为什么我现在会哭呢?太奇怪了啊。”
温淮骋垂下眼睫,不忍看他这个样子,只好抬手搭在他脑后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不奇怪。很多人在幼年经历创伤时,是无法立刻意识到那些伤痛意味着什么的,但这不代表他们是冷血的,无法感知悲伤的。”
因为对他们来说,稍有不慎,那些痛苦的回忆可能就不会成为落痂的旧伤疤,反而随着个体意识的苏醒,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越来越无法 愈合,发炎溃烂。
温淮骋指尖微凉,苏未屿所说的一切都让他心惊。
在苏未屿的世界里,他已见过了太多人的冷漠和恶意的揣测,哪还敢轻易展示自己的软腹。又既然无人可依靠,便也只能用荆棘包裹自己,用冰冷尖锐的利刺保护自己,哪怕在这同时,自己也会被尖刺伤到。
“都过去了,过去了。”他轻轻拍着苏未屿的后背,尽力安抚着他的情绪,而同时他望向远处的水面,眼中也有些茫然。
他在心里质问自己,执意把苏未屿拉入自己的人生,走这样一条注定难以被世人祝福认可的路,到底对不对,会不会反而在以后带给他更大的伤害呢?自己又到底有没有能力让苏未屿走出那些阴霾。
之前他总是自信地,甚至自负地相信自己能给苏未屿最好的爱,相信自己可以为苏未屿解决所有的困难,可以替他抵挡住一切,可是真的可以吗?
除夕夜那天看着因为烟花的短暂而陷入落寞的苏未屿,温淮骋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仍然坚定自己的爱不会随着时间而褪色,可是假如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他无法在陪伴在苏未屿的身边呢?比如有一天他因为意外而死去。
人生有太多的不可测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承诺再诚挚也只能够规束他自己。
所以他讲夜莺的故事,其实也是告诫自己不要用爱给苏未屿塑起一座新的高墙。
而现在,知道了苏未屿父母的事情,他更意识到,他的爱对苏未屿来说,也许很难界定是所谓的救赎还是新的深渊。就像他曾经担心的那样,经历过那些过去的苏未屿也会真的把他当做无垠海面上的唯一浮木,假如浮木永不沉没,那自然无忧,但万一浮木不在了,该怎么办呢?
温淮骋侧头贴在苏未屿的发丝上,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把握这份爱意的尺度。他不想做一个自私的爱人,他希望他的阿屿,得到最好的爱的同时,更明白如何去爱自己。
玉兰花摇曳的疏影落在身前的草地上,满山坡盛开的玉兰宣告着春天的到来,两个少年人在晖光与春风里相互依偎着,试图用年少的爱意治愈沉痛过去带来的创伤。
两天的时间转瞬而逝,回到学校后最初的一周里,连续办了两次中学生心理讲座课,各班还被要求各自举办一次心理健康建设主题的班会,至于是否真的起到了效果,就不得而知了。
而林尧的事情对大多数人来说,只不过是枯燥的学习生活里一颗打破短暂平静的石子,初时或许能引起一些波澜,引起人们唏嘘讨论,但很快就被渐渐遗忘,除了她的亲人朋友。
课间有人提到林尧的父母,听说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尤其是林尧的母亲,因为情绪失控昏厥了好几次,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苏未屿听到后只是在心里叹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总有那么多人,生了孩子后又不愿意好好对待孩子,好像小孩子生下来就只是为了满足某个瞬间他们想要一个孩子的欲望。
清明节放假前,苏未屿回了一趟家,他打开了那间原来奶奶住的卧室,那现在已经成了一间小杂物间。
他在角落的柜子里找到一本老旧的笔记本,在夹页里找到一张苏朝逸的一寸照片。
这是家里仅存的一张苏朝逸的照片,他小时候住的房子里的那些相册准确说是房子里所有关于苏朝逸和杨蕊的东西,都被钟杉一起打包扔掉了,因为占地方。
苏朝逸长得很清秀,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就是个老实读书人的样子。
苏未屿把照片放进钱包的一个夹层里,然后靠着柜子看着这间屋子发呆。
他突然决定去一趟墓地,去看看奶奶和苏朝逸。
温淮骋知道后说要跟他一起去,出发前还特地陪他去认识的花店老板那里买了两束白菊。
墓地在城郊一个村子的后山上,并不是什么专门放墓的园区,苏未屿只来过两次,一次是跟着奶奶来葬苏朝逸,一次是葬他奶奶的时候。
因为时间隔得比较远,加上这种山上的墓除了亲人并没有专人打理,苏未屿和温淮骋找墓花了些时间。
一大一小两个坟包不远不近地挨着,周边长满了灌木杂草,苏未屿刚找到后站在墓前愣了好几秒,然后才左右看了看找了根木棍别开墓前的草枝,开始清理。温淮骋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跟着一起拔草。
等清理完杂草,两个人都热出了汗,用带来的水简单冲洗了一下手后,温淮骋抽出纸巾给苏未屿擦了擦额角和鼻尖的汗珠。
把带来的白菊分别放在两个墓碑旁边,苏未屿对着两边各自鞠了三个躬。鞠完苏未屿指了指大一点的那个墓说:“我爷爷奶奶都在里面,不过我爷爷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然后又指向那个小点的墓,“这是我爸爸的墓,本来最开始做得也是双人墓。”
苏未屿看着那个墓碑上的名字停顿了一会儿:“不管怎么样,他们俩死的时候没有离婚,按着习俗还是得葬在一起的,而且杨蕊那边的亲戚不想出丧葬钱,更不愿意带着她的骨灰回去,所以本来是想让我奶奶把她也葬在这里的,但是我奶奶不让。”
“那她后来……”
“被人倒进城外那条河里了。”苏未屿扯了扯嘴角。
温淮骋哑了哑,转头看向那两座墓,转开话题说:“等以后要不把墓迁出去吧,找个有人看着的墓园。”
苏未屿低下头,许久摇了摇头。
“不用了,人死了就是死了,在哪里都一样。其实留个骨灰盒子放着也不过是慰藉活人,留点念想”他抬起头看向温淮骋,无所谓道:“但我不需要这个念想。”
真的不需要吗?温淮骋想问他,如果真的不需要,为什么会带他来这里呢?但他没有问,只是牵过他的手,用力握了握。
下山的时候下了雨,土路一下子变得泥泞起来,两个人都没带伞,温淮骋脱了外套搭在两个人的头顶上挡雨。山路不比平路,弯绕多路又窄,有些地方坡还陡,两个人只能一步一步踩实了走。
但雨越下越大,路也越来越滑,苏未屿走到一个小坡处没踩实滑了一下,温淮骋被吓了一跳,在他往后倒的时候下意识去扶,结果就是两个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沾了满身的泥水。
“嘶——”苏未屿觉得小臂一疼,一抬手才看到原来是刚刚往后撑的地方上有块尖石头,那石头上带点红,但因为沾了泥水,那点红在手臂上也就没那么明显了。
温淮骋拉着他从地上站起来,就要拉过他的手臂看,苏未屿被他这个动作吓得差点出一身冷汗,急忙收回手表示自己没事。温淮骋也没多想,用手扶在他身后带着他下了山。
回到小公寓,温淮骋让苏未屿先去洗澡,自己在外面脱了衣服先换了身浴袍后就去厨房煮姜汤,等苏未屿洗完出来后看着他喝完一整碗姜汤后才进了卫生间冲澡。
苏未屿看着他关上门后才走到茶几边迅速翻出医药箱,拿出里面的碘伏。他把小臂上的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上面被他洗得发白的伤口,然后用碘伏消毒。伤口不算大,但他却不敢让温淮骋知道。
他在伤口上贴了两片创口贴,然后看着周围那一道道伤疤,心想着这些东西也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苏未屿把袖口拉下来整好,又把茶几上的东西整理好,然后才靠在沙发上叹了口气。他这几天睡得都不太好,不是难以入睡,就是容易做噩梦,梦里温淮骋抛下他一个人往前走,无论他怎么喊都不回头。
他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第54章
芜城的春天总是很短暂,三月才开始回暖的天,到了五月就已经有了夏天的感觉,等到了五月中旬,春装校服已经有些穿不住了,不少人都开始换上凉快的夏季校服。
苏未屿不喜欢夏天,因为芜城的夏天总是漫长而燥热,还因为一到夏天,他一身长裤长袖就会格外显眼。在教室里时因为空调温度低,许多女生也会穿上外套,但出了教室,尤其是上体育课的时候,他就会变成全班唯一一个穿着外套的人。
现在的温度他还能借口是自己怕冷所以习惯穿成这样,等到了六七月芜城进入最热的时间,他又该找什么借口来瞒温淮骋呢?
苏未屿抱腿坐在床上,看着手机里温淮骋发过来的照片。
照片都是一些睡衣款式,温淮骋发了七八款样式,问他要哪一套,但无论哪一套都是短袖样式的,苏未屿都不能穿。
他叹了口气,在输入框里打下几个字后又删掉,反反复复好几次,那边终于看不下去了,打了电话过来,问他是不是都不喜欢。
“我原来那套还可以穿的,不用换新的。”苏未屿犹豫着说。
“你那套是秋冬款,等过几天再穿就太热了。你睡觉不管冷热都爱捂被子,到时候得捂出痱子来了。”温淮骋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用那么讲究,我穿t恤睡又不是不行。”不过t恤也都是长款,因为他就没买过短袖。
“好吧,那先不换,我周末过来给你换床薄点的被子先。”温淮骋又一次妥协。
苏未屿轻声笑了笑:“你真像个老妈子。”
温淮骋对这个评价哭笑不得:“行吧,我是老妈子。”
挂了电话后,苏未屿出了会儿神,然后卷起自己手上的袖子。上个月摔倒被划破的伤口已经好了,只剩下淡淡一个疤,在一片长长的刀痕下显得并不起眼。
他抬手摸了摸上面凸起的疤痕,然后打了个颤。他收回手然后躺下,用被子盖住整个身体,只剩下半张脸露在外面,他没有关床边的小夜灯,就着那暖黄的灯光闭上了眼。
六月初高三毕业,而高二则需要继续上课准备七月的第二次学考和期末考试。
因为第一次学考成绩还不错,温淮骋和苏未屿都没有报名第二次的考试,倒是陈述因为上次物理考了b,这次准备再战一回。
而数学竞赛的初赛时间定在了六月最后一周的周日上午,考点就在芜城一中。
苏未屿早上是被温淮骋的电话叫醒的,那边温淮骋正在刷牙,问他起了没。
“刚醒。”苏未屿抬手捏了捏山根。
温淮骋漱了口后把牙刷放回去,问他:“被我吵醒了?那你接着睡吧,但是记得起来吃早饭。”
苏未屿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没事儿,本来也到点起床了,你要去学校了吗?”
“嗯,早点过去,整理一下思路。”温淮骋说。
“奥。”苏未屿换了个姿势躺,“考完你直接回家吗?”
“嗯,中午得去我姥姥家吃饭,晚饭估计也得在那吃。”
“好的,那晚上见。”苏未屿说完准备挂电话。
“哎。”温淮骋低声笑了笑,“挂电话前不准备给我一个爱的鼓励吗?”
苏未屿抬手搭在眼睛上,嘴角上扬:“怎么才算爱的鼓励。”
“亲一个吧。”温淮骋故意压低了声音说。
苏未屿被他这一声弄得耳朵有点热:“亲不了,隔着电话呢。”
“隔着电话也可以亲,亲一下。”温淮骋拉长了尾音,勾人得很。
把持不住的苏未屿只好对着手机亲了口,发出轻轻的一声“啵”,亲完立刻挂断了电话,然后躲进了被子里,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他脸红了的事实。
温淮骋看着被挂断电话的手机界面,回味刚刚那个短暂的隔空亲吻,笑着摇摇头,然后又打开外卖软件给苏未屿叫了个早餐的外卖。
苏未屿起床后没多久就接到了外卖的电话,开门取了外卖后给温淮骋回了句消息,温淮骋没回他,应该是准备进考场所以给手机关了机。
吃完早饭后苏未屿本来准备回老公寓拿点东西,结果却接到了尾狼的电话。
但打电话的人却并不是尾狼,而是何文。
何文问他能不能来尾狼住的地方一趟,但没直接说理由,只说尾狼状态不太好,希望他过去看看他。
苏未屿本来不想去,但想到这半年尾狼都没怎么联系过自己,突然打电话过来的又是何文,也许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于是决定还是过去看一眼。
尾狼住的地方离他的小酒馆不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温淮骋从学校附近过去步行大概要半个小时。
他上一次去尾狼家里,已经是好几年前刚从钟杉那跑出来的时候了。
想到钟杉,苏未屿神色黯了黯,早上和温淮骋打完电话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散没了。
“哟,见了熟人都不打招呼吗?”
苏未屿皱了皱眉,抬头望去,就看到左前方的电线杆柱子前面有两个人,旁边还停着一辆改装摩托。
冤家路窄。苏未屿在心里骂道。
戴晖掐灭了手里抽到一半的烟扔在地上,舌头抵了抵腮帮,一脸恨色地看向苏未屿。
苏未屿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装作没听见就要走,但戴晖显然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往摩托上一靠,说:“怎么,你这就想走?”说完,给旁边的王泽使了个眼色。
王泽立马上前挡住苏未屿的去路:“我们戴哥问你话呢!”
苏未屿皱了皱眉,转身看向戴晖:“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没空陪你浪费时间。”
戴晖松了松牙关,冷笑道:“我想干什么?”他手上把玩着一把打火机,走到苏未屿面前,突然揪住苏未屿的领子呵道:“你他妈的差点害老子没了命,你说我想干什么?”
说完就握紧拳头要往苏未屿肚子上打,苏未屿自然不会让他得逞,一个侧身躲开后,拽开戴晖抓着自己领子的手给了戴晖一脚,但他这次注意了分寸,没直接往他肚子上踢,而是踢在了戴晖的膝盖上。
戴晖只觉得膝盖一软就往前跪去,脸上表情愈发难看,冲着王泽喊道:“愣着干嘛,动手啊!”
王泽像是才反应过来,就要上前对苏未屿动手,苏未屿面无表情地躲开他挥过来的拳头,拽着他的手腕往后一拉,把他甩到一边。
“我不想和你打架,上次的事情如果不是你嘴巴不干净,我也不会动手,而且那把刀也不是我的,捅你的人到底是不是我,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苏未屿面露厌弃,只觉得戴晖这个人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傻的。
戴晖哂笑,大声道:“我嘴巴不干净?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妈是个万人骑的婊子,你爸是个杀人犯!你一个婊子和杀人犯的小孩天生就是恶心又恶毒!当时在场除了你谁敢真用刀捅人?你说不是你,谁会相信!”
苏未屿攥紧了拳头,几乎要把指甲都嵌入肉里,他狠狠咬着牙,额角几乎隐隐显出几丝经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对戴晖这种无耻控诉,苏未屿努力告诉自己不能再被他激怒,更不能再下狠手了。
而且,他说的不对。
有人相信的,温淮骋说过,他相信他。
想到温淮骋,心底的怒气和恨意渐渐平息了一些,他不想再和他废话,转过身就要走。
“妈的,别想这么容易就走!”戴晖从地上爬起来抬脚揣向苏未屿的后背。
苏未屿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得真使劲把戴晖收拾一顿,但他委实不想在这个时候再闹进局子里。
他躲开戴晖踢过来的脚,但也因此被身后偷袭的王泽抱住了上身,一时动作一滞,被面前的戴晖一拳打在了腹部。他被这一拳打得倒吸了口气,手臂用力往后一推,撞在身后人的肋骨上。
王泽被这么一撞手上力气一下子就散了,疼得弯了腰。苏未屿被这么一闹真动了气,一把握住戴晖挥过来的拳头,往后一拧,然后把戴晖推倒身后的柱子上,用手臂锁住他的喉咙,冷声道:“既然你自己都说了我是杀人犯,那就不要再惹我,否则,说不定哪一天,真就被我捅死了,懂吗?”
这话自然是吓唬他的,但既然讲道理没用,苏未屿也只能威吓一下他了。
戴晖被气得眼珠外瞪,恨不得好好问候苏未屿一番,但额角渗出的丝丝冷汗和紧紧抓着苏未屿,试图拽开锁住他喉咙的手臂时发凉的指尖,还是透露出他心底的一些恐惧。
等苏未屿松了手往后退开后,戴晖立刻弯腰狠狠咳了起来,然后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苏未屿瞥了眼愣在一旁的王泽,王泽看他看着自己,忙往后退开几步,把路让出来。
苏未屿走后,王泽立刻跑到了戴晖身旁扶住他:“没事吧戴哥?”
戴晖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恶狠狠地盯着苏未屿的背影。
走出那条巷子后,苏未屿才停下脚步,撑着一旁的墙弯腰揉了揉腹部,心想估计得起淤青了。手机这时又响了起来,是何文问他还记不记得路,要是到了小区找不到路了他可以下来接他。
苏未屿说了不用,但到小区时,还是在门口看到了等着的何文。
第55章
苏未屿只见过何文一次,和他算不上熟悉,因此看到他后只是走过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抱歉,突然把你叫过来。”何文的头发比之前看着要长了不少,拿了根小皮筋在脑后绑了个小揪。
“出什么事了吗?”苏未屿问,“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好。”
何文比苏未屿矮了小半个头,因此对他说话时会微微仰起脸,苏未屿这才看出他似乎脸色不太好,看着有些病弱。
“我没事,是尾狼,他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酒,手机也关机了。放平常,他一个成年人这么任性一两天的我也不会这么担心,但他前几天刚刚犯了胃病,我怕他又把自己弄进医院里。”何文说话一向是语速均匀,不急不缓,但这会儿却带了点急切,看得出他的确很担心尾狼。
苏未屿抿了抿嘴:“那你为什么找我呢?我和他并不算很熟,可能也算不上朋友。”
何文眼角微微下垂,神情落寞:“其实,今天是阿衍的忌日。”
“阿衍?”
两个人这时已经走到了尾狼家楼下,何文却没带着他上楼,而是转身往更前面没人的花坛走去,苏未屿想他大概是想和自己说些什么,于是也没开口问,就那么跟着他过去。
何文也不嫌花坛台子上有灰,也许根本就没注意到,直接就往上一座,又抬头看苏未屿:“你也坐吧,这事说起来还有些长,我想想怎么给你说。”
苏未屿坐下后何文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根烟含在嘴里,却没有要点燃的意思,他只是咬着烟出神,然后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你认识尾狼的时候多大?”
“刚满十三岁。”苏未屿说。
何文咬烟的动作一顿,然后轻轻地发出一声呵笑:“怪不得。”
“你说得阿衍,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
闻言何文抬眼细细看了看苏未屿的脸:“你现在的样子,和阿衍十八岁时候有七分像。”他像是陷入到回忆里,嘴里的烟被取出来捏在手上:“我,阿衍还有尾狼是在福利院里认识的,阿衍全名其实叫陈衍,我和他都是一出生就没了爸妈,从小在福利院里长大,尾狼不一样,他是后来的,来的时候已经是个半大的孩子了。你别看我叫他狼哥,其实,三个人里,我的年纪最大,我比他大了两岁,比阿衍大了三岁。”
尾狼刚到福利院的时候,院里所有的孩子都怕他,因为他总是阴沉着一张脸,一双眼睛冷得渗人,他那时候才十二岁,但比同龄人都要高壮不少,在一群瘦弱矮小的孩子间便更加显得格格不入。
“我当时是院里年龄最大的孩子,经常会帮着院里的老师照顾年纪更小的孩子,包括当时的尾狼。他一开始总不理人,怎么喊他都不答应,吃饭也吃得少,有一天打雷下了大雨,陈衍被雷声惊醒后不敢一个人出去上厕所,就喊醒了我让我陪他一起去,就是那时候,我们在走廊上看到了尾狼,他就站在走廊旁边,当时雨很大,被风斜吹进走廊,他浑身都湿透了。”
何文又把烟放进嘴里,侧头问苏未屿,“介意我抽烟吗?”
苏未屿摇摇头,让他随意。
何文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后被呛到了,咳了几声:“我和陈衍被吓到了,赶紧上去把他拉到没有雨的地方,然后带着他去浴室洗了澡换了衣服。他那天特别乖,给他裹毯子吹头发的时候都没有开口呛人,还说了句谢谢。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们三个人渐渐熟稔起来,成了朋友。”
三个人在福利院一起度过了三年的时间,原本他们都以为未来的日子里,他们仍然会这样继续相依为命地生活下去,但第三年的年末,福利院突然来了一个女人,她带走了尾狼。
“那一年,我十六岁,尾狼十四岁,而阿衍刚刚过完十三岁生日。”
苏未屿想,刚刚那句“怪不得”原来是这个意思。他想起第一次和尾狼见面的时候,尾狼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看来他那时候大概真的和那个陈衍长得很像。
“然后呢?”
何文抖了抖烟上的灰:“那年除夕刚过,陈衍也被一对夫妻领养走,三个人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福利院里。直到六年后,我去一家酒吧应聘服务员,看到了六年后的陈衍。”他夹着烟的手指微微发抖,火星几乎要烧到他手指上的皮肤:“他完全变了个样,当然,不是指长相,只看脸他其实和小的时候区别不大,只是更漂亮了。你可能觉得用漂亮这个词形容一个男生很奇怪,但他那时候真的就是漂亮,漂亮到……”漂亮到他穿着一身女装靠在别人怀里的时候,人们可能都猜不到他是一个男孩子。
火星终于还是烧到了他的手指,可何文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看着那点火星在他指间烫去表面的皮肤,露出猩红的肉,苏未屿皱着眉拍掉他手里的烟。
何文眼圈有些红:“尾狼说得没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他,如果那时候我没让那对夫妻带走阿衍,可能结局也不会变成那样。”
一个过分漂亮精致的孩子,没有父母,没有倚靠,要想拿捏住他,实在太容易了。况且那时候谁又能想到,那样温和慈蔼的夫妻背后却藏着一个充斥权色交易的无底深渊呢?
“后来我带着他跑了好几次,但每一次我们都会被那个人找到,直到尾狼出现。小的时候,他对阿衍的保护欲就很强,我那时候以为是因为阿衍年纪最小,后来想想,可能他一开始就是喜欢阿衍的。他带着阿衍逃去了国外,但不知道为什么,没多久阿衍就一个人回来了,他主动回到了那个人身边,然后在某一天晚上在那个人住的地方放了一把火,和那个人一起死在了火里。”
苏未屿眼睫微颤,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时候尾狼二话不说就答应救下他,哪怕当时他们还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终于明白所谓的“像”原来不仅仅指的是脸。
“尾狼从国外回来替他办完后事后就消失了,我找了很久,才知道原来他来了芜城,而且在这开了家小酒吧。我记得阿衍和我说过,如果能够离开那个人,他想去一个小地方开一间小酒吧,做个小老板。没想到最后他没能实现,尾狼替他实现了。”何文说。
“所以你别怪他,他只是,只是还走不出来。”何文侧头看向他,眼里明明辍着泪,却始终没有落下,“所以,你不用担心他真的缠着你,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没有人能替代阿衍。”
苏未屿沉默地摇了摇头,他并没有真的怪过尾狼,无论如何当初如果没有尾狼,很难想象他现在会不会就是另一个陈衍。
“谢谢,今天喊你过来,一个是想你帮我劝劝他,让他别再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还有其实也是我的私心,这些事情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我以为会就这么压在心底一辈子。但看到你的时候,其实我也恍惚过,是不是阿衍回来了,所以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想把事情给你解释清楚。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第二次见面,我就把心里藏了那么多年的事情全告诉了你?”何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刚刚被烫出来的小红点。
苏未屿看着何文:“不会,有时候很奇怪,人反而会对陌生的人更有袒露心声的勇气,或许是觉得,萍水相逢,反而不会有牵扯。”他顿了顿,“所以,你是准备离开芜城了吗?”
何文没有回答他,只低着头自嘲似的笑道:“我已经三十岁了,到现在却仍然什么也没有。你不一样,你还很年轻。我不清楚你有过怎样的过去,但对你来说人生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所以,你别觉得尾狼帮了你,你欠他的,就为难自己陷在他强加给你的意义上,你要去过你自己的人生,你不会是陈衍,总有一天,他会走出来的。”
苏未屿抬头看向小区大门,看到一对老夫妻搀扶着走出去,突然问何文:“陈衍爱过尾狼吗?”
何文哑了哑,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那你呢?”苏未屿又问。
何文说不出话来,只抬头瞳孔微颤地看向苏未屿,随后转头躬身把脸埋进手里,笑出了声,那笑里却没有一点笑意,苏未屿只听出了无奈和悲戚。
苏未屿站起身:“我还是不上去了,我不是陈衍,没办法劝他什么。”他低头看着何文轻颤的肩膀,叹了口气:“如果要走,就别回头了。”
说完,他大步往外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道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他面上还带着些醉意,步子缓慢地走到坐在花坛上发呆的人面前。
“坐在这干什么。”
何文怔怔地抬起头,他脸上还带着些潮意。
尾狼皱着眉头抬手抹了抹他的眼角:“你拿我手机给他打电话了?”
“嗯。”何文回了神,有些落寞地垂下眼。
“多事。”看着神色愈发黯然的何文,尾狼心里的烦闷更甚,“走了,上去,我饿了。”
何文有些讶然,又抬起眼看他,想说什么又止住了,他站起来点了点头:“那我给你做碗面吧。”
尾狼跟在何文身后上楼,很久才轻声回了个“嗯”。
第56章
从尾狼住的小区出来后,苏未屿按照原来的打算去了他住的老公寓。
虽然已经到了中午饭点,但他却没觉得饿,手机里有两条未读信息,都是温淮骋的。
他没有打开看,进了屋子后就进了卧室,坐在床上回想这一上午的事情,尤其是刚刚听到了何文讲的那些事。
他想到陈衍,想到他惨烈的结局,竟也觉出一丝感同身受的悲凉。苏未屿抬脚踩在床沿上,用手抱住腿,然后靠在自己的膝盖上。他问何文陈衍有没有爱过尾狼,但这好像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情。
对于那时候深陷泥沼的陈衍来说,尾狼大概是绝望的生活里唯一出现的希望,他应当是爱过尾狼的,哪怕那种爱并不纯粹,甚至可能更多地来自于一种无法拒绝的依赖。
尾狼于陈衍,大概就像温淮骋于苏未屿一样的存在。
只不过,陈衍在遇到尾狼时,破碎得更为彻底些,以至于,尾狼竟然也没能留住他。
虽然苏未屿不认识陈衍,但这个人的命运却好似在冥冥之中与他有着细细缕缕的联系,在听何文讲他的故事时,苏未屿也会有某一瞬间觉得,自己会不会就是这世界上的另一个陈衍。
听到何文说陈衍最后回来和那个人同归于尽了的时候,他好像眼前也出现了一片大火,有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像一朵凋零的花,在火光里倒下。
他当时心里闪过一丝说不上来的难过,却说不出为什么。
但是现在坐在这间空房子里,侧头看向床边柜子最下面的抽屉时,他突然就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他好像能够理解,为什么陈衍要回来,为什么他要抛弃重新得到的温暖,回到过往的黑暗之中了。
因为习惯。
他已经习惯了被那个人掌控住的人生,习惯了接受生活的无望,习惯了自我欺骗人生就是这样,他已经因为习惯,而无法回归到另一个世界。
一旦他离开了这个他所习惯的环境,进入到一个真正的充满爱和希望的新环境里,他就会突然意识到过往的自己究竟生活在一个怎样的炼狱里,这种突然的转变带来的醒悟,伴随而来的往往是更深的绝望和痛苦。
他会觉得,自己是配不上这样的世界的。
所以他只能回去,选择继续或是彻底结束。
苏未屿的手在发抖,熟悉的窒息感再次席卷他的脑海,他双手握住自己的喉咙,五官因为心底蔓延而出的恐惧和窒息带来的痛苦而皱在一起。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苏未屿在心底既绝望又痛恨地大喊。
明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了。
他整张脸因为痛苦而涨红起来,他艰难地往床头挪过去,颤抖地用手打开了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摸出那把匕首,然后粗暴地捋起袖子,在自己的左手小臂上狠狠划了一刀。
随着鲜血从伤口溢出,刀伤带来的疼痛感渐渐升起,喉间的紧涩一时得到了缓解,他立刻躺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有水珠滑落太阳穴,却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额间的冷汗凝蓄而成。
但这还不够,他自虐似的握紧受伤的那只手的拳头,牵动着伤口裂的更大,流出更多的血,手臂因为疼痛而发颤,手背上青筋跳动,显示出此刻手的主人正在忍受怎样的痛苦。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出血,染红了一大片被褥,苏未屿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手臂已经因为出血过多而有些发麻发凉。他抬起手,冷漠地看着那道伤口,血顺着手臂流到衣服上,苏未屿就这样看着它流血,然后才慢慢地抬手按住伤口,从床上起来进了卫生间。
因为慌乱他刚刚下手有些重,伤口虽然不算深但被划得很长,几乎蔓延到了手背处,让想到明天还要见温淮骋的苏未屿一下犯了难。
他熟练地给伤口上好药绑上绷带,然后看着一片狼藉的被褥叹了口气。
不能再想了,他告诫自己。
他不能再回到从前的生活里,他也不会是陈衍。
晚上回到小公寓的时候,苏未屿只觉得浑身无力,他这一整天只吃了一顿早餐,中午的时候又流了不少血,多少是有点气血不足了。
温淮骋又给他发了不少消息,他回来的路上还想着要回,但一回到公寓沾上沙发他就睡着了,再醒过来时,是被温淮骋打来的电话叫醒的。
“喂?”他刚睡醒,嗓子还有些哑,带着浓浓倦意。
“怎么这个时间在睡觉?”温淮骋问,
“下午出了趟门,回来有点累。”
“嗯,吃饭了吗?怎么一天都没回消息?”温淮骋迟疑了一会儿,“你没出什么事吧?”
“啊。”苏未屿心下一凛,吓得从沙发上坐起,结果没注意用伤着的手撑了一下沙发,痛呼出声。
那边温淮骋语气一下急切起来:“怎么了?磕着了?”
苏未屿疼得厉害,但怕温淮骋担心,就顺着他说:“嗯,起来没注意撞了下茶几。”
“你在客厅睡的?”温淮骋莫名心里有些不安。
“嗯,靠着沙发没注意就睡着了。”苏未屿站起来去开了灯。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过来一趟吧,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没见着你总觉得空落落的。”
苏未屿当然不可能现在见到温淮骋,在学校保持距离还容易些,在家里两个人搂抱亲热的话,手上的伤是绝对藏不住的。
他只好故作轻松地开玩笑:“你也太粘人了,明天不就见到了,别再多跑一趟了。”
苏未屿又劝了几句,温淮骋只好作罢:“行,你刚刚还没回答我,吃饭了没。”
他看了眼干干净净一天都没起火的厨房说:“吃了,做了面条。”
苏未屿又转开话题问他早上考得怎么样,温淮骋简单讲了讲,说是题目还不算太难,两个人又闲唠了几句后就挂了电话。
苏未屿从沙发边的塑料袋里拿出在老房子换下的染了血的衣服去阳台晾上,然后去了趟厕所,一开灯就被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吓了一跳,心里再次庆幸还好今天温淮骋没在。
他低头看了眼左手手背,手腕以上被他用纱布缠了好几圈,手腕到手背的伤口不好再缠起来,他只好贴了好几个创口贴上去,这样的话,把袖口拉得下来一些,看着就没那么明显了。
回到客厅后,尽管很疲惫,但他还是给自己做了碗面条,心想,这样的话刚刚的话就不全是骗他的了。
第二天苏未屿有意地和温淮骋保持了身体距离,尽可能地避免了一些肢体接触,但好在临近期末,课业繁重,温淮骋也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只偶尔会问他是不是睡得不太好,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让他不要为了学习不顾及身体。
苏未屿本以为这个期末就会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但显然,有人并不想让他过得太舒服。
周六早上,他一走进教室,就感觉身上落了好几束打量的目光,他抬头望去,那些人便立刻转了回去,仿佛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但走到位置上,看着左后江凯明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心里一沉,压着声音问他:“你想说什么?”
江凯明没想到他先开了口,明显一愣,又看他表情困惑:“你,昨天没看空间?”
苏未屿皱了皱眉:“我qq里只有班级群和淮骋一个人,没有加别人。”
“奥,对,我忘了,你怎么可能加那些表白墙什么的。”他拍了拍自己的头,然后又为难地看向苏未屿,“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要不你等骋哥回来让他和你说吧。”
苏未屿看向空着的后座:“他去哪了?”
“你进来前刚被申辉叫走。”江凯明说,“你,你别太在意,谣言这种东西很快就会过去的”说完江凯明才发现苏未屿脸色不对,忙捂住嘴不再说话。
苏未屿听他说完,大概猜到了一点,他脸上血色迅速褪去,连包也没来得及放下,就往外跑去。
才跑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温淮骋从里面出来,他表情有些凝重,但看到苏未屿的那一刻,他立刻调整了状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快步走到他面前:“怎么了?”说完又转头看了眼办公室方向,然后拉着苏未屿往教室走,“我们先回教室。”
苏未屿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后突然挣开他的手:“是不是,有人把我父亲的事挂出来了。”
温淮骋抿了抿嘴,只觉得喉咙里卡了块石头:“没事的,那些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温淮骋试图去拉他的手,“很快就会过去的。”
苏未屿想后退,却还是被温淮骋拉住,他抬头看他,问:“申辉找你干嘛?”
“他让我和你说不用担心这些事,好好准备考试就行。”温淮骋回答说。
申辉的确没多说什么,他做班主任也十几年了,什么事没见过,虽然说这传出来的事看着的确耸人了些,但毕竟是上一辈的恩怨,不该落在孩子身上,至于那些没谱的谣言,他也自然不会相信。他原本想亲自找苏未屿开导一下,但想到苏未屿对人一向心防很重,也就和温淮骋走得近些,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找温淮骋更妥当些。
苏未屿跟着温淮骋回了教室,终于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来是昨天晚上有人匿名投稿,把他父亲杀死母亲后又跳了楼的事情发给了表白墙,还添油加醋地捏造了不少苏未屿的“恶行”,无非又是什么他从小性格孤僻,暴力好斗,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和他父亲一样残忍,虐猫虐狗,还校园暴力同学。爆料人言辞凄厉,自称自己也被苏未屿欺凌过,一下子引起了不少人的同情
这条动态一发出来就被转发了不少次,许多人先入为主地开始怒骂苏未屿,甚至有人扒出了他和戴晖的事情,当然不是真相,但这时候舆论高涨,许多正义感爆棚的人都已陷入被设定的立场之中,偶有一两个提出质疑和困惑的,也一虑被打成共情施暴者的污流众,真相在这个时候,却是无人关注了。
江凯明一边给他解释,一边骂着那个表白墙没底线,什么垃圾谣言都敢放出来,苏未屿却只是不吭声,心里自虐般想,也不全算是谣言。
一整个上午,他都始终无法专注下来,他总觉得教室里的人,窗户外路过的学生,都在向他投射着各种目光,有探究的,有轻蔑的,但更多地是恐惧和厌恶。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又一次被扒光了衣服去游行,浑身冰冷不知所措。
第57章
林月牙是在课间听到了同学们的讨论时知道这件事的,听到那些熟悉的质疑与谴责的话语,她恍惚了一下。
“亏他长那么好看,心却这么黑。”
“那个人不是说了吗?他爸爸是个杀人犯,杀得还是他妈,这还不得心理扭曲了,指不定以后又是个反社会的杀人犯。”
“是啊,我记得他高一就和人打架被全校通报批评了,我看到表白墙评论里有人说那次他差点把人给捅死了。”
“我靠,真的假的,那也太吓人了吧。”
林月牙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终于没忍住对着旁边说话的两个人大喊了句:“不是这样的!”
那两人显然被吓了一跳,林月牙平日总是安静又温和的,在班级里并没有太多存在感,这一会儿突然这么激动,让他们一下没反应过来。
林月牙本来只是在心底反驳,却没想到喊出了声,她自己也愣了片刻,但很快,她定了定神,哪怕紧张得脸色涨红,她还是坚定地开口道:“没有那样的事,我是他的初中同学,他人一直很好的,表白墙上那个人是在造谣。”
说完,她也不再看那两个人的反应,转身就出了教室往楼下跑去。
但跑到十五班教室门口后,她又开始踟蹰,一头热跑了下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迟来的信任和支持,她不知道苏未屿还会不会接受。
她挪着步子走到窗前,装作不经意地往里面望去,现在还在午休时间,教室里人并不算多,她看到最后排的温淮骋似乎正看着他前面的苏未屿出神,而苏未屿则埋头趴在桌上。
也许是她站的位置有些显眼,江凯明回教室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她,他若有所思地站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走到温淮骋旁边,轻拍了几下温淮骋。
“外面的女生,是不是之前除夕我们碰见那个?她是不是屿哥以前同学啊?”江凯明弯腰把手搭在温淮骋肩上说。
温淮骋闻言望去,而林月牙也注意到他的目光,犹豫了一会儿后从窗边走到教室后门。温淮骋于是推开江凯明的手,走到教室外面,跟着林月牙走到楼梯转角的地方。
“那个,表白墙上的那个事……”林月牙绞着自己的手指,试图为苏未屿解释。
“我知道那些不是真的。”温淮骋说。
林月牙愣了愣:“奥,好的,我想说的也是这个,就,我就是想来看看他有没有受影响,初中的时候也有人这么造过谣,所以……”
温淮骋脸色一下凝重起来,抓住她的话尾追问道:“什么意思,初中也有过?”
过去的那些记忆对她来说有些难以启齿,但想到现在的情况,她还是咬了咬牙说:“嗯,那时候闹得挺大的,我们当时读的是乡镇中学,学校里人不多,谣言一出来基本就是全校都知道的程度,他因为那些谣言被学校的人孤立霸凌了很久。”她眼圈泛红,“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是同桌,我其实知道他根本不是那些人说得那样的,但是我因为害怕,害怕和他一样被所有人孤立,一次也没有为他说过话,他怕我为难,还主动和老师提了换座位,一个人坐到了教室最后面。”
温淮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这一次的事他原本想着只是网络谣传的话,其实如果学校方面可以出面处理一下表白墙这种非官方账号,让他发布澄清信息,风头自然会过去,毕竟人本质都是非常自我的,现实生活里大家都忙着过自己的生活,不会有人真的因为网络上几句话就去干扰别人的生活。
但他现在觉得,也许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人性远比他想得要复杂恶劣的多。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苏未屿的打击,只会比第一次还要大。
“所以,他之前一直独来独往,是因为大家都在孤立他。”温淮骋说这句话时红了眼圈,他想,他的阿屿受的苦远比他所知道和所想象的要多得多。
林月牙点点头:“我很后悔,那个时候没能站在他这边,虽然他后来总说和我没关系,但是怎么可能没关系呢?谁都希望在最无助的时候能有人陪在身边吧。”她吸了吸鼻子,往教室方向看了眼,然后又紧张地看向温淮骋,“阿文说你们是……所以你一定会相信他的是吗?你会帮他的吧?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你们尽管提,我可以做证人的。”
温淮骋递了张纸巾给她,冷声道:“我当然信他,这件事情我已经和我们班主任商量过了,今天回去以后我会先去联系那个表白墙,让他删掉那条动态,然后让他发澄清,如果他拒绝,我会再联系学校,只要他皮下还是学校的学生,就得接受学校的规章制度。至于那个散布谣言的人,我会想办法找到他的。”
林月牙走后,温淮骋没有立刻回教室,他靠着楼道的墙,想今天从早上到现在的所有事情。这件事本身并不难处理,最难的是这件事给苏未屿带来的心理影响该怎么消减。
舆论本身好像并不会造成一个人身体实质的伤害,不会像一把真的利刃穿过你的身体带出鲜血,破坏组织,但它却是比真刀真枪还要可怕的武器。这种负面舆论带来的消极影响,对于一个人精神的压迫,远甚于身体上的痛苦。身体的伤痛还能被治愈,但精神上的创伤却可能伴随一生。
温淮骋又一次感受到了无力,他甚至懊悔于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到苏未屿,尽管他很清楚,这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他转过身狠狠一拳打在墙壁上,撞击带来的震麻感让他的左手微微发颤,手指关节处很快红肿起来,但他却毫不在意。
温淮骋走到教室后门,一抬眼看到单月蹲在苏未屿的位置边,仰着头在和苏未屿说话。
单月没有提到谣言的事,她手里拿着罐薯片,说几句话就递几片给苏未屿,聊的话题都是些轻松的内容,就好像她只是闲着无聊来找苏未屿聊聊天。尽管聊天对象状态不佳,话远比平日还少,但好在单月也习惯了单口相声,倒也还把气氛提上去不少。
见着温淮骋回来了,单月顺势站了起来,把剩下的薯片都放在了苏未屿桌上:“别不开心啦,明天周末,再过几天就能放暑假了,到时候咱们约着出去玩啊,之前寒假你们太不够意思了,竟然都不带我玩。”
江凯明苦笑道:“姑奶奶,别说你了,他们俩玩连我都不带好吗?”
单月故意表现得非常嫌弃江凯明:“你的确也没什么好带的。”
隔壁赵丹平于是凑上来说:“你们要是想玩点不一样的,要不暑假来找我呀,我叔叔家搞了个养猪农场,虽然不大但是有真的活猪!我带你们去体验真养猪生活!”
听到猪江凯明来了精神,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几次活猪,拉着单月真有模有样开始计划起来几个人的农场乐生活。
苏未屿一直没怎么说话,但看他样子显然情绪比早上好了不少,温淮骋心里刚刚憋着的郁气也跟着消了不少,他有些不愿打破此刻欢快的氛围,就这么站在门框旁望着。
温淮骋想,或许连苏未屿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是个多么值得被爱的人。即使他满身是泥,也掩盖不掉眼睛里所闪烁的光芒,而那些惨痛过去则反而让他有一种宿命与故事感,成为一种致命的诱惑。
明明满身是刺,内里却柔软得过分。
温淮骋叹了口气,他才不是苏未屿的浮木,他是被岛屿捕获的风。
自习课铃声响起后,围在苏未屿身旁的几个人才各自回到座位上,温淮骋走到座位上坐下,抬手摸了摸苏未屿的头,苏未屿不解地转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你看,现在你的身边,有很多很多人在关心你,你不是一个人。所以,不要再害怕了。”温淮骋压着嗓子,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
苏未屿愣了愣,本想反驳一句自己没有害怕,但他扑闪了几下眼睫,眨去突然涌溢出的眼泪后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过了一个上午,他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慌乱了,对他来说这样的事情如果换在之前,他完全不会有任何反应,无非自嘲几句烂人烂命,被人骂还是被人误会都无所谓了。因为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是不会在乎再失去什么的,毕竟已经无物可失。但现在,就是因为有了温淮骋,有了朋友,他才会害怕,害怕他们不相信他,害怕他们因为他受到影响,更怕得到的一切又被迫失去。
但现在,他们告诉他,不用害怕,他们会站在他身边,相信他,为他说话。
放学以后温淮骋到底放心不下,给沈悠鸢打了个电话说今天不回家后,就要跟苏未屿去小公寓,出教室前,又返回位置上对江凯明说了几句话。
江凯明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后没跟着他们一起出去,而是转道去找了陈述。
苏未屿本来还想问他去干嘛,但还没问出口就被温淮骋一句“晚上我住你那。”给吓了回去。他下意识地握住受伤的小臂,紧张道:“不用的,我没事的。”
温淮骋只当他是怕麻烦自己,靠近他说:“那你就当我想你了,想和你多待点时间,我们很久没一起睡了。”
的确,自从温淮骋开始准备数学竞赛后,两个人私下独处时间少了很多,而且开了学不好像假期里一样一直往外住,他们的确很久没有一起睡觉了,温淮骋只能偶尔周末抱着苏未屿睡个午觉。苏未屿没办法,只能忐忑地和温淮骋一起回了小公寓。
他想他这一整天大起大落,没想到临了,还有一场劫等着自己。
第58章
苏未屿一路低着头不怎么说话,到了家里,刚进门换下鞋就看到温淮骋开鞋柜时露出的左手关节上红了一大片,还有点磨破了皮。
“你手怎么了?”他下意识用离温淮骋近一些的左手去抓,结果温淮骋惯性一收手,反倒牵扯到了苏未屿手臂上的伤。苏未屿没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创口贴露了出来。
温淮骋收回自己的手刚要说没什么就看到苏未屿手上的伤,顺势握住他的手腕:“你问我手怎么了,那你的手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受的伤?”说着就要捋他的袖子。
苏未屿忙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就,磕着了,弄了个小口子。”
温淮骋面色一凛,直觉苏未屿瞒了自己什么事,他没再继续追问,只让他先换鞋。
等苏未屿坐到沙发上后,温淮骋走到他旁边蹲下,从茶几下拿出医药箱,苏未屿这才看清他手上的擦伤和红肿,他想去取医药箱里的碘伏给温淮骋消毒,又不敢再让他看到自己的手,面色纠结地低下头。
但温淮骋并不是急着处理自己的手,他打开医药箱后就停下了手,抬头看着苏未屿:“手伸出来,我看看伤口大小。”
苏未屿踌躇着不想伸手,但看着温淮骋不容拒绝的表情,还是叹了口气,认命地伸出了手:“你,你不要生气。”
温淮骋微抿着嘴,表情比平日看上去冷肃不少,他握着苏未屿的手,然后撕开了上面两张拼着的创口贴,然后看到了袖口处露出的白色绑带。手背上的刀痕很浅,已经结了痂,但直直蔓延进袖内,袖口绷带露出的地方还沾着血,显然手臂上的伤要比手背上的严重得多。
他心下一沉:“把外套脱了。”
苏未屿沉默地脱掉外套,里面只有一件宽松的t恤,温淮骋上手替他卷袖子,当他看到满手臂的绷带时手上动作一滞。
绷带应该是今天刚换的,最外面还看不出什么,但解开后最里面的地方全是血迹,显然这里伤口愈合得并不算好,扯最后一圈绷带时,苏未屿还是没忍住拽住他的手,目光乞求他不要再继续。
温淮骋于是停下手里的动作:“怎么弄的?有人找你麻烦了?是不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小学同学。”
苏未屿低垂着头不敢看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温淮骋冷着脸拿开他拽着自己的手,拆开最后一圈绷带。
绷带被剥离伤口的那一瞬间带来一阵撕扯的疼痛,让苏未屿倒吸一口冷气,但当他看向温淮骋,却突然觉得好像感受到疼痛的并不是他。
温淮骋脸色微白,紧紧咬着后牙,眼前的小臂和苏未屿漂亮纤长的手形成了过于惨烈的对比,满条小臂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刀疤,加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几乎是可以说有些狰狞了。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然后撩起他另一只手的袖子,也是密密麻麻的刀疤。
空气仿佛一下子冻结了起来,整个客厅安静地仿佛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苏未屿不自觉地屏息,但心跳却因为慌张而剧烈跳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淮骋终于动了,他拿起碘伏替苏未屿重新消毒了一遍伤口,又从医药箱里翻出止血的药擦在伤口上,然后用干净地纱布盖住伤口,拿医用胶带固定住。整个过程里他一句话也没说,但苏未屿能感觉到他的手在轻轻地发抖。
“自己弄的?”温淮骋背对着他收拾医药箱。
“……嗯。”
温淮骋手上动作一滞:“为什么?”
苏未屿心里升起一阵愧疚,他知道温淮骋是在心疼自己,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说自己有病,所以每次发作必须靠这种自残式的行为摆脱痛苦吗?他不可能这么和温淮骋说。他父母那些破事已经够让他狼狈了,他怎么能再让温淮骋看到一个更不堪的自己呢?
所以,不要问了。他在心里乞求。
也许是真的听到了苏未屿的心声,温淮骋没有再继续问他,只是安静地收拾好医药箱,然后去厨房开火做了碗面端到苏未屿面前,他一句话也没再说,放下面后就拿起沙发上的书包往玄关走去。
苏未屿心里一慌,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向他的背影:“你去哪?”
温淮骋没有回头:“回家。”
这两个字在这一刻像是一盆冰冷的井水落在了苏未屿身上,他滞缓地往前迈了一步,想说别走,但开口却是:“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吧。”
“不用了。”说完,温淮骋已经走到了门边,他换好鞋,手放上门把手后却没立刻开门,“吃完饭早点睡,洗澡的时候记得别让伤口沾水。”说完推门离开。
苏未屿听着门被关上的声音,眼睛一下就红了,他原地站了好几分钟,才终于想起了茶几上的面,他安静地走到茶几前坐下,面还没有坨,他拿起筷子吃了口,还没开始咀嚼,眼睛里的泪就落了下来。
他沉默地抬手抹去,心想,他怎么突然那么爱哭了,明明过去十几年都没怎么掉过眼泪。
但眼泪就像是止不住似的,抹去又落下,他就这么边落泪边吃完了整碗面,然后抱着胳膊坐回沙发脚,望着门口发呆。
他知道温淮骋一定是生气了,但他摸不准温淮骋有多生气。
苏未屿从沙发上摸到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让房间里多点声音。他就这么抱着自己坐在那,坐了很久。
他想,温淮骋还会回来的吧。
但是直到阳台处照入清晨的日光,他从膝盖上抬起头醒来,温淮骋都没有回来。
甚至下午返校上晚自习时,他都没能见到温淮骋。
“他今天不来上自习吗?”苏未屿转过身,手指扣着椅背问江凯明。
江凯明挠了挠头:“嗯,好像是家里有点事,今天晚上不来了。”
苏未屿心里积着事没注意到江凯明微闪的眼神,失落地低下头。
“你怎么了?看着心情不太好,还在为网上那事难受?昨晚上就发澄清了呀?骋哥没和你说?”江凯明不知道苏未屿和温淮骋闹了别扭,只以为苏未屿还在为谣言的事烦心。
“什么澄清?”苏未屿茫然道。
“他真没和你说啊?昨天他走得时候就让我找陈述一起去找那个表白墙的皮下了,我和你说就离谱,那个皮下打着我们一中表白墙的名号,结果压根不是一中的人,无语,看到我们找过去,吓得话都说不清了。”江凯明翻了个白眼,“生活真是充满戏剧性。我们俩警告了一下他,他立刻当着我们的面就重新发了个动态澄清了。啧,一点难度都没有。”
说完江凯明往教室外望了一眼,然后摸出手机找到那条澄清给苏未屿看。
澄清的内容主要有两方面,一个是关于他父母去世原因的,一个是关于他霸凌别人的。前者是意外,且涉及隐私,是上一辈的恩怨,无论如何牵连不到苏未屿本人的品格问题,后者则纯粹造谣,根本没有的事。下面跟了好几条评论,看内容都是帮苏未屿证明的,有几个昵称看着有些眼熟,他在qq班级群里看到过,没有备注姓名,也不是他熟识的人,应该是班里和他接触不多的同学。
苏未屿哑了哑,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温淮骋的动作这么快,也没有想到,原来班级里有那么多人为自己说过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踱步绕过来蹲在一旁的单月探出头来:“他顶多就是个被利用来传播谣言的平台,算不上主谋,不过真没想到咱一中表白墙竟然不是一中人。”
江凯明被突然冒出来的单月吓了一跳:“我去,姑奶奶,要不要这么神出鬼没。”
单月冲他做了个鬼脸,站起来靠在苏未屿桌上:“其实表白墙本身没什么影响力,更不要说现在知道就是个冒牌的了,我昨天找我姐妹加了一个我们一中的大群,好家伙那才是真舆论中心,昨天有人截了表白墙澄清的图进群里,群里可热闹。虽然还有有些傻逼杠精在那乱说,但我看大多数人还是有自己的判断的。”说完她从校服口袋里摸出袋软糖往嘴里塞了一颗,“哎,有个妹子特积极,说是你的初中同学,一直在那帮你澄清,就是说话有点笨,估计平常不怎么在网上和人聊天。”
苏未屿直觉那个人是林月牙,他知道林月牙一直对初中的时候没能为自己说几句话而懊悔自责,但其实苏未屿从来没觉得她做错了什么,在那样的环境,人总是难免先顾及到自己的处境的,况且哪怕那时候她站出来为他说话了,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但无论如何,他很感谢她这一次的发声。
晚自习下课后,苏未屿走出校门就拿出了手机,看着手机里被置顶的联系人,没再犹豫就按下了拨通建。
铃声响了很久,但没有人接,苏未屿心沉了沉,他关了手机,回了小公寓。
电梯打开时,他看到昏暗的通道里,自家门前坐着一个人,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随着电梯灯光彻底照亮通道,那个人也顺势抬起头来。
苏未屿快步走了过去,声控灯随之响起,他在温淮骋面前蹲下,看着温淮骋脸色的伤,喉间微哽,眼睛一时酸涩起来。
“怎么弄成这样?”
第59章
昨天温淮骋出了门以后并没有走,他靠着门在门前的地垫上坐了一晚上。早上直到屋里开始有了动静,温淮骋在撑着发麻的膝盖站起来离开。
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给没了电的手机充上电后开机,最先跳出来的就是江凯明和陈述发在他们三人群里的消息,这个群已经闲置很久,昨天因为苏未屿的事才又被几个人临时从聊天栏最底下捞出来。
先是江凯明在群里艾特他说事情已经办完了,放上一张澄清的截图,然后晚些时候陈述发了条语音,温淮骋点了转文字,陈述说找到了那个造谣的人,是城南职高的王泽,不过这个人和苏未屿没什么联系,但他有个大他一届的哥们叫戴晖,据说是高一时候和苏未屿打架时进了医院的那个人。
温淮骋舌尖抵了抵后牙槽,心想不是据说,就是他。
后面陈述不知道从那找来一张戴晖的照片,温淮骋看了眼,记住了这个人的长相后,在通讯录里翻了翻,找到了一个父亲在城南职高任教的初中同学,问了下城南职高的上下学时间。
城南职高在市郊地区,离市中心很远,因此大多数学生都会选择住校,而周末返校时间和一中一样,也是下午五点,不过他们的晚课比一中少一节,所以放学时间会早差不多一个小时。
温淮骋和那位同学说了谢后就给江凯明打电话让他帮自己请个假。
“你要去找戴晖?”江凯明沉默了一会儿问,“不是吧,你该不会是要去和那家伙打一架吧,啧,那你得带上我啊,你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打过架吧?”
“……你以为我们在拍黑道电影吗?”温淮骋扶额,“我见了他说完事就回来了,阿屿要是问我,就说我有事请假了。”
“行吧,要是到时候有什么情况,随时打电话啊。”江凯明说。
温淮骋挂了电话后给自己定了个闹钟,然后往床上一趟,坐在门口守着的时候不觉得累,这会儿到了家倒开始觉出些疲乏了。
入睡的过程有点长,浅眠的质量也很差,他迷迷糊糊地做着梦,梦里都是苏未屿。
梦里的苏未屿还没有长大,总是像个小粽子一样把自己团起来,温淮骋本想上前抱他,但一转眼,小苏未屿就长大了,满手是血地抬头看他,连眼角的眼泪都是红色的,温淮骋刚伸出手要碰他,他就叫喊起来,声音尖锐而凄厉。
温淮骋猛地睁开眼坐立起来,急促地呼吸着,枕头旁的手机还在响着系统铃声,温淮骋抹了把脸,然后把手机闹钟关了。
他很少做梦,更不要说是噩梦,以至于他撑着洗手台看向镜子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用冷水冲了把脸,温淮骋走出卫生间换了身运动服,出门前又退回来犹豫着从门边的柜子里摸出个口罩戴上。
他打车到了城南职高附近后,在校门口斜对面的奶茶店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温淮骋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五点,但仍然有学生陆陆续续地到校,大多数学生都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因此有些个性些的不穿校服的就显得格外扎眼。
戴晖就是那个不穿校服的,他身边围了好几个人,那个叫王泽的也在,他不知道赶了什么时髦,给自己的头发换了个张扬的黄色。
温淮骋看了眼时间,差不多是六点左右,距离他们下课还有一个半小时。他也不心急,就这么点了杯果茶在手机上做题。
半杯果茶下肚,温淮骋抬起头揉了揉脖子,余光瞥到正对面的围墙钻出四个人来。
温淮骋冷笑,心想胆也是够大,这墙离正门就十几米远,怎么不干脆从正门翻过保安出来。他又看了眼时间,发现才过去了半个小时,寻思这几个人怕不是进教室报了个道就出来了。他拿着手机走出奶茶店,跟在那四个人后面走,跟着他们七绕八拐地进了个偏僻的街巷。
“喂。”看着前面几个人快要走出巷子,温淮骋终于出了声。
巷子里很静,温淮骋这么一声把前面几个人吓得一激灵。
戴晖皱着眉回过头:“你谁啊?”
温淮骋套上了帽兜,又带着口罩,背光对着前面,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加上他个子高,这么突然出现还有些唬人。他下巴微抬:“我找你,有事。”
戴晖嗤笑一声:“有事?我看你是来找茬的吧,怎么说,想打架?”
温淮骋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揉了揉拳头,他其实真的没打过架,来找戴晖也没想和他打架,但看到戴晖后他突然明白对这种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那打吧。”说完上去对着戴晖就先来了一拳。
对面笑容一滞,显然也被温淮骋这说打就打的架势震住了,戴晖更是没反应过来,直接被一拳打歪在另一个人身上。
温淮骋甩了甩手,用力太猛,反作用力有点大。
“操,妈的,又他妈哪来的疯子!”戴晖推开身前的人就要上前干架,旁边的人也一股脑跟着上去。
几个人都是打惯了架的,温淮骋除了一开始那下出其不意之外,后面打起来并没有占多少优势,但胜在体格优势加股子狠劲,一对多倒也没太落下风。
戴晖又一次被踹了脚屁股后忍无可忍地喊道:“你他妈到底谁啊?老子招你惹你了,妈的这么狠。”
温淮骋拽住左边过来的拳头向外拧,跟着一脚踹开右边的人,喘着气说:“是你找王泽去一中那造谣的?”
“靠!”戴晖侧头吐出一口血沫子,算是搞明白了,“你他妈是来给苏未屿那个疯子出气的?呵,现在疯子都凑一窝去了?”
温淮骋抬手碰了碰嘴角的淤青,口罩已经在刚刚的扭打中被扯坏在地:“别再找他麻烦。”
“你管得着吗?”戴晖咬牙切齿地说,“他爸本来就是杀人犯,他自己也差点害死我,就这样还他妈一天到晚眼睛长头顶上看人,他配吗?他就是个垃圾!”
温淮骋攥进了拳头,冷着眼看他,直盯得戴晖说到后面越说越没了底气。温淮骋的狠和苏未屿不一样,苏未屿是豁出命去的疯,戴晖虽然讨厌他,但真动起手来,有之前那一刀的阴影在,他说实话是不敢逼急了苏未屿的。但温淮骋明明只是个连打架看着都生疏的人,戴晖看着他的眼神却也不自觉地有些畏惧,那种冷不是透进骨头的阴冷感,而更像扑面而来的极寒风潮,不达目的绝不止息。
“说话干净点。”温淮骋把手揣回兜里,“你爸的工厂的事情你不知道吧,有时间在这里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找别人麻烦,不如多想想你自己。”
戴晖家里开了间食品加工厂,上个月被查出涉嫌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眼看着工厂就要被关了,戴晖的父亲到时候可能还要染上官司,严重的话说不定还会被判刑。这事是温淮骋无意间从温景阳和沈悠鸢的对话里听到的,当时他没放在心上,只在听到涉事人名字叫戴崇时,心里感慨了一下。
温淮骋第一次跟人打听戴晖这个人,是在上学期中苏未屿第一次提到戴晖后,他那时候只是想着摸摸这个人的底,顺便防范着他对苏未屿怀恨在心来找麻烦,后来一直没出什么事他也就把这个人放在了一边。
戴晖听了他的话后,方才的气焰一下子消了一大半,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又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什么话都没说就转身跑了,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反应回来后忙跟着追人去了。
温淮骋本来过来就是想告诉戴晖这件事,想着至少这样他就不会再有心思去使坏作践别人,结果没想到自己没忍住先动了手。他见人都走开了,才跟断了电似的躬身吸气,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揉了揉肚子。他身上大概淤伤不少,但好在刚刚打的时候关键部位都被护住了,这些皮外伤顶多就是让他疼上几天。
他站在原地缓过劲后就慢慢走出了巷子,打车回了小公寓。
但到了公寓后,他却没开门进去,仍然和昨夜一样坐在门口的地垫上,像一只摔了一身泥的金毛似的,巴望着对面的电梯门。
当他看到苏未屿在灯光下看清他这幅模样后,脸上流露出的震惊和心疼时,他想,他的计划得逞了,但看到苏未屿眼里掉下来的眼泪后,温淮骋又有些不忍,但不忍归不忍,他并不后悔让苏未屿见到自己狼狈受伤的样子。
这的确是苏未屿第一次看到温淮骋这么狼狈,嘴角一块硬币大小的淤紫,左边脸颊微微红肿着,下巴上还有条淡淡的指甲划痕,更不要说一身白运动服上到处都是的灰脚印和膝盖处磨出血的擦伤了。他只觉得心里直抽抽地疼,比他自己和人打架受伤还难受得紧。
心疼和震惊过去后就是愤怒,他紧紧拽着温淮骋的衣袖,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咬着牙问他:“谁干的!谁打得你!”
温淮骋却看着他笑起来,结果没注意扯到伤口,让这个笑看着有些走样:“我自己弄的,我先动手打的人。”
苏未屿听着那句熟悉的“自己弄的”,心下一震,恍然明白了温淮骋的意思。
所以温淮骋昨天看到自己的伤时,原来是这种心情,有气但更多的却是心疼和懊恼。
他单膝跪在温淮骋面前,低头靠进温淮骋怀里,闷声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故意弄伤自己了,你别这样了。”虽然他极力忍耐着,但仍然听得出一丝哽咽。
温淮骋只好抬手在他背后轻轻拍着:“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的,但是以后真的不能这样伤害自己了,我会难过,还会自责。”
苏未屿埋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温淮骋没有趁着这个时候问苏未屿自残的原因,他隐隐觉得,也许不问会更好。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想要隐藏的东西,如果他的阿屿需要这样的秘密来获得安全感,他不会逼迫他必须对自己坦白一切。
第60章
期末考试结束当天,苏未屿就收到了来自于赵丹平的猪场一日游邀请。一起被邀请的除了那天在场聊天的几个人,还加了个陈述和孙帅辉。
赵丹平家在春苑街道的陈溪村,他二叔和他住一个村,猪场在村后山处,规模不大,两个大棚一共三四十只猪,山上有好几个池塘,其中一个种了荷花,这时候花开得正盛,运气好还能捡着几个小莲蓬剥些莲子吃。
说是猪场游,但其实大家也就是图个新鲜去瞅瞅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顺便在山上一起野炊一下。
中间赵丹平他叔要去喂猪,温淮骋非要拉着苏未屿跟着一起去。
赵二叔人很热情,见他们俩感兴趣,给他们一人一小袋猪饲料和一个大木勺,进去后先示范了一次放饲料的量,就让他们从另一边开始喂。
苏未屿是第一次见到真的猪,他歪着头看着冲着自己拱鼻子哼哼的粉白大猪和被它挤在一旁的黑猪:“这猪看着没电视里那么大哎,还挺苗条的。”
温淮骋舀了一勺猪饲料放在槽里:“应该还能长吧。”
粉白大猪非常积极地低头开始吃饭,大黑猪则在旁边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隔壁是两只粉白色大猪,其中一只鼻子处有块黑斑,温淮骋把木勺递给苏未屿让他也试一试。
不同于其他猪一看到饲料就低头猛吃,这只黑斑大猪只低头看了眼饲料槽就又抬起头来,黑色玻璃球似的两只小圆眼看着苏未屿,然后突然张了张嘴,露出一个像是微笑的表情,哼哧哼哧地晃着大脑袋,两片大叶子似的猪耳朵也跟着扇了扇。
“你看,他在对你笑。”温淮骋碰了碰苏未屿的肩膀,“看来你不仅吸猫,可能还有点吸猪。”
苏未屿哭笑不得,还第一次听说吸猪的,但他看向那只黑斑鼻猪时,看着他的笑脸还是觉得神奇:“还挺可爱的。”
温淮骋凑近他的脸,用只有他们俩听得到的声音说:“你也可爱。”
苏未屿现在已经可以对温淮骋偶尔的小情话免疫了,他笑着看着温淮骋:“不要诱惑我,这里可不能亲你。”
被反撩的温淮骋自己红了脸,笑着给下一个隔间里的猪舀了一大勺饲料。
等喂完两小袋的猪饲料,两个人从大棚里出来,往那边搭好的火灶过去,这里不好接电,几个人索性用了最原始的方法。赵丹平刚把烧烤用的铁网放上去,孙帅辉握着一把刚捡来的木枝蹲在旁边添柴,这会儿火还有点小,他一边拨着里面的柴火一边往里面吹着气。
单月坐在一旁的石头墩上串青菜,江凯明和陈述蹲在她旁边负责把串好的菜排排放进铁盘里,顺便把带来的其他食物整理出来。
单月看见两个人回来,喊道:“别过来了,你俩先去把放在赵二叔那的那桶水拿一下过来吧,用来洗手和菜。”
两个人于是又转头回去提水,再回来的时候那边火已经烧旺了。
江凯明握着一把羊肉串有模有样地在铁网上翻烤,还不忘使唤陈述帮他撒调料。
温淮骋走过去从食物盘里挑出几个鸡翅,拿签串上放在盘里,然后从书包里翻出他特意让他家阿姨调好的酱,在鸡翅上刷了一层。
“火太大了,你这都快焦了。”苏未屿走到江凯明身旁,找了根棒子拨了拨里面的柴。
火燎过羊肉表面,发出滋滋声,羊肉的香味跟着散发出来,江凯明拿刷子刷了层油,然后陈述跟着往上面撒上一层孜然。
单月凑上前嗅了嗅,对江凯明说:“快点,我饿了。”
“快了。”江凯明翻了翻羊肉,从里面找出串已经熟了的递到单月跟前,看她来接又收回手,坏笑道,“叫声大哥,就给你。”
单月呵笑一声,转过脸翻了个白眼,再转回来时挂上了一张甜美的笑脸:“大哥。”
温淮骋看着这两个人摇了摇头,对江凯明的幼稚游戏表示没眼看,催着江凯明让位后把自己刚刚串好刷好酱的鸡翅一一排在了铁网上。
“骋哥,给烤个青菜吧。”单月一边吃着手里的羊肉串,一边递过来两串青菜。
温淮骋接过来刷了层油后放上铁网,又问苏未屿:“鸡翅估计得烤好一会儿,先给你烤几串五花肉?”
苏未屿刚接过江凯明递过来的羊肉串,却没急着吃,把羊肉串伸到了温淮骋面前让他先吃:“都行。”
温淮骋笑着咬了口就让他拿着自己吃,然后从旁边的折叠桌上拿了几串五花肉。隔壁江凯明正拿着羊肉串喂腾不出手的陈述,他和赵丹平还有孙帅辉正坐在池塘边打游戏,正打到关键时刻。
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有个带着草帽扛着锄头的大爷拎着一大篮子菜从小路上走过,看到他们后露出了慈蔼的笑容。
赵二叔喂完猪收拾好东西下山前还过来看了他们一眼,顺便给他们送了几瓶汽水上来。
几个人吃完一轮后就盯上了隔壁池塘里的荷花,单月指着靠近岸边的一朵大荷叶招呼江凯明:“明哥,我要这个。”
江凯明对这个称呼很满意,于是对她挑了挑眉,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蹲下身去够那片荷叶,不过看着很近的荷叶,真的用手去够却还够不着,江凯明看着离自己手指眼看着只有五公分距离的荷叶,沉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本想就算了但一转头看着单月戏谑的表情,他咬了咬牙,半跪下往前靠去。
“你悠着点,别掉……”温淮骋提示的话还没说完,就看着江凯明上身一斜往池塘里栽去,直接压弯一大片荷叶。
池塘不深,底下还有层厚厚的淤泥,自然是没摔出什么好歹,就是他一身衣服算是湿透了,两只脚也跟着黏上一圈淤泥。
岸上几个人一开始被吓了一跳,但看到人没事后又忍不住大笑起来,江凯明狼狈地抹去脸上的池水,也跟着笑起来。
温淮骋拨开眼前的几片荷叶,正看到一朵还没开放的花苞,旁边还有个拳头大小的莲蓬。他想用手去折,奈何这荷叶茎难折得很,怎么也折不下来,只好直接摘下莲蓬头。他用手指戳了戳莲蓬上的圆圆的小突起,然后指给苏未屿看:“这里面就是莲子,不过这个莲蓬好像还没熟透,不知道好不好吃。”
苏未屿抠出一颗,剥掉外面的壳尝了尝:“有点涩,又好像有点甜。”
“我尝尝。”
苏未屿于是也给他剥了颗,放进他嘴里:“怎么样。”
温淮骋点点头:“还行,拿来煮甜汤应该就没那么涩了,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熟了的莲蓬,晚上我煮甜汤给你尝尝。”说完直接下了池塘,脱了鞋卷起裤脚就进了池塘。
苏未屿也想跟着下去,但温淮骋怕水里有虫子和蚂蝗,只让苏未屿站在岸上帮他找莲蓬。
那边江凯明已经破罐子破摔,干脆在池塘乱逛起来,单月把刚刚江凯明摘给她的叶子倒盖在头顶上做遮阳帽,指挥着江凯明帮她采荷叶,她准备回去把荷叶晒干磨碎用来泡水喝。
陈述喝了口汽水,坐在岸边看着池塘里几个人在淤泥里迈步:“可惜这会儿藕还没熟,不然咱还能挖点藕回去吃。“
“你会挖藕?”孙帅辉坐在他旁边问。
陈述摇摇头:“不过我觉得应该不难。”
“不过等这批藕成熟得九月份以后了,那会儿我们早开学了,估计是没时间再出来玩了。”赵丹平啃着带来的甘蔗棒叹了口气。
“好快啊,感觉一眨眼就高三了。”单月撑着下巴说,“未屿,你有想过考什么学校吗?
苏未屿看了眼不远处的温淮骋,转过头说:“不知道,但应该会考b市的大学。”
单月点点头:“也是,骋哥肯定是去b大的,你俩肯定是要去一个城市的。“
“为啥他俩一定要去同一个城市?”赵丹平吐出一口甘蔗渣问。
“咳咳咳。”苏未屿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单月看了眼苏未屿,回答说:“关系好所以要考得近些呀,这样就可以一直做好朋友。”
赵丹平似懂非懂,应了一声后继续啃他的甘蔗。
一旁的陈述心虚地看了眼单月,又看了眼脸颊有点红的苏未屿,附和道:“就是,而且b市重点大学多嘛,而且首都地理环境也好。”
“就是b市离芜城太远了些,我爸妈不想我考那么远,他们希望我考z大,这样我每周都能回家了。”单月在指尖绕了缕头发,打着卷说。
苏未屿没跟着继续搭话,温淮骋又摘了朵莲蓬,正拿着它对苏未屿招手。苏未屿起身往靠近他的岸边走去,接过他手里的莲蓬:“应该够了,你快上来吧。”
“好嘞。”温淮骋于是撑着岸边一个使劲翻了上来。
苏未屿把莲蓬放进刚刚单月帮他们找的塑料袋里,然后放进包里,陪着温淮骋去赵二叔的猪场里去洗脚洗手。
猪场里的水是接的井水,比一般的自来水要凉得多,苏未屿拿着水管往温淮骋脚上冲,一边冲一边笑:“你脚趾头都要泡胀了。”
温淮骋动了动脚趾头,上面的淤泥已经被冲掉了:“我小时候回老家,我的哥哥姐姐就会带我去村里的小山溪里摸螺蛳抓泥鳅,那会儿也经常泡在水里。”
“抓泥鳅?”苏未屿睁大了眼,完全没想到温淮骋的童年竟然这么接地气又有趣,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上些惊讶与钦羡。
温淮骋用洗完后凉凉的手碰了碰苏未屿的脸:“嗯,在冬白山那边,那片地方应该变化不大,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苏未屿歪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也不嫌他手冰:“嗯。”
第61章
准高三的暑假总是短暂的,十几天的假期里刨去作业和学习的时间,娱乐休闲的时间简直屈指可数,仿佛只是几个眨眼间就又开学了。
整个暑假除了最开始几天,温淮骋都在准备联赛,沈悠鸢帮他在h市联系了一个专门辅导竞赛的老师,给他进行赛前辅导,因此他每周有六天都会待在h市,周日再回芜城。
最初几天苏未屿不太习惯,毕竟两个人从确定关系以后,基本上每天都会见面,最长也是两三天见一次,现在一周见一次,让他突然有一种过上异地恋的生活的感觉。
这对苏未屿来说有些难熬,但他也明白这是他需要提前习惯的事情。
好在温淮骋每天都会给他打视频电话,一是陪伴他,二是督促他练习英语听力和作文。
开学以后,温淮骋和学校里其他一起参加联赛的学生一起被安排进了竞赛小班,每天最后一节自修课都需要去科技楼一楼的大教室里集中上课,因此苏未屿和温淮骋的英语补习也只能暂时告一段落。
对此,苏未屿倒是没什么抵触,比起假期里每周才能见到温淮骋一次,至少开学后两个人白天还是随时可见的。反倒是温淮骋不愿意了,想找申辉去退掉这个辅导,结果没有成功。
晚上最后一节自修课下课,苏未屿背着包第一个出了教室,下楼后却没往外走,而是向对面科技楼走去。
大教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辅导老师激昂的讲课声,苏未屿单挎着包靠着墙,今天的老师贯爱拖堂,他估计自己还得在门口等上五分钟。
苏未屿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过两天就是温淮骋19岁的生日,但是他到现在还没想好到底要送什么。说起来,两个人认识到现在,从朋友到恋人,温淮骋已经送了他不少东西,但他却一直没有回送过什么。
一是温淮骋实在没什么缺的,二是也一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机会送东西。
这次他生日,苏未屿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而且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今夜的云很厚,只能看到一颗星星,陪伴在弯月身旁。
苏未屿望着那颗星星出了神,连大教室门打开的声音也没注意到。温淮骋第一个走出大教室,一眼就看到仰着头看夜空的苏未屿,温淮骋走到苏未屿身边,握了握他的手腕。
“下次在教室多待一会儿再下来吧,站在这累。”温淮骋拉着他往外走。
苏未屿摇了摇头:“也没有等多久。”
等出了学校,两个人一起在公交站等车。暑假结束后苏未屿搬回了奶奶的房子里,只为了每天放学能和温淮骋多待一段时间。
等车的间隙,温淮骋望着面前空荡的马路,突然开口:“过了冬天就好了。”
“嗯?”苏未屿怔愣地看向他。
温淮骋牵住他的手:“过了冬天,我就没那么忙了,顺利的话,十一月出去集训,回来后我就没什么事了。”
苏未屿浅笑着握了握温淮骋的手:“不急。”
九月二号当天是周五,温淮骋一早上一起来就收到了来自温景阳和沈悠鸢的礼物——一整套的哲学书,意思是希望温淮骋在应试教育之外,能够始终保持对世界的探知欲望,培养思辨能力。
温淮骋早已习惯爸妈送礼的风格,愉快地收下后就放在了书架上,等着晚上回来拆封。温淮暖的礼物就接地气的多,一大罐的旺仔牛奶糖混杂着几颗喔喔奶糖,是她近来的新欢。
到了学校后依旧是忙碌紧张的学习,江凯明和陈述倒是没忘记温淮骋的生日,一个送了个多面魔方,一个送了个头戴式耳机。
苏未屿昨晚零点第一个和温淮骋说了生日快乐,白天到了学校却不提这事,直到晚上下了课,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他才颇不好意思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绒面的小方盒。
“这么神秘吗?”温淮骋看着紧张局促的苏未屿,笑道。
苏未屿手心都有些汗湿了,他把盒子递给温淮骋,用眼神示意他打开:“不是很贵重的礼物。”
温淮骋并不在意礼物具体是什么,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送礼的人,只要是苏未屿送的,哪怕只是他的一根头发,对他来说都是意义最特殊的一根头发,不过这么说太肉麻也有些矫情,他只会把它放在心里说。
他接过盒子,看盒子的外观,这应该是什么配饰类的礼物。他拿住盖子打开,在看到那银白色的挂坠时,晃了晃神。
那是一朵开在莫比乌斯环上的玫瑰。
“我做了好几次,只有这个做成功了。”苏未屿盯着温淮骋的眼睛说,“我生日的时候你给我讲了《夜莺与玫瑰》的故事,你说你不要我做夜莺,但是,我也不想做自由而无根的鸟,我想做你的玫瑰。你送我的书里说人永远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但是我觉得不是的,有时候,人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而是无法坦诚接受自己的欲望,在修饰里混淆它而使它看上去变得模糊。就像从前我认为我活着是不应该的,是被遗忘的过失,所以哪怕我想要活着,我也无法认真对待我想要活着的渴望,一边自暴自弃把自己隔绝在人群外,一边又忍不住想要在学习上出彩为自己未来铺设道路。但现在,我想要对你坦诚,我想要你的爱,成为你独一无二的玫瑰,并且就像这个莫比乌斯环一样,没有止境。”
苏未屿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然后就紧紧抿着唇看着温淮骋。
这是他第一次,坦诚他对温淮骋的占有欲和渴望。
哪怕即使现在他仍然是怯懦而自卑的,哪怕他仍然在心里对未来充满恐惧,他仍然想在这个时候,把他对温淮骋的爱说出来,他的欲望炽热又卑劣,因为他妄图用这样一个挂坠,捆绑住温淮骋对他的爱。
他们站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唯一的看客是掠过的晚风。。
温淮骋握着那串挂坠,在晚风里吻住了苏未屿。
“我心甘情愿。”
九月中旬,温淮骋跟着学校的大巴车出发去h市参加联赛。
苏未屿起了个早,赶在温淮骋出发前陪他一起吃了早餐,等看着校车离开后,才慢慢踱步回家。
手机微信里进来一条信息,苏未屿打开看,是何文发来的消息,问他今明两天有没有空,想请他一起吃个火锅,他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芜城了。
那天何文同他讲了过去的事后,过了两天突然加了他的微信,然后开头第一句就是他暂时决定不走了。之后偶尔何文会给他发点消息,大多数时候是关于尾狼的,他似乎把苏未屿当做了他在这里的某个支点,类似于朋友的存在。
苏未屿不知道他和尾狼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明明想好要离开了,却还是反反复复地犹豫妥协。
但这一次,看到这条信息,他没来由地就确定,何文真的要走了。
他回了句今晚有空后,那边就发来一条定位和时间,他打开地图看了眼,发现离他家不远,应该是何文考虑到他明天还要上课,所以特地选的地方。
回家后他把温淮骋叮嘱他做的作业和英语练习做了,吃了午饭后看了两集电视后就去睡了个午觉,但不知道是不是房间里有些闷,他睡得不太好,醒来后背后出了一身汗。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后就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从衣柜里拿了换洗衣服去浴室冲澡。
洗完澡出来后发现手机上有个未接电话,但显示的号码是陌生的,苏未屿没在意,只当又是什么推销电话,最近他已经接到了好几个推销的电话。
吹完头,苏未屿拿上手机和钥匙出了门,往火锅店走去。
店里今天的人不多,何文在大堂里找了个靠里的座位,他穿着一身单薄的雾蓝色衬衫,配一条黑色牛仔裤,他的头发又长了一些,在脑后扎起一个小小的马尾。
何文看到他后冲他招了招手,苏未屿冲他点了点头算作回应,然后走到他旁边坐下。
“有什么忌口没?”何文拿手机扫了桌上的点餐码。
“不吃大蒜,别的都行。”
“好的,那我先点,然后你看看有没有要加的。”他上下滑动着菜单,挑了些常吃的菜,然后把手机递给苏未屿。
苏未屿看了眼:“这些够了,就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
何文点点头,在手机上确认订单:“想来想去,我在芜城没什么朋友,也就只能找你吃个饯别饭了。”
苏未屿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离开芜城后打算去哪?”半晌,苏未屿终于开口道。
“s市吧,趁着还不算太老,去大城市再拼一拼,然后过几年就找个小县城养老。”何文不在意地说。
“哦。”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
及时上来的菜缓解了两人无话可说的尴尬,何文把送上来的菜一一摆好:“酱料在那边,你自己调?”
“嗯。”苏未屿于是起身去调酱料。
等两个人拿着酱料回来后,不知道是不是吃饭的氛围天生就能让人轻松下来,两个人倒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了起来,但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到尾狼。
吃完后何文去结账,出来时递给苏未屿一瓶水。
“谢谢。”苏未屿接了水,“那,祝你一路顺风。”
何文笑着点点头:“谢谢。”
苏未屿看着何文离开,宽松的衬衫被迎面的风吹鼓起来,他突然发现何文比上一次见面更瘦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不再看何文。
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的人,终于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第62章
快到家的时候飘起了小雨,绵细如丝,落在脸上带来凉意。
苏未屿揣着口袋慢慢走着,巷口的面馆挂上了灯,正是饭点,店里坐满了人,老板娘穿着围裙端着盘子在桌与桌之间往返,他在门口站了会儿才走,心想如果温淮骋现在在这就好了,两个人可以一起进去喝碗热汤,温淮骋很喜欢这家的牛肉汤,经常不吃面也会打包份面汤回去。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微信,温淮骋的消息还停留在中午午睡前发的内容,说是今天考完试后得去温景阳那,然后晚上坐他爸的车回家。
苏未屿想着温淮骋这会儿应该也差不多吃完饭了,给他拨了个视频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温淮骋这会儿坐在他爸办公室里的沙发上,他穿了件圆领的卫衣,低头时能看到苏未屿送他的项链。
“在外面?”温淮骋问。
苏未屿点了点头,抬手擦了擦落了水珠的屏幕:“马上就到家了。”
“你那是不是在下雨,把帽子戴上。”温淮骋凑近看了看屏幕。
“只有一点毛毛雨,不是很大。”虽然这么说,他还是顺从地戴上了卫衣的帽子,“你吃晚饭了吗?”
“嗯,我爸没空管我,我点了个外卖凑合了。”说完这句话,温景阳从外面进来,看了眼沙发上的温淮骋。
温淮骋和他打了个招呼,一低头发现电话被挂断了。
“?”温淮骋发了个问号过去。
“等你回家再打电话。”苏未屿呼出一口气,他一听到温淮骋喊他爸,手一抖就按了挂断键。
温淮骋在那边看着手机笑着摇摇头,知道苏未屿还是怕他父母猜到他们的关系。
然而事实上温景阳进来后压根没管温淮骋在干嘛,径自去自己的办公桌上拿了个文件就又出去了。
苏未屿关了手机后塞回衣服口袋里,雨似乎有些下大了,他加快了脚步往家走去。
走到楼下时,透过雨雾,他隐约看到有个人站在门檐下,手中闪着微弱的火星,大概是烟。苏未屿没在意,只当是邻居忘了带大门钥匙,小跑过去,然而当他走近时,头顶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那人的五官。
电路在那一瞬间似乎出了点问题,灯光闪烁了几下,映照着那人的脸忽明忽暗。
苏未屿一瞬间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呼吸也短暂地止住, 他想跑,但双脚却像被什么东西缠住而无法动弹,僵直地立在那里。
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去,冰凉的雨丝掉落在他的身上,他冷得发抖,嘴唇微颤着想说什么,熟悉的窒息感隐约到来,他攥紧了手里的钥匙,几乎要将它嵌入掌心的肉里。
“小屿啊。”
在这个阴冷的夜里,这个如噩梦般纠缠他数年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切实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苏未屿不愿意回忆起的痛苦过往,如连串的胶片一般投射出一幅幅让他惶恐的画面。
昏暗的房间,长而细软的鞭子,紧紧套住脖子的皮质项圈,粗糙手掌带来的令人厌恶的抚摸,以及男人追求欲望顶点时恶心的喘息。明明是早已过去的噩梦,此时此刻,苏未屿却仿佛再次置身其中,所有的感官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过去,颈间仿佛仍然有人在用力拉扯着那根颈圈,揉捏着他肩颈的皮肤,迫使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男人总会在关键时刻收紧手中的链子,在苏未屿以为自己下一秒就将窒息而亡时喊着他的名字到达顶端。
男人身高不到一米八,身形瘦削,苏未屿心里很明白现在这个人已经无法在力量上压制自己,但那种深耕于心的恐惧,却仍然让他无法直视这个人。
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逼迫自己挺直了背脊看向那个人:“钟杉,你来干什么。”
钟杉是苏未屿名义上的表叔,在苏朝逸和杨蕊去世前,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所谓的表叔,但他第一次见钟杉,却不是在杨蕊去世后。
钟杉第一次出现在苏未屿的家里,是以杨蕊情人的身份出现的,那时候苏未屿以为,他只是杨蕊的固定床友之一。他出现的并不频繁,苏未屿印象中,他只出现过三次。苏未屿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每一次他来,都会格外关照苏未屿,给他带零食,而其他男人从来不会多看苏未屿一眼。
不过出于对杨蕊的厌恶,他从不曾接受这个人带来的一切,他只是淡漠地看一眼,然后在男人走后把东西扔进楼下的垃圾桶里。
那时候他不知道,男人就站在远处看着他,用一种贪婪的目光。
“你长大了,但还是好看。”钟杉痴迷地看着苏未屿的脸,抬起手想要触碰他。
苏未屿惊得后退一步,但僵直的腿让他这一退并不轻松,险些往后一个踉跄。他咬着下唇,恶狠狠地看向钟杉:“你真恶心。”
钟杉嗤笑一声:“我恶心,那被我像狗一样玩了半年的你呢,你也觉得自己恶心吗?”
这句话让苏未屿的脸色更白,灯光下几乎惨白得不像是一张人脸。他抬起拳头作势要挥过去,却在抬起后又放下,他不想触碰到这个人,哪怕以暴力的方式。
“你到底想干什么?”苏未屿咬牙切齿地问。
钟杉把手里烧到底的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碾:“路过,来看看你,你已经成年了是吧。”
苏未屿眼睫轻颤,瞳孔微缩,他不知道钟杉说这句话到底想干什么。
苏朝逸和杨蕊去世后,苏未屿被送到了奶奶那里,和奶奶一起生活,那时候,奶奶是他知道的唯一剩下的亲人,也是他当时作为未成年人时的监护人。
但奶奶去世后,他就算是彻底成了孤儿。
原本作为无监护人的未成年人,他该被送去街道福利院,但他不愿意,即使被送过去也总想着法地逃出来,久而久之就无人再管他,再加上他父母的事,也始终无人敢于领养他。直到有一天钟杉出现,以他表叔的身份带走了他,并试图拿到他的监护权。
从那之后的半年时间,苏未屿被钟杉囚禁在他的地下车库里,被迫像一只狗一样生活,供他娱乐,玩弄。钟杉不喜欢玩男人,但却很喜欢折磨苏未屿的身体,用软鞭,用狗链,他喜欢苏未屿青涩稚嫩的身体,喜欢看着这样美丽的肉体被掐出红红紫紫的色块,在上面留下一条又一条红色的鞭痕。他最喜欢的是用狗链拴住苏未屿的脖子,然后一点一点收紧,看着苏未屿因为窒息而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但每一次他都把力度控制得很好,既不会在甩鞭时将他弄得皮开肉绽,也不会真的让他窒息而死。
他不喜欢会留下疤痕的伤,因为那样就不漂亮了,毕竟苏未屿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发泄无法与他人言说的欲望的精致玩偶。
漂亮,倔强。
明明眼神凶恶得像匹狼,身体却美好的像坠落的天使。
照理来说,苏未屿现在已经成年,钟杉无法再以夺取监护人身份的方式带走他,对他做任何事,但当钟杉如此随意地说出那句话时,苏未屿还是心下一沉。
“滚!”他一拳打在铁门上,发出的巨响在这样一个安静的街巷里存在感极强,楼上很快传来拉窗的声音。
钟杉并不想在这里和苏未屿起冲突,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苏未屿的身上,带着贪恋与痴迷:“我很快就会回来找你,不会太久的,还记得我们冬天去看湖吗?我很怀念啊,所以今年冬天,你要来陪我。”说完,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抬手抚上自己的喉咙,对苏未屿露出一个病态的笑。
苏未屿后背一阵发寒,张嘴试图斥骂钟杉,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只能僵立在原地,看着男人施施然离开。
直到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苏未屿才颤抖着手拿钥匙开门,试了四五次才将钥匙对准了锁孔,进去后又猛地关上门跑上楼,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最后一道门,他才跪倒在床边,撑着床沿开始大口喘气。
他想要去拿那把刀,因为只有那样他才可以在最快的速度里摆脱现在的痛苦,但手指扒到抽屉时,他还是放下了手,他答应了温淮骋,不能再那样伤害自己。
他拽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紧紧咬住被角,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身体冷得阵阵战栗着,好像怎么也无法留住消逝的温度。
被囚禁的那半年里有一次很严重的冰冻,钟杉住的小区附近有一条小湖结了冰。那天夜里三点多,他被钟杉从地下室里带出去,身上只有一件女式睡裙。
天很冷,他冻得嘴唇发紫,钟杉却让他趴在湖面上,牵着他脖子上的链子,来回地跪爬。但到底是南方,即使是冰冻,也难以完全冻起整条湖,他爬到一半就因为冰裂而落入冰水中,那种刺骨的寒和涌入喉间鼻孔的水流,让他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也许是真的怕在外面闹出人命,钟杉很快就把他捞了起来带回去。
但也是因为这样,钟杉看他病弱松懈了对他的监控,竟然让他找到了逃跑的机会。
而钟杉现在对他说这件事,目的无非是恐吓警告苏未屿别想着再逃跑。
他是不会容忍自己的猎物逃跑第二次的。
第63章
“你在想什么?”温淮骋推了推靠着扶手发呆的苏未屿。
“啊?”苏未屿回过神,看向他,“没,没什么。”
温淮骋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对比了一下两个人的温度:“没发烧,也没感冒,那怎么办最近总是精神不好,还总出神。”
苏未屿抿了抿唇:“可能没睡好。”
“要不你还是回我那住吧,我也差不多准备搬过去住了,这样晚上我能陪着你。”他拉了拉书包带子,说道。
“冬令营是什么时候?”苏未屿看着脚下的阶梯问道。
九月底联考成绩就出来了,温淮骋自然是进了决赛,后面就是参加冬令营然后进行决赛了。
“十一月,也就是下个月的事了,怎么了?”
苏未屿摇摇头:“那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先准备比赛。”
“怕我分心?”温淮骋笑着把手搭在他脖子上说。
苏未屿点点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其实他是怕万一这段时间钟杉再来找他,被温淮骋知道后影响他的状态。考试在即,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让温淮骋准备那么久的比赛出什么差错。
距离钟杉那天来找苏未屿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期间他不仅没再来找过苏未屿,甚至也没有打电话来骚扰苏未屿,以至于苏未屿几乎要觉得那天也不过只是他夜里的一场噩梦,而非现实。
但他始终放心不下,钟杉就像一颗埋在他生活里的不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粉碎他现在平和简单的生活,将他重新拉回地狱。
“对了,下周月考,我这几天帮你弄了套英语模拟题,你考试前做一下,我给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温淮骋说。
苏未屿心里叹了口气,上个月的月考他状态很差,成绩不怎么理想,尤其英语,听力的时候他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去听,作文也写得乱七八糟,最后成绩堪堪过了一百。温淮骋虽然很意外,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认真地帮他检查了试卷,陪他订正错题,然后在放学后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未屿抱住他,说自己只是那天没睡好,状态不佳。他不想看着温淮骋的眼睛说话,于是只能靠在温淮骋的肩上说。
公交车行驶到东道路的时候温淮骋却没有下车,苏未屿困惑地抬手指向窗外:“到站了,你不下去吗?”
温淮骋握住他抬起的手放下:“不下了,去你家。”
“奥。”苏未屿看着两个人相握的手应答道。
车上人不多,他们坐在后排,自成一片天地。
苏未屿看着映照在车窗里的温淮骋,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夜里他被温淮骋搂在怀里,靠着他的胸口,听着他规律而有力的心跳声,久违地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
如果他知道在之后的数年里他都再难回到这个人的怀里,他一定会拿手机将这一刻录下来,可惜他不知道,于是只能在后来每个无法入睡的夜里,反复回忆这个人的点点滴滴,直到天亮。
第二天晚上,当他放学回来打开手机时,他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他是谁?”
短信后面附了一张温淮骋和他一起进楼的照片。
苏未屿背后一凉,险些将手机摔落。他快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向外望去,楼下一片漆黑,仅有的一盏路灯亮度不高,只能照亮那一小片地方,苏未屿隐约看到有一个人影闪过,他呼吸一滞,猛地后退一步,用手后撑着桌子,睁大了眼睛望着那扇窗。
男人原来一直在暗处窥视着他,而他却对此毫无察觉。
这种被人跟踪窥探的感觉让他头脑发麻,深深的恐惧一下子占据他的脑海,他低下头呼了两口气,才缓过劲去关窗,他没再往外看,关上窗后便立刻拉上了帘子,然后将屋里的灯全部灭了。
很快,那边又发来一条消息。
“他长得真好看啊,你喜欢他?”
苏未屿攥紧了手机边,手背上青筋跳动,几乎恨不得捏碎手机壳。
如果只是针对他自己也罢了,无非就是陷入噩梦,但如果钟杉觊觎温淮骋,那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别打他的主意。”他咬牙切齿地打下这几个字,然后将这个号码拉黑,把手机关机扔到床位。
苏未屿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摸出那把匕首,放在枕边。在温淮骋不曾出现的时光里,这把匕首是他唯一的安全感。
那天以后,苏未屿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和温淮骋在回去路上的亲密接触,好在温淮骋忙于竞赛的事情,每天回去时已经十分疲惫,有时候甚至上了车就靠着椅背浅睡过去,因此也并没有注意到苏未屿刻意的疏离。
而当温淮骋到站下车后,苏未屿就会把书包挂着胸前,一只手伸入包中,紧握着包里的那把匕首,直到他安然无恙地回到家里。
十一月初的月考成绩稍微回稳,这让温淮骋对苏未屿的状态稍微放心了一些,下旬就要出发去冬令营,到时候虽然能带手机,但隔着屏幕和切实见面到底是不一样的。温淮骋出发前几天难得睡得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比赛前有失眠的情况。
出发前夜,温淮骋临睡前打算给苏未屿开个视频通话,结果刚拨过去就被那边拒接了。
温淮骋皱了皱眉,看着聊天界面上“对方已拒绝”几个字困惑了一会儿,又再次拨了过去。这一次那边接的很快,温淮骋松了口气,心想苏未屿刚刚大概只是手滑了。
视频对面一片漆黑,温淮骋只能听到苏未屿浅浅的呼吸声。
“睡了?”温淮骋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并不是平日苏未屿睡觉的点。
“还没有。”苏未屿说。
“那怎么不开灯?”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因为准备睡了。”
温淮骋轻轻笑了声:“帘子也拉得那么实?怎么好像一点光都没透进来,你把床边的夜灯开了,我想看你。”
“好。”苏未屿摸到床边夜灯的开关,“能看到吗?”
“嗯。”温淮骋看着屏幕里随着灯光亮起而显露出的苏未屿的脸应道。
“你还不睡吗?明天不是要出发了?”苏未屿把下半张脸往杯子里缩了缩。
温淮骋用手指点了点屏幕里苏未屿的额头:“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点紧张,就突然很想看看你。”
“考前紧张也正常的。”
温淮骋摇头,想说他之前已经参加过一次了,也没见得这么紧张,但又想也许是两次心态不同,这次是有固定目标的参赛,和之前无目标的参与不同,紧张大概也是有可能的,因此也就没开口反驳。
“考完大概就没什么事了,到时候帮你再辅导辅导英语,我们争取一月的首考拿到140以上。”温淮骋换了个姿势躺着,举着手机对着自己。
一月份就是他们的第一次高考,除去三门选考科目,还会靠一门英语。
“听上去有点难度,我还没考上过140呢。”苏未屿看着温淮骋的脸,眉眼微弯。
“有我在。”温淮骋歪头笑。
“好的,我相信温老师的教学水平。”苏未屿说,“明天要不要我来送你,我起早点。”
“不用了,你多睡一会儿吧,这几天看你黑眼圈一直都没消下去。”温淮骋隔着屏幕摸了摸苏未屿眼下的青黛。
苏未屿垂眼:“好吧,那你到了那里记得给我发消息。”
“嗯。”温淮骋应道,“那你睡吧,晚安。”
“晚安。”
苏未屿愣愣地看着被挂断的界面,看着屏幕逐渐灰暗熄灭,然后把手机放在一旁,躲进被子里,紧握着那把匕首闭上眼睛。
后半夜突然下起大雨,隐隐还能听到几声闷雷,紧闭的窗户被风吹得框框作响,楼下原本就不经折腾的路灯终于在风雨中熄灭,带走这条小巷道里唯一的光源。
苏未屿在雨声中醒来,心想,好像每一次温淮骋不在,只他一个人的时候,都不是什么好天气。
他没再继续睡觉,而是从床上起来打开衣柜,这一年来新添了不少衣服,大多是温淮骋陪着他一起去买的,许多都是和温淮骋同款。为了迁就他的经济条件,这些衣服大多十分平价,远不如温淮骋从前自己穿的衣服来得昂贵舒适。
他一件一件的拨弄着,突然发现最角落里有一件大了一码的黑色外套,他意识到这应该是之前哪一天里,温淮骋留在这忘记带走的。
苏未屿取下这件衣服,抱在怀里,低头嗅了嗅领口的味道。
是熟悉的洗衣粉味道和一点独属于温淮骋的清爽感。
他抱着衣服躺上床,然后脱掉自己的睡衣和裤子,光着身体缩进被子里,把外套的两只袖子缠在自己的腰间。
他把脸埋进领口,痴迷地感受着温淮骋的气息,屋外是雨点敲打玻璃的密集声和断续的雷声,但他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脑海里渐渐浮现温淮骋亲吻自己时动情的声音和充满侵略与欲望的眼神,苏未屿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绞紧双腿,紧咬着牙,抑制着突如其来的情。
他裸露在外的半截脖子红得似要滴血,紧闭的口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眼角因为刺激而泛红,甚至溢出些许生理性泪水,终于在一道白光闪过脑海后,他猛地绷紧身体,在没有任何抚慰的情况下,得到了高潮。
许久,他把头埋入被子,将自己彻底掩盖起来。
苏未屿想,要是温淮骋现在在他身边该多好。
他的心,他的身体,在这样寒凉又孤寂的夜里,都在深深思念着温淮骋,思念他的声音,他的笑容,还有他的亲吻与抚慰。
第64章
温淮骋出发去b市时,苏未屿刚上完一节语文课。
下课时数学课代表分发作业,传到苏未屿时,他习惯性地抬手往后递,好一会儿却没人接过,他愣愣地转头,看到空着的后桌,才想起来今天温淮骋不在。
他把作业本放在桌子上,刚要转回去就被江凯明叫住。
“我去,差点忘了,屿哥拿着。”江凯明转身在书包里翻了半天,从最底下翻出一瓶牛奶递给苏未屿,“骋哥说怕他不在你不好好吃早饭,让我在他不在这周每天给你带牛奶,早上我给忘了。”
苏未屿接过牛奶,是和温淮骋第一次给他买的牛奶同一个牌子。他摩挲着瓶身,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谢谢。”
“奥,对了,我早上在学校好像看到个男的,在保卫处说要找你,他说他是你表叔,屿哥,那人真是你表叔吗?”江凯明拉上书包拉链转身问。
苏未屿拿着牛奶的手一抖,险些将牛奶摔在地上,苏未屿面色一僵,嘴角的笑意已然挂不住:“什……什么?表叔?”
“嗯,不过保安没把他放进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冒汗了,今天也不热吧?”江凯明从抽屉里抽了张纸递过去。
苏未屿却没接纸,抬手随意抹了把额头,手指微潮,他收起手指,攥成拳放在膝上:“我没有表叔。”说完转过身不再继续对话。
江凯明看着苏未屿这个样子,直觉哪里不对劲,但想到苏未屿的身世,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苏未屿紧紧闭了闭眼睛,想到那个人竟然都找到学校来了,就觉得荒谬又离谱。
到底要怎样,他才能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他在心里反复质问着,却找不到任何能给他答案的声音。
放学的时候,当所有人都走出教室,只剩下拿了钥匙的单月还留着准备关门,她看着坐在位置上出神的苏未屿,走上前拍了拍他的桌子:“你还不走吗?”
苏未屿转头看了眼窗外:“就走了。”
“行,那你快整书包吧,我等你一起走。”单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上书包,然后把前门锁上。
苏未屿把书都放进书包里,走到教室后门等单月。
“你家在哪?要不要我送你,我爸开车来接我了。”单月靠着扶手下楼,问苏未屿。
“不用了,坐公交很快就到了。”苏未屿说。
“你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晚?因为温淮骋不在吗?他那个冬令营得去一周吧,不过考试挺靠前的,后面几天应该不会很忙。”
听到温淮骋的名字苏未屿抬起了头:“不是因为这个,就是,刚刚在想点事,想着想着就发现大家都走完了。”
“奥。”
说话间两人已经快走到校门口,苏未屿突然停下脚步:“你先出去吧,我突然想去上个厕所。”
单月点点头,往前走出几步后又转身走到他面前:“那个,之前一直没机会说,你和班长真的很配,我相信你们一定会走到最后的,到时候记得要请我来吃酒哦。”说完转身跑出了校门。
苏未屿看着她跑开,想着她刚刚说的话,后知后觉地明白她应该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和温淮骋的关系。
虽然知道他和温淮骋在一起的人也有好几个了,但单月是第一个当面对他们表达祝福的人。苏未屿想,相配这个词有些太抬高他了,但没关系,哪怕如此,他还是要和温淮骋在一起的。
他把包提到身前,拉开拉链把手放进去握住匕首柄,慢慢走出校门。他向四下望去,但除了来接学生的家长和学生外,他没有看到钟杉的身影。
苏未屿以为今晚也会像之前几天那样安然结束,但当他走到楼下,突然响起的手机短信声让他脚步一顿。
他隐约预感到,这是钟杉发了什么东西过来,甚至可能钟杉其实一直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跟踪他,以至于才可以如此恰好地在他到家后准时发信息给他。
苏未屿背靠着门,冲着黑暗处喊道:“你出来!”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他打开手机的灯光照射过去,却也依然无人。
他转身跑上楼,将门反锁后蹲坐在门边,他把包里的匕首拿出来放在身边,然后才深吸来了几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是一条视频。
画质并不高清,但依稀还能看出视频里的少年痛苦的表情,他被一条黑色粗粝地皮带牵扯着往前膝行,光裸的膝盖上是大片淤紫和红色的鞭痕,视频外的人在笑,有一双手出现在镜头里,掐住苏未屿的下巴,往他嘴里灌入一杯液体。
那是一杯低度白酒,苏未屿记得,那杯酒让他吐了很久。
他扔下手机冲进卫生间,撑着洗手台一阵干呕,这样突然看到当时的情景复现在眼前,让他一下子有些缓不过劲,这远比他的记忆刺激要直接剧烈得多。镜子里的自己开始变得模糊,他抬起手握住自己的脖子,进入身体的氧气越发稀薄,下一秒他看到卫生间的天花板和洗手台的白色旧瓷砖旋转入眼,然后脑后传来一阵剧痛,他的意识陷落黑色的泥沼。
苏未屿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四点,他从地上坐起来,靠在卫生间的瓷砖墙上,凉意透过衣衫浸入苏未屿背后的皮肤里,他抬手揉了揉脑后,那里有个肿胀的小包,轻轻按时带来一丝疼痛。
他撑着洗手台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出卫生间去捡手机,拿到手机后,他删掉了那条短信,将发短信的号码拉黑,然后看到了三条未接电话记录,一条陌生号码,一条尾狼的,还有一条温淮骋的。
他看了眼时间,估计这个时间尾狼还在酒吧里,于是点了回拨。
接通后,那边很快传来酒吧里嘈杂的人声和鼓噪的乐声,苏未屿把手机拿开一些:“喂。”
“你怎么这个点打电话,明天不要上学了?”尾狼反复看了好几次才确定这号码是苏未屿的。
“你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吗?”苏未屿靠着门问。
那边没有立刻回答,尾狼拿着手机换了个安静的地方才回答道:“有人和我说看到钟杉在芜城,他是不是又来找你麻烦了。”
苏未屿揉了揉太阳穴,他头痛得厉害:“嗯。”
那边低声咒骂了一句:“操,他妈的他还真是没完了,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敢惦记你。”尾狼烦躁地掐灭了手里的烟,“那你怎么说,我帮你处理吧。”
苏未屿没有说话,许久,他才出声:“他手里有视频。”
那边一时没了声,直到传来一声叹息:“他发给你了?那你……”
“也许我那时候该听你的,我好像没办法控制……”苏未屿喃喃道。
他是在国道路上拦下的尾狼,一开始他只是希望有人带着他回到市区,但没想到尾狼会愿意帮他那么多,不仅替他解决了监护人的事情,甚至还给钟杉一个大教训,让他后面几年都不敢再回芜城。
他第一次发病时尾狼也在场,诱因是一部设计囚禁题材的电影。尾狼带他去了医院,他被确诊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尾狼要带他去h市治疗,但被苏未屿拒绝了,那时候的他对生的渴求微乎其微,对他来说,治与不治,没有什么差别,索性一条烂命,何况这病轻易也要不了他的命,而痛苦,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家常便饭,他以为他可以控制住自己,哪怕用另一种极端手段。
但现在,他知道他错了。他开始后悔,没有在遇到温淮骋之前,让自己成为一个健健康康的苏未屿。
他不能让温淮骋看到他这个样子。
尾狼给自己又点了根烟:“我准备离开芜城了,要不要跟我走,我准备去s市,那里的医疗水平更高,你去了那里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疗,而且那里我能做的更多,钟杉不敢在那找你麻烦。”
苏未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我说过我给不了你什么,你不必再因为陈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啧。”尾狼咂了咂舌,突然自嘲似的笑了笑,“这次不是因为他,你就当我想做点好事,反正我有钱。”
“你让我想想。”苏未屿轻声说。
“行,下午我会去你家附近办个事,到时候我顺路来找你,然后再说。”
早上七点以后,苏未屿给申辉打电话请了两天假,又发消息给江凯明让他别告诉温淮骋。
苏未屿在家里待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从柜子里找到一袋速食饺子凑合了一顿。他把手机里和温淮骋的聊天记录和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想走,而且,如果他走了,他该怎么和温淮骋解释呢?可是不走的话,他的病还有钟杉,迟早有一天会露馅,到那个时候,温淮骋会怎么想他?就算他不在乎,那他的父母呢?本来两个男生要在一起已经是难以被接受的事情了,而自己又这样糟糕破败,没有谁的父母会放心自己的孩子和苏未屿这样的人在一起的吧。
他抱着自己腿侧躺在床上,望着透进微光的窗帘,思绪万千。
“苏未屿!”
苏未屿打了一个寒战,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跑到窗边向下望去。
钟杉站在楼下,仰头看着他,苏未屿看不清他的表情。
手机传来铃声,苏未屿犹豫地看着手机,听着铃声循环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还是接了起来。
“你到底想干嘛?”苏未屿闭上眼问。
“你下来见我,不然,我就把昨天发给你的视频发给那个叫温淮骋的男生那里,是叫这个名字吗?你喜欢的那个人。”
指甲被用力嵌入掌心,苏未屿逼着自己深呼吸:“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走到床边,拿起枕边的匕首别到自己的腰间,而后,缓步走出去。
第65章
钟杉倚靠在斑驳的围墙上,微佝着腰吸了口烟,看着眼前大门被打开,少年从昏暗楼道里出来。
苏未屿反手关上门,走到距离钟杉一米距离的地方停下。
钟杉看向他垂在腿边的手,笑道:“这么怕我?看来以前的事应该都记得很清楚啊。”
苏未屿不理会他言语上的刺激:“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由你揉搓的小孩了,如果你再来骚扰我,我不会放过你。”
“怎么?你还能杀了我不成?”钟杉笑意不减反增,“你杀了我那你的小男朋友该怎么想?他会接受一个杀人犯在身边?奥,也说不定,毕竟你本来也是个杀人犯的小孩,他应该知道了你父母的事吧。”
苏未屿上前一步用胳膊抵住他的喉咙,咬牙道:“闭嘴!”
“咳咳咳!”尚未吐出的烟又呛回喉间,钟杉涨红了脸,神色却无一丝慌张,他抬手抓住抵着喉咙的胳膊,却不急着扯开身前的人,“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跟以前一个样子,一点也不知道服软,一急就迫不及待亮爪子,但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个样子。”
苏未屿松开他退后两步,被他恶心得直反胃,手臂上刚刚被他摸过的地方跟火燎一般,让他恨不得立刻冲上楼用刷子刷洗上几次。
“变态!”苏未屿唾骂他。
钟杉弯腰大口喘了喘气,而后抬头看着苏未屿:“我是变态这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别再来找我。”苏未屿往后又退了一步。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你?”钟杉摸出烟盒倒出里面的最后一根烟含在嘴里,“我说了,你得来陪我,你是我的宠物,宠物不听话,是要被主人惩罚的。”他挑起一边的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未屿。
苏未屿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你为什么非要揪着我不放?你和杨蕊……你恶不恶心?”
“杨蕊算什么?她就是个浪货,不知道和多少人上了,哪有你干净啊,你不知道,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特别喜欢你,特别想把你带走藏起来,只留着我一个人享用。”钟杉咬着烟向他走进,看着他步步后退,脸上笑意更甚。
照理来说,听到别人这么说杨蕊他应该没有任何感觉,但这种话从钟杉嘴里说出来,却让他觉得格外讽刺又恼火。他在心里唾弃自己,哪怕时过境迁,一切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他也早已有了对抗的能力,他却仍然在畏惧。在这人逐步靠近时,身上的体温正伴随着记忆的再度浮现而流失,他僵直着身体,本能地后退着,强烈的窒息感又复涌现上来,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当他退到墙边已无处可退时,钟杉却仍然没有止步。
苏未屿握紧拳头伸在身前:“不要靠近我。”
钟杉却偏偏不止步,甚至抬手握住苏未屿的拳头摩挲了两下:“你能怎么样呢?你甚至怕得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苏未屿猛地拽过他的手将他反压在墙上,抬手抓着他的头发用力地撞向墙。
“嘶——”这一撞一下子将钟杉的额头撞出一块大包,烟从嘴里掉落,他龇牙咧嘴地呼痛,试图翻过身推开苏未屿,却被苏未屿狠狠用膝盖撞在腰间失了力气。
苏未屿红了眼,抓着他头发的手还在发抖,力道却一点不减:“我说了,别靠近我。”
说完又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撞到墙上。
只一会儿,钟杉的额头就破了口子,渗出血来,沿着侧脸滑落到颈间,鼻骨也被撞伤,流出两道鼻血,钟杉被倒流的鼻血呛得直咳,眼睛也被糊了血,也许是终于意识到,苏未屿这个状态是真的有可能杀了他的,他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而见了血的苏未屿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鞭笞着跳动,他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眼前这个人将他压在地上,用膝盖抵着自己的后背,用各种恶心下流的言语刺激他,当着他的面宣泄欲望。再下一秒,他又好像回到了那天下午,苏朝逸拿着刀往杨蕊身上砍,一边砍,一边喊着:“死了就好了,一了百了,都去死吧!”
他颤抖着摸向腰间的匕首,心想,是啊,只要死了,就一了百了。
苏未屿桎梏住挣扎的钟杉,从腰间拔出那把沾染过他自己鲜血的匕首,然后高高扬起。
然而在落下时,他的手腕却被另一个人握住,尾狼夺过他手里的匕首,拽着他松开钟杉,失去桎梏的钟杉一下子沿着墙滑跪在地,他晃了晃头,有些晕眩。
尾狼惊魂未定地看着苏未屿一副被魇住的样子,将他往远离钟杉的方向又拉了拉,然后才握着匕首走到钟杉面前。
钟杉看着突然走近的尾狼,胆颤地往墙上缩了缩。
尾狼弯下腰一把拎住他的领子,狠狠道:“我警告你,把那些拍下来的视频给我都删干净,我会找人盯着你,再来找苏未屿麻烦,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钟杉吃软怕硬,见到尾狼立刻消了方才的气焰,讪笑道:“早知道他还是你的人,我也就不来了。”
尾狼拿着匕首在他脸颊上拍了拍:“咱道上的人,说到做到,别让我再看到你。”说完站起来往他身上使劲踹了两脚,痛得钟杉立刻佝起身子,尾狼又从他口袋里拿出手机,对着他的脸识别开机后,点进去一顿操作,然后才又扔到他身边,“滚。”
钟杉顾不得身上的伤,收好手机,艰难地爬了两次才站起来,撑着墙面离开。
尾狼这才转身走回苏未屿身边,在他腰间拿过匕首的鞘:“他手机里能找到的视频我都删掉了,另外我已经找人去他住的地方找有没有备份了,你不用太担心。”
然而苏未屿却没有反应,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那把匕首。
“他们好像也没有说错,刚刚那一刻,我真的很想杀了他。”他搓弄着指尖,“可能我真的天生带有着易犯罪的基因吧。”
尾狼哑了哑,刚刚看到苏未屿举起那把匕首时,他心里真的一沉,尽管他已经尽力告诉自己不要把苏未屿当做陈衍,但是刚刚那一刻,苏未屿眼里茫然又绝望的眼神,真的和陈衍离开他时一模一样。
假如他今天没有过来,是不是苏未屿就会真的走上陈衍的结局呢?
苏未屿抬手揉了揉眉心,摇头喃喃道:“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生病了。”他低下头看着手腕上露出的红绳,摸了摸上面的金珠,“我决定了,你带我去s市吧,我想把这个病治好了再回来。”
尾狼松了口气,看到他眼睛里重新亮起的期冀,是了,他不会走陈衍的结局,因为他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在,他早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学校那边我帮你去办手续,那个谁,你打算怎么说。”尾狼装好匕首却没还给苏未屿,往自己兜里一塞。
苏未屿沉默地低着头,他没有想好。
尾狼叹了口气:“这样,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下午一点你处理好了以后直接来我小区楼下,我们开车走。”
尾狼走后,苏未屿回到楼上先洗了个澡,他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刚刚碰过钟杉,在热水下冲洗了足足半个小时。洗完澡他打开衣柜,从里面找到家里唯一的一只行李箱,摊开放在地上,然后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抱出来放在床上。
他自己买的衣服其实很少,许多都是后来温淮骋非要为他添置的。苏未屿没有把那些旧衣服放进行李箱,只选了与温淮骋有关的那几件衣服还有温淮骋送他的那条情侣围巾,还有那件属于温淮骋的黑色外套。
他把外套抱在怀里贴了贴脸,然后才珍重地将他放在所有衣服的最上面。
抽屉里都是些杂物,唯一需要带走的只有一个存储东西的小铁盒。
他打开铁盒,里面有两颗糖,两根干净的雪糕棒,一个茉莉花茶的瓶盖,这些都是最开始的时候,他私心留下的关于温淮骋的小物件。他把铁盒放进行李箱里,然后取出柜子里藏着的一些现金,又从架子上取下那本温淮骋给他的书。
除了这些,这个屋子里的其他东西,他都不准备带走了,他想,他只是暂时离开一下,他总会再回来的。
苏未屿带着行李箱去了小公寓,他要去拿温淮骋之前买给他的熊猫玩偶,也为度过尾狼留给他的三天时间。
躺上小公寓里他们两个人的床时,他突然又开始舍不得离开,这里关于温淮骋的气息太过浓重,让他眷恋不已。
离开绝对不是最优选择,甚至也许在温淮骋看来会可笑又荒谬。
可是,苏未屿闭上眼,他太害怕了。
怕如果继续待下去,他又会犯病,害怕万一某一天,他发病后认不出温淮骋,失手伤到他,更怕温淮骋会不再爱他。
爱在最浓烈的时候,谁都相信它将永远热烈诚挚,可它真的能永远这样吗?
永远是不可度量的,时间里的人心,也是无法揣测的。
苏未屿相信温淮骋,但他不相信自己,他怕如果那样,他会先忍不住放弃,他不能忍受自己成为温淮骋的拖累。
他想变好,想要成为一个健康的、完整的人。
这是一场赌注,他想。
也许他会回不来,在对抗自我的过程里失败,然后为了摆脱痛苦离开这个世界,又也许他回来了,但温淮骋身边早已有了别人。
但他还是要赌,赌温淮骋会继续爱他,赌他们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尽管这种想法,天真幼稚,仿佛幻想。
第66章
在小公寓的三天里,苏未屿把手机关了机,直到最后一天,他拎着行李箱离开小公寓后,他才打开手机。
不出所料,未接电话里一串滑下去全是温淮骋打来的,微信对话栏里也都是温淮骋发来的信息,问他在哪,为什么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
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后,苏未屿坐到副驾驶上,低着头反复看着手机里温淮骋发来的消息。
尾狼关上车门,看了他一眼:“你没告诉他要走吗?”
苏未屿扣了扣手机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好像怎么说,他都会生气。”
“你这样一句话不留走了,他才会生气。”尾狼开了车窗,点上一根烟,“给他打个电话吧,要我说,你实话实说也行。”
苏未屿摇了摇头,他不敢。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是温淮骋打来的电话。
尾狼瞥了手机界面一眼:“接吧,还是说点什么吧。”
指尖在接听键上迟疑地悬着,直到铃声结束一轮,开始第二次循环播放,他终于接了起来:“喂。”
那边像是没想到真的打通了,并没有立刻回答。
“阿骋。”苏未屿眼圈红了红,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你在哪?”那边温淮骋的声音压得很低,“为什么手机关机了?江凯明说你这几天都没去学校,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提前回来了,刚下高铁站,你现在在哪?我过来找你……”
“温淮骋。”苏未屿打断了他。
那边愣了一下,而后传来一声叹气:“对不起,我有点太着急了。”
“对不起,我,我得离开一段时间。”苏未屿侧头靠着车窗,看着倒影里的自己。
手机对面许久没有传来温淮骋的声音,如果不是屏幕仍然亮着,苏未屿几乎以为温淮骋已经挂了电话。
“多久。”
这下轮到苏未屿愣神了,他原本还在想如果温淮骋问他为什么,他到底该怎么说,却没想到,温淮骋问得是这个。
“我不知道。”苏未屿突然就忍不住了,说话时有些哽咽,他真的不知道。
“……你会回来吧。”温淮骋问。
苏未屿没有回答。
“我送你的红绳你带了吗?”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温淮骋转而问。
“带着。”苏未屿抬起手腕露出那条红绳。
“不要摘下来,等你要回来了,就带着它来找我。”温淮骋停顿了一下,“好好照顾自己,早点回来。”
“对不起。”苏未屿说完挂断了电话,将手机关机。
尾狼把纸巾递给他:“擦擦吧。”
苏未屿低着头,任由眼泪从脸上滑落,他紧紧咬着下唇,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着。
“早点治好病,也就早点能回来了。”尾狼实在不会安慰人,只能把纸巾放在他面前。
苏未屿攥着身上的安全带,靠着车窗不说话。
十二月底时竞赛成绩出来,温淮骋顺利拿到了集训的名额,这也意味着他得到了b大的保送资格。
按理说这之后他已经不需要再准备高考,也就不需要再回学校跟着大家一起上课,但他仍然每天都会来学校,只是大多数时候,他都会一个人坐在空教室里。
江凯明和陈述一开始还会问起苏未屿,但时间久了,两个人也就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到他。单月偶尔会走到苏未屿的位置上出神,然后欲言又止地看一眼温淮骋,最后叹口气离开。
每一次有人问到苏未屿,温淮骋总会说他很快就回来了,但直到这个学期结束,又一年除夕将近,苏未屿都没有回来。
除夕那晚又下了雪。
温淮骋从温淮暖那里要了盒仙女棒,拿着去了天台。他站在雪中,把烟花一根一根放完了。那天晚上他发了烧,结果后面三天都在医院里挂水。
巧的是,给他扎针的护士姐姐就是上一回给苏未屿扎针的那一个。
“你的朋友呢?他不来看你吗?”固定好针后,护士姐姐又帮他调了下点滴的速度。
温淮骋冲她温和一笑:“他有事来不了。”
“这样啊。”护士姐姐也对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几颗巧克力糖给他。
等人走后,温淮骋的笑容淡去,脸上只剩下落寞。
他摸出手机,打开了微信,置顶仍然是苏未屿,但消息却停留在苏未屿走的那天。
温淮骋一点点往上划,看两个人之前的聊天记录,不过更多时候他们习惯了直接打语音和视频,文字的内容反而并不多。
翻完一轮后,他仰头靠着后面的墙,看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出神。
他不知道为什么苏未屿突然要走,明明在他去b市前还好好的,他明明只是离开了几天,再回来,他的小蜗牛却不见了。
温淮骋抬起手从领口里摸出苏未屿送他的那条项链,看着上面的玫瑰,觉得眼睛有些热。
高考结束后,温淮骋一个人去了海边,跟着渔民出了趟海。
他在没有信号的海面上给苏未屿打电话,当然是打不通的,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打,他想让苏未屿听一听海风。他甚至跟着渔民们上了一座小岛,小岛很小,从岛的这一边到岛的那一边,只要步行十分钟。
温淮骋站在岛上望向远处,海的边缘被天色模糊,他想假如闭上眼睛,再睁开,会不会就能看到属于他的那个小岛。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真的可以成为一阵风,去到那座孤独的小岛上。
录取消息出来后,江凯明和陈述约着温淮骋一起去之前去过的烧烤摊聚餐,一起来的还有单月和孙袅袅。
江凯明和单月考了z大,陈述和孙袅袅则去了b市的一所理工大学。
几个人聊天聊地,就着烧烤干掉了一整箱啤酒,到最后喝多了,话题也开始没了顾及,江凯明大着舌头,伸手搭在温淮骋肩膀上:“你说,屿哥到底去哪了呀?他也太不够意思了,说走就走,连个口信都不留,电话也一直关机,微信也不回的……唔,你干嘛捂我嘴啊。”
陈述一个手掌盖住江凯明的嘴巴把他从温淮骋身上扒拉下来:“你可闭嘴吧。”说完瞥向温淮骋的脸,见他神色不变才松了口气。
江凯明挣开陈述的手:“怎么了,问问还不行,那他也是咱们的朋友啊,问问怎么了。”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又喝了口,“我就是想不通,你们俩这算啥啊,就这么分了?你多喜欢他啊,他怎么舍得走啊?”
陈述看他都说出来了,也不再让他闭嘴了,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沉默地喝酒。
单月和孙袅袅互相对视一眼,也都不说话,但眼圈都有些红。
温淮骋也有些醉了,他脸色有些红,眼睛已经有些失焦,几个人几乎要以为他其实根本没听清江凯明问了什么。
“没分。他会回来的。”温淮骋茫然地看着远处的路灯杆子,对几个人说。
江凯明从脚边的啤酒箱里拿出最后一瓶酒撬开后给几个人的杯子都倒满:“算了,喝酒吧。”
单月第一个拿起酒杯,举到温淮骋面前:“他会回来的,他那么喜欢你。”
是啊,他一定会回来的。
温淮骋举起酒杯,一干而尽。
回去的路上,温淮骋已经彻底醉了,陈述想送他回家,他却只是蹲在路灯下不走,陈述没了办法,只好骗他说带他去找苏未屿。
温淮骋抬起头,眯朦着眼睛看着陈述,迟疑地点了点头。
陈述和孙袅袅一人一边把温淮骋带上出租车后排,陈述刚要说温淮骋家的地址,就被温淮骋打断了。
“去知安巷。”说完他皱着眉头靠着座椅闭上眼睛。
陈述叹了口气,只好听他的让司机开到知安巷。
到了知安巷后,温淮骋说什么也不让陈述和孙袅袅再跟着,一个人往巷子里面走去,他走得很慢,但步子还算稳当,陈述和孙袅袅到底还是担心,只得远远跟着他走,直到看到他在一座老公寓楼下摸出钥匙进去,两个人才松了口气离开。
温淮骋进了楼道后,摸着黑上了楼,等到了苏未屿家的门前时,他额头抵着门站了好一会儿,才摸到钥匙开了门。
这是苏未屿离开后他第一次来这里。
好像只要不来,他就可以当做苏未屿只是躲进了自己的高墙里,并没有真正离开,去到他看不见摸不到的地方。
屋子里很静,因为前段时间下了许久的雨,屋子又许久没人打理,这会儿屋内混杂着一丝潮湿的霉朽气和灰尘味儿。
温淮骋在墙上摸到开关,开了灯。
乍然亮起的灯让他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他反手关上门,走到苏未屿的卧室里。
卧室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连床铺都还依旧铺着,只是这会儿已经潮得睡不了人了。
但温淮骋不在乎,他打开衣柜,看到里面熟悉的旧衣服,抬手捂住了眼睛。
指间泛起潮意,他张口喘了几口气,抹了抹眼睛。
他把旧衣服一件件叠了起来,又把床上的被子收起来换上凉席,然后在躺上睡了一晚上。
九月b大开学,温淮骋带着苏未屿的一套旧睡衣上了去b市的高铁。
第67章
陈述刚把车从车库里倒出来,江凯明就打了电话过来。
“你出发没啊!我堵路上了,一会儿你别往南门大桥走,这堵得不行了。” 一接通,江凯明的大嗓门就从那边传出来。
“我刚出门,你要不直接去饭店吧,我接到他直接过去。”陈述说。
“行,那你接到了人给我打个电话。”说完那边利落地挂了电话。
陈述开出小区后,左转上了国道,约莫四十分钟后到了机场。
温淮骋早就到了,这会儿正提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站在出口处低头回消息,他戴了一副平光的金边眼镜,平添了几分凌厉感,高领的黑色打底衫显出他脖颈的纤细与白净,叠穿一件白衬衫外面再套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一身打扮既清冷又自带距离感。几个路过的女生驻足观望,拿着手机想要上前要个联系方式,却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温淮骋!”陈述冲他招了招手,喊道。
温淮骋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对他微微颔首,然后拿着两个行李箱往陈述那走去。
陈述下了车往前几步接过他手里的一个行李箱:“啧,刚刚那有几个女生一直在看你。”
“奥。”温淮骋随口应了一声,注意力却又回到了手机上。
陈述叹了口气:“你不会真的还在等吧,都七年了,要回来早回来了。”
温淮骋划动屏幕的手指一顿,没有说话。
“算了。”陈述摇摇头,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你这次到s市来是打算长待的吧,不回b市了?”
“嗯,b市离家太远。”温淮骋关上后备箱,走到前面坐进副驾驶位。
陈述心里翻个白眼,真要是觉得远一毕业也就不会留在b市了,无非是因为温淮骋当初和苏未屿约定了一起去b市读书,他觉得苏未屿回来的话一定会去b市找他罢了。
毕业后陈述和江凯明陆陆续续都来到s市发展,喊了温淮骋好几次都没成功,现在他因为公司调动来了s市,两个人高兴的同时又多少有些唏嘘。
当初坚定要留在b市,现在离开,也许是他终于开始觉得等不到了吧。
车开到饭店后,两个人上楼进了包厢,江凯明已经在那点好了餐,就等着他们俩到。
今天这顿是给温淮骋的接风饭,孙袅袅也要来,但她公司里临时有事,得晚点到。陈述和孙袅袅去年刚刚结了婚,算是高中几个熟识的朋友里唯一修成正果的一对,江凯明谈了几个女朋友,但没一个超过三个月,次次以被甩告终,以至于他这两年断了谈恋爱的心思,开始觉得单身也挺好的。单月出国深造了,因为时差,这几年的联系少了不少。
三个人坐下后就开始上菜,几个人倒不急着动筷子,毕业后聚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好几次一忙起来就只有年底回去过年时能见上一面,这会儿好不容易聚齐了,几个人都不忙着吃饭,从小时候的一些趣事,直聊到一些工作上的事,一聊起来就停不下来。
孙袅袅姗姗来迟,陈述提前出去门口接了她进来,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还保持着最开始恋爱时的那股子腻歪劲。
温淮骋一直没什么情绪流露,只在看着两个人牵着手进来时有些恍惚。
饭后陈述带着孙袅袅回家,温淮骋坐江凯明的车走。
开到一半,江凯明转了个头,往另一条街开去。
“我住的地方不往这开。”温淮骋抬头看了眼路标说。
“我知道。”江凯明转着方向盘,抬手开了车载音乐,“反正你明天不用上班,我也不用,一起去喝一杯吧,那边有家新开的酒吧,听说还不错。”
温淮骋没有拒绝,他把座椅往后调低了一些,摘下了眼镜放在随身带的眼镜盒里。
“我说真的,七年了,你真的还觉得他会回来吗?”前面绿灯转了红灯,江凯明停下车问。
温淮骋睁开眼,看着车顶:“你知道的,我就只喜欢他一个,就算不等了,我也喜欢不上别的人。”
“要不你上网搞个寻人启事得了,这么干等那得什么时候是个头。”江凯明说。
温淮骋侧过头,看向窗外:“那不一样,只有他想回来了,才是有意义的。”
江凯明搞不懂他们两个之间到底在搞什么,当初苏未屿离开时,温淮骋也没对他们多说过什么,问也只是一句他会回来的,结果这么等了七年,别说人回来,连个消息都没传回来过。
照理来说,温淮骋自己心甘情愿这么耗着,他一个旁观者没什么资格替他做选择,甚至连评价也是没有意义的,但是作为从小就认识温淮骋的好朋友,看到温淮骋这几年的变化,说不难过是假的。
在苏未屿离开之前,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在温淮骋身上看到那种名为颓丧的东西。
车开到宝茗街后江凯明在附近停了车,两个人步行去江凯明说的那家新开的酒吧。
这家酒吧最初开在红樱街道上,今年在这开了分店,听说名字是老板对象的名字改的,叫何风酒吧,对了,老板是男的,老板的对象也是男的。
所以这家店虽然不是专门的gay吧,但含gay量却不低,这也是江凯明特地带着温淮骋来这家酒吧的原因,他想得很简单,忘不了旧爱无非是因为新欢不够好,要不就是根本没机会遇着新欢。按着温淮骋的性子,平日是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的,他作为兄弟,只好推他一把了。
店里人出奇得多,温淮骋原本以为该没有位置了,正打算转身走人,就被江凯明拉着走到了一个小卡座里,原来是江凯明提前就订好了位置。
温淮骋坐下后,江凯明点了酒后就跑去了厕所,留他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先喝。
才两口酒下肚,就过来一个穿着时髦的大男孩,看着应该是个大学生,眉目清秀,充满着年轻的朝气,他自来熟地在温淮骋身旁坐下:“一个人?”
温淮骋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看也不看他:“不是。”
“那也没事,要不要一起喝一杯,交个朋友呗?”男孩丝毫不在意温淮骋的冷淡,依旧热情地说。
温淮骋晃了晃酒杯,抬起头四下看了眼,才发现这家酒吧里一眼望去都是男人,其中还有好几对男的姿态亲密,虽然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过界的行为,但仍然能一眼看出其中的暧昧氛围。
温淮骋突然有些好笑,明白了江凯明带他来着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喝了口酒,转头对男孩道:“有对象了,不交朋友。”朋友两字还特地被加重了调,显然此朋友非彼朋友。
男孩却也不尴尬,只是笑着说了句“那打扰了”,就起身回了自己的座。
那边江凯明却是非常尴尬,他刚解完手,正要拉上拉链,就被隔间里传来的“砰”的装门声吓了一跳,险些让拉链拉到自己的软肉。更尴尬的是后面隔间里陆续传出的暧昧声响,尤其他听出来这是两个男人的声音。
江凯明涨红着脸悄摸地从厕所里出来,走到吧台前问服务员要了杯酒压惊。
“他终于准备回芜城了?”
听到“芜城”江凯明耳朵一动,往隔壁对话的两个人那看去。
说话的是一个留着中长发的男人,他对面的男人个子很高,穿一身黑色皮夹克,嘴里叼着根烟,一只手正把玩着中长发男人脸颊边上的一缕发丝。
“嗯,医生说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基本不会再犯病了。”尾狼捻了捻何文的头发说。
何文背靠着吧台,拿过桌上杯子喝了口水:“那么多年了,那个人还能在等他吗?”
“谁知道呢?也许吧。”尾狼说。
何文放下杯子,转身问吧台内的小林:“看见你们屿哥了吗?”
小林停下擦杯子的动作:“屿哥说今天晚点来,公司里有点事。”
江凯明听到“屿哥”两个字后彻底不淡定了,再加上那两个人前面说的芜城,有人在等这一连串信息,他几乎可以确定,他们说的那个人就是苏未屿。
但是,医生、痊愈,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苏未屿离开这几年,是出了什么事,悄悄去治病了吗?他觉得自己的手有点抖,不知道是激动多些还是紧张多些,才喝了两口的酒他也顾不上拿了,转身就往温淮骋那边跑。
然而等他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温淮骋时,回到卡座的他却没有看到温淮骋,他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却又始终无人接听。
温淮骋在连续拒接了三个人的示好后,闷头把桌上的酒喝了大半,然后起身准备出去透透气,他走出酒吧,在门口的一盏路灯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挑出一根点燃。
他含着烟,感受着烟草的味道一点点充斥整个口腔,酒精麻痹了大脑和味觉,让今日的烟草变得有些寡淡,但又聊胜于无,至少烦闷许久的心情还是得到了些许舒缓。
江凯明和陈述知道温淮骋开始抽烟后都很意外,毕竟温淮骋在他们心里五好学生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除此之外,温淮骋的酒量也远胜于前,从前一杯倒的人,如今江凯明和陈述加在一起都有些喝不过他了。
不了解温淮骋的人都以为是因为他现在的工作应酬多。
但江凯明和陈述却知道,酒和烟,都只是温淮骋思念苏未屿时的一点慰藉。
温淮骋吐出一口烟,看着烟圈在眼前聚起又散开,烟雾缭绕间,他恍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这边过来。
温淮骋落寞地笑了笑,原本只是做梦时才会出现的身影,怎么现在清醒着也会出现了,难不成他已经思念那个人到都开始有了幻觉吗?
然而随着烟雾彻底散去,那个人也越走越近,逐渐清晰起来。
温淮骋指尖的烟落在地上,看着那个人,红了眼圈。
第68章
半个月前确认了病症的痊愈后,苏未屿就开始着手准备回芜城的事。
他这几年跟着尾狼做生意也算挣了点小钱,加上大学毕业后做产品研发跟的几个项目都还算不错,前前后后挣的钱,除去还尾狼的钱以外,倒还剩余下不少。
他原本计划着月底辞职后回芜城去租个店面,自己开个小的工作室,最好是离东道路近些的。他想着不管温淮骋现在在哪工作,到了年底总是要回家过年的吧,这样的话,到时候他就一定能见到温淮骋。
苏未屿想,他不贪心,七年时间太久了,哪怕温淮骋早就和别人在一起了,他也可以接受,他只是想多看几眼温淮骋。
但是在接受那样的现实前,他还是要去试一试,问一问温淮骋那时候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苏未屿设想过无数种他们重逢时的情景,唯独没有这样一种,在他合伙的酒吧前面,温淮骋落寞地站在灯下抽着烟。
他突然就后悔了,在看到温淮骋看向自己时红了的眼睛时,他就知道,温淮骋还在等他,他们在过去的七年里,都在无望而倔强地等待着重逢的这一天。
苏未屿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所以他很难过,他让温淮骋也经历了一次这样的痛苦。
他甚至觉得,也许当时直接找个蹩脚的理由干净分手还来得痛快一些,这样温淮骋至少不会抱着个微渺的希望,用七年等一个不知生死的人。
至于他自己,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再尝试回到温淮骋身边,只要温淮骋还需要他,还愿意爱他。
但他又庆幸,过往七年里每一次因为发病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厌弃的绝望中时,他没有因为痛苦而选择放弃生命。那每一次的坚持,换来的结果,并没有让他失望。
他战胜了他内心最深最重的恐惧,得到了一个全新的鲜活的自己,现在的他,是健康的,完整的,并且有着一份自己尚算喜欢又能养活自己的工作,还有余力和精神和朋友一起经营一家不错的酒吧。
假如从前的他尚还只能依托温淮骋的爱来逃避痛苦,七年后的他已经学会把这份爱意转化为内在自我的力量,去消解那些痛苦。
因此无论从精神生活上还是物质生活上,他想现在的他已经足够成熟与温淮骋相配了。
所以当他看到温淮骋的时候,他没有迟疑,也没有后退,他坚定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阿骋,我回来了。”
温淮骋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他从床上坐起来,手撑着额头缓了缓醉酒后的不适。
但很快他就想起来昨晚的一切,他猛地放下手望向四周,这里显然不是他之前找到的公寓卧房。房间不大,但很整洁,装修就是最普通的简约风格,床边有个大的衣柜,靠窗处则放了张办公桌,桌上的电脑还开着,显然有人刚刚用过但没有关。
温淮骋的心脏跳得有些快,他出现在这的理由呼之欲出,但也许是从前醉后的梦境也总是这样真实,以至于他一时竟不敢确定这是梦还是现实。
直到卧室的门打开,苏未屿穿着一身居家运动服出现在门口,他的头发潮湿,应该是刚刚洗了头但没还没吹,发丝尖还挂着几颗小水珠。
温淮骋看着他张了张嘴,明明想说的话很多,现在却不知道该先说那一句,最后只吐出两个字:“阿屿。”
“你醒了,我买了吃的,起来吃点吧。”苏未屿走到窗边,将窗帘往两边拉开,温淮骋目光始终跟着他,像是在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七年时间,苏未屿外貌上的变化其实并不大,但是气质上却变了很多,从前他总是带点阴郁孤僻的感觉,哪怕和温淮骋在一起后好了许多,第一眼给别人的感受也总是安静的,冷淡的,距离感十足。但现在的苏未屿,虽然多数时候仍然是安静的,但却不会给人一种危险感,疏离也总是保持得恰到好处。
假如江凯明在场,他就会说,现在的苏未屿简直是当初的温淮骋20。
苏未屿拉完窗帘后走到床边,弯着腰撑在床上看着温淮骋:“我记得你以前一杯就醉了,但昨晚好像喝了不少,本来都做好你跟我算一晚上账的准备了,结果你上了车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温淮骋被他这么一说,隐约有了点印象,昨晚他看到苏未屿后,什么也说不出来,就那么抱着他在那站了好一会儿,后来苏未屿带他回到自己的车上,他记得睡着前他还想着这次绝对不能再放苏未屿悄悄离开了。
“我不会和你算账,你回来了就够了。”温淮骋抬起手摸上他后颈轻轻揉了揉。
苏未屿顺从地往他那边靠,任由温淮骋温热的掌心在自己后颈处摩挲,待他放下手后,苏未屿把手腕抬到他面前,过了七年,红绳边缘已经有了些磨损,但金珠却光泽如初:“所以,还算数是吗?”
温淮骋握住他的手腕,靠在他颈窝处用唇角蹭了蹭他的脖子:“当然。”
苏未屿眼里含笑,另一只手搭在他背后拍了拍:“先起床吧,我去给你拿点解酒药,吃了药再吃饭,你的衣服我给你洗了,你先穿我的将就一下。”
温淮骋有些不舍得松手,但人现在既然回来了,也不可能这么一会儿就凭空消失了,他心里叹了口气,在苏未屿脖子上轻轻咬了口才松开他。
于是苏未屿脸红着用一只手捂着脖子,同手同脚地出了卧室。
温淮骋洗漱完后刚要打开床边的大衣柜,就看到苏未屿又跑回了卧室,一脸涨红地看着他,抬起一只手像是要阻止他打开衣柜。
“怎么了?”温淮骋手搭在衣柜把手上,看向苏未屿。
苏未屿轻轻咬了咬下唇,眼神躲闪着说:“算了,你打开吧。”
温淮骋直觉衣柜里应该是有什么不好让自己看到的东西,假如苏未屿不让他看,他当然会尊重苏未屿的意愿,但既然苏未屿说了可以,他也不会扭捏,当着苏未屿的面就拉开了衣柜。
第一眼看去其实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苏未屿的衣服不多,衣柜里挂了几套正装外就是一些当季的休闲服,直到他瞥见衣柜边上那件黑色的外套。
外套款式是好几年前的款,温淮骋一下子其实没认出来,只隐隐觉得这衣服的尺寸似乎放在现在的苏未屿身上有些小了,和衣柜里其他的衣服风格也不太一样。直到他看到衣服的全貌,才想起来这件衣服是他高中时候穿过的。
他心里一动,第一反应是他们俩还真有默契,他当年拿了苏未屿的一套睡衣,苏未屿则是带走了一件属于他的外套。
连睹物思人,两个人选的物都差不多。
他没忍住笑了,眼睛微弯看向苏未屿:“我的?”
苏未屿看着那件被他用来做了好多次坏事的黑色外套此刻被正主拿在手上,脸红得仿佛就要开始滴血,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嗯,你,你的。”
温淮骋没继续逗弄他,把衣服放回原处,冲他张开手臂。
苏未屿上前抱住他。
“现在不用它了,我在这里,想我就直接抱我。”
直到吃完饭,温淮骋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找到后发现早就关了机,苏未屿帮他找了条充电线,才开上机,温淮骋就看到了十几个江凯明打来的电话。他这才想起来,昨晚走得时候好像忘记告诉江凯明了。
他顺手回拨了过去,想着和江凯明道个歉,晚点请他吃饭。
那边刚一接通,就迫不及待出声:“我靠,大哥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我上个厕所的时间,你就不见了,打电话也不接,你知道我有多重要的事要和你说吗?要是错过了,保准你后悔一辈子!”
温淮骋没忍住把手机拿远了点:“我见到阿屿了。”
“我和你说那个酒吧老板好像认识苏未屿!你……什么?你说什么?我靠,真的假的,我这才得了消息,你人都已经见上了?你现在不会就在他那吧!”
苏未屿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感慨这么多年了江凯明好像还是原来那样。
温淮骋往苏未屿碗里放了个鸡蛋:“嗯。”
那边突然安静了下来,但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又是新的一番轰炸:“我去,你让他接电话,不,直接公放吧。苏未屿!你个没良心的,什么也不说就走了,一走还那么多年,也不知道捎个信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后来两天给你带的牛奶都坏掉了!你个没良心的……”说到后面他也有些哽咽,但大概是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动不动哭的好像有点丢人,于是只好憋着,音调都走偏了。
温淮骋看到苏未屿面上浮起的歉意,怕江凯明再说点什么让苏未屿难受的事,连忙关了公放:“行了,晚点大家一起吃个饭,到时候再聊。”
江凯明调整好了情绪:“行,他请客。”
“好的,我请客,给大家赔罪了。”苏未屿靠近手机说。
听到苏未屿的声音,那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刚刚那股子气劲应该是都没了,江凯明叹了口气,随便说了几句就挂了。
温淮骋把手机放在一边,一只手覆在苏未屿手上:“他们嘴上不说,其实也都很想你。”
苏未屿笑得有些勉强,江凯明他们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批朋友,也是最好的一批朋友,他不介意他们对他生气,相反,这让他知道他们是真的把他当做朋友的,也所以,他对于当初的离开没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感到愧疚。
温淮骋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握着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不要有负担,你离开一定有你的理由,他们会理解的,我也是。”
苏未屿望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第69章
知道温淮骋准备在s市工作后,苏未屿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提辞职,不然到时候再反悔又是一堆手续。
整理好碗筷后,温淮骋拉着苏未屿在沙发上坐下,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苏未屿拉过放在沙发上的毛毯简单地盖在两个人身上,然后问:“对了,你昨晚怎么会在那个酒吧?”
温淮骋低头看他的动作一僵,清了清嗓子:“江凯明带我去的,说是新开的,口碑不错。”他抬手摸了摸苏未屿的头发,反问他,“那你呢?你怎么在那?”
“你还记得尾狼吗?之前他来找我,你见过一次。”苏未屿说,“那家酒吧算是我们合伙开的,不过他有对象,叫何文。”
温淮骋微微皱起的眉头听到后半句后又散开,但很快又皱了起来,所以当年苏未屿果然是跟着尾狼离开的吧,他想。
苏未屿因为姿势原因没看到温淮骋的表情变化:“你什么时候开始去公司上班,我这段时间都还空,你挑个你空的时间,我们请江凯明陈述他们过来吃饭吧,对了,陈述和袅袅现在还在一起吗?”
七年时间太久了,他对这七年里温淮骋的生活满是好奇,而好奇的同时又难免失落,虽然他并不后悔离开的时光,但在彼此的时间里缺席那么久,仍然是一件让人无比遗憾的事。
温淮骋和他有着一样的心情,因此安抚性地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没关系我都有空,不过这几天我希望你都能陪着我,所以要不约下周六晚上吧,到时候我来做饭。陈述和袅袅去年结婚了,江凯明还单着,单月去国外了,最近联系得少,但她一直很挂念你。”
两个人闲适地窝在沙发上,分享着这些年彼此各自的一些有趣的事,但又十分默契地对苏未屿离开的事情闭口不谈。
苏未屿从前无论如何不愿意让温淮骋知道一切是因为自卑,但现在他仍然不想让温淮骋知道,只不过这一回,他是怕温淮骋心疼自己。过去的事既然已经过去,在他看来也就不必再提,来平添伤感。
但他不提,自有人提。
苏未屿聊着聊着在温淮骋怀里睡着后,温淮骋抱着他去了卧室,出来后还没多久,手机就又响了。
温淮骋拿起一看,还是江凯明。
“怎么了?有什么事忘记交待了吗?”温淮骋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看里面有些什么食物,他想着一会儿苏未屿午睡醒了,给他做点吃的。
那边江凯明做贼似的把声音压得特别低,几乎是用气声说话了:“苏未屿在你旁边吗?”
“他睡了,怎么了?正常点说话。”温淮骋说。
江凯明这才松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正常音量道:“其实我昨晚上找你除了确定你没事以外,主要其实是想和你说苏未屿的事。”
温淮骋关冰箱的手一顿,慢慢阖上冰箱门后问:“什么意思?”
“啧,我们昨天不是去了那个酒吧吗?苏未屿好想和那家老板认识,我上完厕所回来后听到他们聊天,聊到了屿哥,说是治什么病来着,你说他当年突然离开,该不是真得了什么没办法治愈的绝症然后就悄悄跑掉自己治病去了吧!”
温淮骋一愣,转而低声道:“说什么胡话,他现在好好的,你以为是演电视剧吗?还绝症。”温淮骋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些摸不准苏未屿离开的理由,看苏未屿现在这个样子,当然不可能是什么绝症,但会不会是别的一些对他难以启齿的病症呢?
刚刚苏未屿已经说了和酒店老板是合伙人,而且应该还是朋友,那么江凯明听到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江凯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不太合适,连忙找补:“呸呸呸,我瞎说的,屿哥一个能打我俩,这身体素质肯定不能生病。”
温淮骋无心再和江凯明掰扯,叮嘱了几句让他别对别人说后就挂了电话。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站在厨房里想事,过了一会儿,他给江凯明发了个信息,让他看看有没有办法拿到那家酒吧老板的联系方式,江凯明满口答应,保证一定办到。
等苏未屿醒来后,温淮骋什么话也没说,拉着他坐在沙发上就开始亲,苏未屿一开始还有些害羞,太久没做这些亲密的事,他一下子还有些紧张。但当温淮骋温柔地反复舔他的唇瓣后,身体还是很快地回忆起了这种快乐的感觉,一开始的被动很快就转为主动,变成他压着温淮骋在沙发上吻他。
昨晚温淮骋喝醉了,两个人并没有太多的交流,更不要说什么亲密行为了,今早起来后,两个人还沉浸在过往酸涩等待的落寞和再次重逢的喜悦里,只是彼此贴近地坐着,都能感到莫大的满足。
但现在那种满足感又变成了更大的空虚感,仅仅触摸已经无法再得到满足,需要有一些更炽热又激烈的方式,来填补内心里多年对爱人的渴望。
情欲的水闸一经打开就难以再关上,汹涌的情让两个人的动作剧烈起来,哪怕是一向平和温柔的温淮骋,这时候搂在苏未屿腰上的手也几乎失了力道,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骨血里,让彼此合二为一。
苏未屿很快被温淮骋带着翻了个身,整个人被温淮骋包围在他的怀里和沙发中。他迷蒙地微张着嘴,在温淮骋想要抬起身体调整姿势时用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别走。”
温淮骋看着脸上颈上都染上了红彩的苏未屿,喉结上下滑动,他微喘着气,眼里的渴求几乎让苏未屿沦陷。
苏未屿不知道怎么他一觉醒来,就突然这样了,但他的心底并不抗拒,并且他对温淮骋的渴望丝毫不低于温淮骋对他的,所以他微微仰头,在温淮骋喉结上轻吻了一下,然后在温淮骋颈间留下一个潮湿又极具情意(色)的吻。
他一只手揽着温淮骋的脖子,一只手向下伸去,这一次,他没有被阻止,顺利地来到了目的地。
“继续,想要。”
温淮骋在他碰到自己的那一刻微微一颤,他低头盯着苏未屿的眼睛,问:“确定吗?我怕你痛。”
苏未屿没忍住轻轻笑了笑,舔了舔温淮骋的嘴角:“你不会让我痛的。”
温淮骋眸色黯了黯,抬手解开衬衫领口的纽扣:“那可不一定,我没经验,不过现在,你不能反悔了。”
苏未屿还没反应过来,温淮骋已经一把扯开他的衣领,在他锁骨处狠狠咬了一口,他轻轻“嘶”了声,却没拒绝他的继续。
事后,客厅和卧室都被两个人弄得乱七八糟,苏未屿更是被折腾得几乎以为自己成了没牵引线的木偶娃娃,连抬个腿都觉得酸软无力。
他想,温淮骋果然天赋异禀,没经验都这么能,又觉得刚开荤的温淮骋有点吓人,在床上的时候虽然说话仍然温柔体贴,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怎么舒服怎么来。
但好在结束后温淮骋的清理做得很仔细,所以他虽然身体酸痛得厉害,别的地方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晚上苏未屿饿了,温淮骋还特地煮了清淡好消化的事物,搞得苏未屿一边感动一边又觉得有些脸红。
吃完饭两个人就回到了床上,苏未屿累得直只打盹,但温淮骋却精神得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搂着苏未屿,目光始终停留在苏未屿的身上。
一场情事下来,他沉浸其中的同时,始终保留了一份清醒,在进行的同时,密切关注着苏未屿的反应,在两个人坦诚相见时,他不着痕迹地将苏未屿从上到下角角落落检查了一遍,在确认他的身体一向正常,甚至手上也没有再添什么新疤痕时才松了口气。
至少,这七年里,苏未屿没有违背答应他的事,没再拿自己的身体发泄痛苦。
那么,既然不是身体上的病痛,那大抵就是心理上的了。
温淮骋看着渐渐入睡的苏未屿,他的眉眼舒展,看上去餍足又愉悦,他抬手虚空描摹着他的眉毛,联想起他所知道的一切隐秘,心里逐渐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苏未屿现在的微信号被温淮骋拉进几个人的群里后,还没来得及发点什么,就来了好几个好友申请,里面第一个就是单月。
苏未屿通过后,单月立刻拨了视频电话过来,看到画面接通后,还没说话就先红了眼睛,哽咽着问苏未屿到底去了哪,怎么这么狠心一点消息不给她们留,突然就消失了。
苏未屿陪着好一顿安慰,看单月稳定情绪后才简单解释了一下,只说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没来得及和大家道别。单月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托词,但也明白苏未屿不想说也许的确不便和她们解释。
“我已经买了回来的机票了,你和温淮骋周六请客得算上我的饭。”雷厉风行的单月在知道苏未屿回来后的第一时间就上网买好了回来的机票。
苏未屿当然说好,转而问了几句单月的近况,后面又自然聊到高中那会儿。
“你不知道,当时温淮骋发现你不见了,整个人都失了魂似的,明明已经被保送了,还是每天都来学校,但又不上课,就一个人坐在我们教室旁边的空教室里。”单月叹了口气,“他真的很想你。”
苏未屿哑了哑,心里有些闷。
“算了不提这个,温淮骋估计也不想我多说这些。奥,对了,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那会儿就很想告诉你了,但总是忘。”
“什么?”苏未屿问。
“温淮骋高二下的时候不是辞了班长的职务吗?”
“嗯。”苏未屿点头,他记得温淮骋说是因为想要全身心地投入竞赛的学习里。
单月顿了顿:“其实这也只是我猜的,不过我觉得八九不离十。我很早就看出你俩不对劲了,每一次班级排队,班长站在前面领队,总会回头看在队尾的你,尤其是运动会之后,频率比从前高了很多。我就想他不做班长是不是因为不想每次排队都和你隔那么远,毕竟讲真的,班长身份的那点工作量,对他来说约等于无。”
第70章
单月周五就到了s市,江凯明被派去接机并送单月去酒店。
两个人几年不见,再见面却也没太多生疏感,这两个人一站一起,平日里成熟稳重的形象就掉了个干净,从前怎么打闹说笑,现在也还是那样,
两个人能聊的事挺多,但单月这次回来主要还是为了苏未屿,因而问了不少苏未屿的事,江凯明捡着些能聊的讲了,然后就让她赶紧去调时差,别明天吃饭吃着吃着睡过去了。
单月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他赶出了酒店。
温淮骋打电话问江凯明接到单月没的时候,他正和苏未屿一起在超市里买晚上要吃的菜。
苏未屿看着温淮骋的侧脸,又想起单月和他讲的那件事。
其实他并不怎么相信温淮骋会因为这样的理由而选择辞掉班长的职务,毕竟在他看来也的确没什么必要,但如果真的是为了他,苏未屿又觉得,这样的温淮骋有些可爱过头了。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没注意到挂了电话后正盯着他看的温淮骋。
“怎么突然笑得这么开心?”温淮骋用胳膊碰了碰苏未屿的。
“单月和我说了件你的事,不过应该不是真的吧。”他笑着摇摇头,走到饮品区拿起一大瓶牛奶看日期。
“说说看?”
苏未屿把牛奶放进手推车里,抬头说:“她说你当时辞掉班长的职务,是为了排队的时候能不离我那么远。”
温淮骋愣了愣,难得地脸上带了点红,竟看着有些局促。
苏未屿看着他这番反应也是一愣:“难道是真的?”
温淮骋摸了摸鼻子,有些难为情道:“她怎么看出来的?”
“真的?”苏未屿有些难以置信,“真的只是因为这个?”
“嗯,因为不想每天出操排队都离你那么远,想走在你旁边。”温淮骋说完自己也笑了,“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傻?好像有点中二?”
苏未屿摇摇头,他是真的没想到,原来温淮骋当时抱的是这么个想法。
“不傻,我很高兴。”他现在只后悔不是在家里问的,因为他现在真的很想吻温淮骋,他再一次意识到,也许温淮骋喜欢他,比他以为的还要早。
买好东西回到车上后,苏未屿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与感动里,他看着握着方向盘认真开车的温淮骋,突然开口说:“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什么?”前面正好跳到了一个一分多钟的红灯,温淮骋停下车转头看苏未屿问。
“其实我在和你认识之前,就已经很喜欢你了,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叫喜欢。”苏未屿说。
温淮骋怔愣地看着他,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苏未屿看了眼红灯,继续说:“我有一次在你家附近做短期兼职,放学后要坐十七路车过去,那几天我们每天都是坐的同一辆车,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你那时候总是在学校后面一站上车。第一天看到你走上车时,我就心动了,但是我那时候很怕这种感情,不敢靠近你,所以后来我反而总是特意避开十七路公交车。”
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前面的红灯跳成了绿灯,他拍了拍温淮骋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让他继续开车。
温淮骋有些迟钝地启动车子,一时忘了该说什么,他想对此做些反应,但现在这个情况显然不适合做点什么。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里温淮骋罕见地加快了些车速,用比平日里快十分钟的速度到了家里。停好车提着东西进了电梯,温淮骋就忍不住把苏未屿压在电梯门上亲,苏未屿瞪大了眼睛望向电梯顶上闪着红光的监控镜头,抬起还提着塑料袋的手拍了拍温淮骋的背,想提示他镜头的存在,但温淮骋显然并不在乎,瞥了一眼后低头继续吻住他,还比刚才更多了份狠劲。
苏未屿唇瓣被温淮骋允得麻麻的,一阵阵细小电流窜动在四肢五骸中,他一边动情一边又紧张着有人打开电梯看到他们,以至于反应比平时竟还要激动一些。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从地下车库到家门口的这一段楼层都没人进电梯。电梯门打开后,温淮骋搂着他边亲边走,苏未屿手上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温淮骋手上,他迷迷糊糊地任由温淮骋带着自己走进屋子,然后又被温淮骋推倒在沙发上,等温淮骋上手脱他衣服时,他才得空喘上口气。
“回房间,客厅有点冷。”苏未屿抬手替温淮骋解开衣服说。
温淮骋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抱起他往卧室走。
第二天温淮骋一个人又去了躺超市,买了点新鲜的蔬菜和鱼虾准备晚上的聚餐,回到家时苏未屿正躺在床上,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枕头上看书。
温淮骋收拾好东西后进到卧室里,走到床边弯腰在苏未屿后颈上的红印子上亲了亲。
“你帮我把柜子里那件黑色的高领打底找出来,我一会儿要穿那个。”苏未屿头也不抬地说道。
温淮骋面上说好,最后找出来的却是件低圆领。
苏未屿看着他手里那件衣服哭笑不得:“这个遮不住印子。”
“那就不遮呗。”说着上手在他颈窝上的红印上揉了揉。
苏未屿拍开他的手:“注意一下形象。”
温淮骋不再逗弄他,笑着帮他找出那件黑色高领放在他床边,亲了他一口说:“那我去做饭了,你收拾一下准备起床了。”
等苏未屿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时,温淮骋正在厨房里腌制晚上炒菜要用的肉。他站在厨房边抱手欣赏了一下穿着围裙切菜洗菜调料的温淮骋,觉得也许这就是幸福了。
第一个到的是陈述和孙袅袅两夫妻,紧跟其后的是江凯明和单月,人到齐后温淮骋就开始上菜,看着穿着围裙在厨房里进进出出的温淮骋,几个人都是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纷纷感慨爱情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一个人前的高岭之花,在爱人跟前却是个居家暖男。
江凯明带了点酒,上菜时一起打开了给几个人倒上,举起杯相碰的那一刻,几个人都一种恍然回到过去的感觉。
单月抿了口酒后叹气道:“上一次一起吃饭都是高二暑假在赵丹平叔叔家的猪场后山了。”
“说到赵丹平,好像好久没看到他的消息了。”陈述帮孙袅袅添了点酒说。
“他好像回芜城了,我之前在h市碰见了孙帅辉,他俩现在联系还挺多的。”江凯明说。
“年底回芜城的时候联系一下吧,看看能不能再一起聚聚。”单月喝完一杯酒,脸上就带了红,说完又伸手去拿酒,被江凯明拦下了。
“你可少喝点吧,一会儿回不去酒店了。”江凯明说完把酒往自己杯里倒。
单月多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几个人吃到最后,饭没吃多少,酒却喝了个干净,最后还觉得不够过瘾,跑到客厅围着茶几坐了一圈继续喝。
孙袅袅酒量浅,到第二轮时已经靠着沙发睡过去了,陈述也喝了不少,几个人索性决定今晚不走了,都在苏未屿这小房子里挤挤凑合了。
苏未屿和温淮骋简单收拾了一下客卧,让单月和孙袅袅一起休息,安顿好两个女生,出来后,陈述已经被江凯明喝趴下了,抱着个抱枕斜倚在沙发上,脑袋一点一点的。
江凯明倒是精神十足,见陈述不能喝了,立马又转身招呼苏未屿和温淮骋来喝。
江凯明给俩人一人递了瓶啤酒,然后自己二话不说先干了一瓶。
干完这一瓶,他皱了皱眉头,打了个酒嗝后说:“屿哥,你那时候走,是不是因为那天那个说是你表叔的人?”他避开了温淮骋望过来略带警告的眼神,继续说,“后来温淮骋问你走前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提到这个人的时候,你看上去有些不对劲。”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们总觉得我神经大条,我自己有时候也这么觉得,好像很多事情,我都差一步才能看到真相,但其实我心里是有数的,只是很多时候,我不想去想那么深。这七年,每次看到温淮骋那个颓丧的样子,我都挺自责的,总觉得要是那时候我多个心眼,可能你也就不走了。”
说到后面他已经醉上头了,脸贴在茶几上微眯起眼睛。
苏未屿听到江凯明这段话,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一是没有想到原来江凯明心里一直埋了那么多事,二是意识到,原来温淮骋竟然早就知道钟杉的存在了吗?
温淮骋叹了口气,把江凯明从地上拉起来让他睡到沙发上,又拍了拍他的胳膊说:“自责什么,别想那么多。”
江凯明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闭着眼睛翻了个身。
苏未屿坐在地毯上还有些愣神,他想既然温淮骋已经知道了钟杉的存在,那他也一定暗自调查过钟杉的身份了,自然也会知道,他被钟杉带回去过一段时间。
所以,他一直想要隐瞒的那些肮脏事,也许温淮骋其实早就有所知晓了。
第71章
收拾完客厅后,苏未屿去卧室里的卫生间里洗漱,出来的时候却看到温淮骋在客厅阳台上抽烟。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温淮骋抽烟,这种感觉很奇怪,烟这种东西在他看来一直与温淮骋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但看到温淮骋手里夹着半支烟,嘴里吐出一些小烟圈时,他却并不觉得有多违和。
但他还是不喜欢温淮骋抽烟的样子,因为这样的温淮骋看上去太落寞了,甚至有些脆弱。
苏未屿走到他身后,抬手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肩上:“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温淮骋抖烟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把烟直接灭在放在一旁的空酒罐里,转过身回抱住苏未屿:“嗯。”他吻了吻苏未屿的额角:“所以你离开是因为他吗?”
苏未屿摇摇头:“不完全是这样的。”他看着温淮骋的眼睛,“非要说的话,其实还是为了自己,我因为过去的那些事,得了一种叫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病,那时候,我以为已经好了,但,他突然又出现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又开始犯病,我害怕我发起病伤害你,也怕被你知道我得了这种病。但是现在我已经都好了,就算他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再害怕更不会再犯病。”
温淮骋低头用额头抵着苏未屿的:“所以那时候手上的伤,都是因为这个?”
“嗯。”
温淮骋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对不起,那时候我没有早点发现,还怪你伤害自己,明明你只是生病了,我却……”
苏未屿凑上去亲了亲他没让他继续说一些自责的话:“已经过去了,一直不说就是不想你为我难过。现在一切都很好,我病好了,还有了稳定的工作,我们会有很好的以后。”
“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温淮骋揉了揉苏未屿额角刚刚被他弄乱的头发,“钟杉死了。”
苏未屿愣了,他无数次在噩梦想来后诅咒那个人不得好死,却没想到有一天,真的会听到那个人的死讯。
温淮骋当年从b市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学校看苏未屿还在不在,他去了所有苏未屿可能去过的地方,却都没有找到他。直到江凯明提到那个所谓的表叔的事情,让他起了疑心。
他借着一些朋友和父亲的关系,终于确定了那个人的身份,然后从一些非正规途径里,知道这个人和苏未屿的关系,以及他在苏未屿奶奶去世后带走过他一段时间的事情。
于是他一个人跑去了钟杉在的城市,堵在他的公司楼下找这个人,并且以他从未有过的冲动和莽撞,当面质问了钟杉关于苏未屿的事情。
钟杉当时吓了一跳,他做的那些事情都见不得人,他私下多变态恶心,人前就有多在乎面子名声。他敢对苏未屿无所顾忌,无非觉得苏未屿有了软肋,比他还害怕别人知道这件事,但温淮骋直接找到他公司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而等到两个人到了没人的地方,钟杉那副恶人嘴脸便又显露出来。
他先是嘲讽了一番温淮骋,在他面前以一种轻挑的语气讲他当初第一眼看到苏未屿时就想把他圈禁起来养成自己的玩具,又讲他是如何在苏未屿奶奶去世后把苏未屿带走,然后如何在闷热黑暗的地下室里对他做各种非人道的事情。
钟杉每说一段,温淮骋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而钟杉就喜欢看到别人露出这样痛苦后悔又无能为力的表情,以至于到后来他甚至有些兴奋起来,还妄图对温淮骋动手动脚。但温淮骋本身要比钟杉高不说,力量和敏捷都是钟杉不能比的,加上温淮骋本就对钟杉积了恨意,动手时险些失了分寸,等他反应下来不能弄出人命时,钟杉已经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他走后又找人来钟杉这里盯了几次,为得是可以有一些苏未屿的消息,但后来却发现钟杉贼心不死,竟然想着对别人下手,还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
那是钟杉换了租房后遇到的少年,就住在他隔壁,少年的父母也是早亡,一个人艰难生活着。一开始钟杉只是像个普通的邻居一样,偶尔给少年一些帮助,但慢慢的就露出了伪装的善意之下的恶人嘴脸。
但少年显然并不像表面那样温顺,在钟杉第一次囚禁他并试图侵犯伤害他时,用钟杉最喜欢的软鞭,勒死了钟杉。
杀人后的少年很快自己报了警,据说当时警察到现场时,看到那间屋子里的施虐工具和被一根狗链子拴住的少年时都震惊了,眼前的场景,足以让人联想到太多肮脏不堪的事情,远比地上那具尸体还要令人作呕。
找去盯着钟杉的人打电话过来说钟杉死了时,还顺带骂了一嘴活该,大概也是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人,好一顿骂后才讲到那个少年的事。
温淮骋当时也很意外,知道后也只能感慨一句活该。
他想办法找人联系了少年,替他请了很好的律师,又在他无罪释放后以陌生资助者的身份,送他去了国外读书。每一次少年发来表达感激的邮件,他都会多想念苏未屿一分。
他想,他之所以愿意这样对一个陌生少年付诸同情与帮助,也许是因为他心底试图以这种方式,弥补这个时空里他无法在苏未屿最无助的时候出现拯救他的那种遗憾,哪怕他很明白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
听到钟杉讲的那些事后,温淮骋后来的很多夜里都会做噩梦,梦里那些话都变成了狰狞的画面,他总是看到苏未屿痛苦的脸,听到苏未屿难捱的呼痛声,而他永远到不了苏未屿跟前,无论他怎么努力。
有一天他又一次梦到苏未屿,被惊醒时是凌晨的四点钟,他打开夜灯,看着床头柜上自己和苏未屿的合照,突然没忍住哭了。
他不敢哭出声,哪怕这间屋子的隔音并不差。他压抑着声音,润湿了半面枕头。
听完温淮骋讲钟杉的死,苏未屿却突然平静了下来,七年的自我抗争里,这个人曾经是他噩梦的源泉,但现在这个人死了,他却并没有别的感觉,只觉得,奥,这个人的确死得不冤,再多的就没了。
苏未屿靠进温淮骋的怀里,没再提这个人的名字,只看着温淮骋泛红的眼圈说了句:“都过去了,所以你也不要为我难过了。”
温淮骋没有回答,只说:“这七年,很辛苦吧。”
手机里早就存好了江凯明替他找来的尾狼的联系方式,但他却一直没有联系尾狼。他的确很想知道苏未屿这几年过得好不好,但又很害怕从别人口中知道的事实。
苏未屿知道自己这时候再说谎没有必要,也容易伤到温淮骋,所以坦诚地承认了:“辛苦,但是想到你,就觉得再辛苦我也能撑过来,对我来说,只要能回到你身边,那点辛苦并不算什么。”
温淮骋揉着苏未屿的手腕,摩挲红绳上的金珠:“以后都不会了,我会陪着你,所以绝对不要再一声不吭地离开,无论你有多么充分的理由,也不要选择一个人去承受未知,要记住,我们是一起的,快乐和痛苦,也该是一起的。我也没有办法不心疼你,不为你难过,因为我做不到,人是无法绝对理性的,尤其对爱的人,所以,你要允许我有这些难过心疼。在我为你心疼难受的时候,你只要接受就可以了,如果觉得我看上去很可怜,那你就抱住我,和我说,你好好地在我身边,好吗?”
苏未屿鼻子发酸,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温淮骋对他还要好了,包容他的一切,给予他无人可比的爱意。
他紧紧抱住温淮骋,用力地说:“好,我会一直好好地在你身边。”
第72章
月底,两个人准备回一趟芜城,出发前苏未屿往后备箱塞了一大堆东西,说是要让温淮骋带回家给他爸妈,临出发前还又特地找孙袅袅帮自己挑了好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当做给温淮暖的礼物。
温淮骋本来想说不用准备这么多,但看到苏未屿紧张又期待的样子,也就没阻止他。
s市到芜城开车大概要三个多月小时,两个人一早出发,到芜城时正好到了饭点。
“一会儿你先送我回我家吧。”车开到市区后苏未屿转头对温淮骋说。
“晚点再回去吧,你那里太久没住人,我晚点找个阿姨先去打扫一下。”温淮骋说。
苏未屿点点头:“也是,那要不你先随便找个酒店把我放下吧。”
温淮骋叹了口气:“你跟我一起回去。”
“啊?”苏未屿抓了抓胸前的安全带,“我这么跟你回去,你爸妈……”
温淮骋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把:“没事,都知道的。”
苏未屿惊得睁大了眼睛,刚要说话就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呛:“咳咳,什么!你什么时候告诉他们的?”
这次回芜城苏未屿本来只是想回去把老房子收拾一下,没想到这突然就多了个见家长的步骤。
温淮骋猜到苏未屿一定会被吓一跳,看到他这会儿生动的小表情,没忍住握拳放在嘴边笑了笑:“回去再告诉你,他们已经做好饭了,刚刚还发消息问我到哪了。”
苏未屿摸出一瓶水打开喝了口,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他一想到一会儿就要去温淮骋家里,见到温淮骋的父母,他就紧张地坐不住。
印象里温淮骋的父母都是很温柔的人,既然这会儿还能发消息来问他们到了没有,那他们俩的事至少现在应该没有被反对,所以他应该不至于刚进门就被赶出去。这让他多少松了口气,但一想到温淮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独自一个人面对父母出了柜,他又有些心疼起来。
再开明的父母,突然知道自己的孩子性取向不同于大众时,应该也会有些不知所措吧。苏未屿不奢求温淮骋的父母能完全接受自己,只希望他们对温淮骋不要有太多的苛责。
车开到别墅门前时,门口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怀里抱着一只胖橘。
“哥哥!”车一停下,温淮骋就冲着车里的人喊道。
苏未屿看着眼前的温淮暖,七年时间,当初的小可爱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了。
温淮暖看到副驾驶出来的苏未屿时眼睛一亮,抱着猫跑到苏未屿跟前喊了声:“小屿哥哥?”
苏未屿弯腰摸了摸她怀里芒果的小脑袋:“小暖还记得哥哥呀?”
温淮暖笑着点点头,她和温淮骋长得很像,但五官更柔和,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温淮骋走到后面打开后备箱往外拿东西,探出一个头对两人说:“进去再聊,小暖把猫放下过来帮忙。”
“奥。”温淮暖走到门口放下猫,顺便冲里面喊了声,“爸爸妈妈,哥哥带着小屿哥哥回来啦!”
苏未屿浑身一激灵,手上刚提起来的东西险些又落了回去,他紧张地往里面的门看去,不一会儿,温景阳套着件围裙就出来了,沈悠鸢跟在他后面出来,穿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绾了个温婉的发髻。
七年时间似乎并没有在这两个人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一眼就与苏未屿记忆里的模样重叠起来。
苏未屿有些局促地把东西放在地上,搓了搓手,对着两人喊了声:“叔叔阿姨好,我,我是苏未屿。”
“哎,饿了没,饭已经做好了,就等你们到了。”温景阳走过来,拍了拍苏未屿的肩膀,又看向后备箱,对温淮骋道,“来就来,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家里都有的。”
沈悠鸢用手肘撞了撞温景阳:“都是孩子们的心意,快点拿进去,准备吃饭了。”说完目光又回到苏未屿身上,笑道,“好些年不见,倒是看着更俊俏了。”
温淮骋提着一箱牛奶走到苏未屿身边,贴着他的胳膊对沈悠鸢说:“你儿子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沈悠鸢笑着摇摇头:“是是是,快进门吧。”
一桌子的菜都是温景阳做的,温淮暖一边给苏未屿倒饮料,一边爆小料说:“我爸都好久没下厨做这么一大桌菜了,平常我在家都只能吃阿姨的饭,小屿哥哥你来了可真好。”
苏未屿害羞地说谢谢,他原本都已经做好了被冷待的准备,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温暖与和善,这种被爱人的家人所重视与认可的感觉,让他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
吃完饭,温淮骋被派去洗碗,温淮暖拉着苏未屿坐在沙发上聊天,芒果窝在一旁打瞌睡,苏未屿问:“奶糖呢?”
“估计在我哥房里哪个角落趴着呢,一会儿你可以上去看看,我妈昨天就把我哥房里床单被子枕头都换好了,还晒了太阳,今晚上你们睡觉一定很暖和。”
苏未屿愣了愣,然后脸红了起来,他倒没想到沈悠鸢想得那么周到,还以为自己今天最多也就是睡个客房。
温淮暖突然瞥了眼厨房,然后拉了拉苏未屿的袖子,小声道:“小屿哥哥你当初为什么和我哥哥分开呀?”
“嗯?”苏未屿愣了愣,“是因为我的原因,不过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温淮骋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你可千万不要再走啦,我哥真的可喜欢可喜欢你了。”她说完又往厨房望了一眼,“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得可清楚了。”
温淮暖告诉苏未屿,温淮骋高中毕业后突然说要一个人出去旅行,跑出去大半个月后才回来,一回来就宣布自己有重要的事要说,和沈悠鸢温景阳一起进了书房。温淮暖本来应该乖乖待在客厅沙发上看动画片,但是耐不住好奇,就悄悄跑到了书房外,扒着门偷听。
她记得当时听到“砰”得一声,是温淮骋一下子跪在地上时,膝盖撞在地板上的声音。当时沈悠鸢和温景阳都被温淮骋这一动作吓了一跳,几乎以为温淮骋是在外面干了什么违法的事,准备自首前先来给父母请个罪。
“我记得他当时大概是说他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并且可能以后都只会喜欢那个人,但是那个人现在不见了,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他要等他,希望爸爸妈妈不要生气,也不要阻止他,如果有一天他能带着那个人回来,也希望爸爸妈妈能够接受他。”温淮暖给苏未屿剥了个橘子,“其实我哥真没必要跪那一下,我爸我妈那多开明的人呀,我记得当时里面就安静了一会儿,我妈就问那个人是不是小屿哥哥,我哥说是,我爸我妈就没说啥了,就说了句让他自己考虑清楚就行。”
温淮暖自己吃了口橘子,继续说:“但我第一次看我哥那么坚决的说一件事,说真的,我后来看电视剧都觉得没有一个男主角对女主表白时有我哥半分的坚定。而且这么多年我真的一次都没见他和别的人有什么暧昧,我都怕他憋出点啥毛病来,话也越来越少了。”
话一说完,温淮暖就被温淮骋狠狠揉了把脑袋:“背着你哥和你小屿哥哥说什么呢?”
被抓包的温淮暖眼睛瞪得圆圆地,清了清嗓子把手里的橘子全塞进苏未屿手里,利索地从沙发上起来,边跑上楼边喊:“没啥,就是祝你们俩百年好合!”
温淮骋看着她一溜烟跑个没影,笑着摇摇头:“她和你说什么呢?该不是说我的坏话吧?”
苏未屿望着温淮骋,眼里难以自抑地溢出爱意:“没有,她在夸你呢。”
温淮骋被这满眼爱意撞得心里一动,看了眼在外面院子里消食的父母,低头在苏未屿唇上亲了亲:“怎么突然这么看我?”
“什么?”突然被吻的苏未屿愣神地看着他。
温淮骋用手指蹭了蹭苏未屿的下巴:“就突然觉得,你刚刚好像特别特别爱我。”
苏未屿笑了:“只有刚刚吗?我一直都是啊。”
被反撩的温淮骋禁不住脸红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扣着他的后脑开始第二个吻。
第73章
尾狼的酒吧最近在做活动,周末晚上还请来个小乐队,苏未屿作为合伙人之一,这几天往酒吧跑得比较勤快,连带着温淮骋也去得频繁了起来。
温淮骋坐在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上,看苏未屿在不远处和何文说话。
过了一会儿,苏未屿转身往他这边指了指,冲着何文笑着说了什么,看样子像是准备带着何文过来和温淮骋打个招呼,但没走几步又被人叫住,于是到他面前的便只剩下何文一个人。
“嗨。”何文对他举了举手里的杯子,在他面前坐下。
温淮骋点了个头作为回应,他之前来酒吧接苏未屿回家的时候偶尔见到过几次何文,但没有说过话,只知道他和苏未屿的关系不错,还是尾狼的爱人。
“他很快就过来了,要喝点什么吗?我请客。”何文说。
“不用了,一会儿还要开车。”温淮骋拒绝道。
何文打量了一会儿温淮骋,笑道:“之前看到照片的时候,我就想着这个人一定很爱小屿,别说七年,也许十年二十年,说不定你也真会等下去,果然,他等到了。”
温淮骋愣了愣:“照片?”
“对啊,早几年的时候,他租着个小单间,里面贴满了你们两个人的照片,他床头还有一张你们的合照海报,他说只有这样子,晚上睡觉才不会觉得害怕,对他来说,你一直是他安全感的重要来源,尤其是在他没办法走出那些过去的时候。”何文晃了晃杯里的酒液,回忆着那时候的苏未屿。
“他应该没和你讲过他接受治疗的这几年具体是怎么过的吧,一定是几句话带过就算了。”何文摇着头叹了口气,“其实我挺佩服他的,换个人……”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没继续说下去,“他很勇敢,也很努力,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很爱你。对他来说,你是他战胜病症的唯一信念。”
“他怕我难过,只说了个大概。”温淮骋垂眸,酒吧里的灯光有些暗,何文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直觉他应该有些失落。
“创伤后应激障碍,往往还会伴随着一些抑郁症状,一些患者还会出现攻击性行为甚至自残自杀等行为。尾狼和我说,他当时决定离开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你应该看到过他手上的伤疤吧,都是他早期患病后用来转移痛苦时弄的,不过后来治疗的时候,他已经几乎很少出现自伤的行为了,我想大概还是因为你吧。”何文往方才过来的方向望了眼,“我一开始以为他选择离开,也许是因为对你们的爱不够自信,后来想想,也许不是的,既然连我一个外人看几张照片都看得出来你那么喜欢他,他不可能不知道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离开他。但他还是选择了离开。他不自信的也许还是他自己,怕他自己撑不住哪天浑浑噩噩地在发病的时候杀了自己,更怕在那样的情况下伤害到你。”
温淮骋放在腿上的手攥成了拳头,假如这里灯光足够明亮,何文也许能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但事实证明,他比他想象中的自己要勇敢和坚毅得多,他撑过来了,也终于以他最想要的状态重新遇见了你。”
苏未屿处理完事情往这走过来,何文看到了冲他招了招手,台上乐队的主唱唱到高潮把外套脱下后一把甩下台子,掀起一阵声浪,何文抬高了点音量对温淮骋说:“所以,好好在一起吧。”
话音刚落,苏未屿揉着耳朵走到两人跟前:“你们刚刚聊什么呢?”
何文喝完杯里的酒,笑着说:“我们还能聊什么,聊你呗。”
“聊我什么?”苏未屿问。
“聊你多喜欢你们家这位。”何文打趣道。
苏未屿看出来何文在开自己玩笑,笑着走到温淮骋身旁:“他怎么说?”
温淮骋松开攥了许久的手,握住苏未屿的手:“他说你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我。”
“我才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苏未屿捏了捏温淮骋的手。
“好吧,那就是我说的。”温淮骋妥协道。
何文不愿意继续待在这吃狗粮,招呼两个人随意后,就拿起自己的酒杯走开了。
温淮骋于是把苏未屿拉进怀里,问他:“可以回家了吗?”
“嗯,都忙完了,应该能走了。”苏未屿顺势搂紧温淮骋的腰,在他颈间蹭了蹭。
温淮骋顺着他的头发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在他额角亲了亲,贴着他的耳朵说:“那我们回家吧。”
到家后的温淮骋格外的急切,不容拒绝的强势下,动作却始终如一地透着他独有的温柔和体贴,但与此同时,他又意外的沉默,从前的情事里,温淮骋总是喜欢在过程中言语逗弄一番苏未屿,这也是他们俩的一点小小乐趣。
但每当苏未屿想要停下问上几句时,温淮骋总会以更激烈的动作打断他,让他的嘴里只能发出沉溺情海时的愉悦呻吟,而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语。
直到这场情事结束,苏未屿已经没有力气再思考任何东西,他靠在温淮骋温暖的怀里,感受着两个人肌肤相贴时直触的体温,沉沉睡去。
温淮骋并不急着抱苏未屿进浴室清理,他看着睡着的苏未屿的脸,把苏未屿的手握进手里,抚摸着他的每一根手指指节,然后抵开并拢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指插入间隙,与他十指相扣。
他低头在两个人相握的手上落下一吻。
“晚安,我的小岛。”
一月底,两个人搬了新家。
苏未屿原来的房子一个人住还行,两个人住还是有些小了,因此商量后,他们在离两个人公司都比较近的地方租了个三室一厅的房子。
搬家那天,他们还意外地在楼下的小区捡到了一只小橘猫,两个人带着猫一起去附近的医院做了检查,没什么大问题后就带回了家。
“它是不是很像芒果?”苏未屿摸了摸小猫的脑袋,问温淮骋。
温淮骋把刚刚从宠物医院旁边的店里买的猫粮猫砂盆等东西一一放下,抬头道:“是挺像的,不过没芒果胖,芒果最近胖的快是奶糖的两倍了。”
“我说的是芒果小时候的样子,就是你从树下救下他的时候。”苏未屿说。
温淮骋闻言走到他面前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小猫:“那的确没差,都瘦巴巴的,就一双眼睛亮亮的,可怜兮兮的。”说完又想起什么,看着苏未屿笑道:“我突然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苏未屿困惑道。
“你藏衣柜里的铁盒子里放的两根雪糕棒,是那时候我们俩一起吃的那个吧。”温淮骋之前一直没想起来那两根木棍是什么东西,这会儿提到芒果才想起来。
苏未屿被抓包了小秘密,一时脸红,支吾道:“你,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咳咳,就前几天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盖子,就看到了。”温淮骋摸了摸鼻子,其实是他没忍住,看没锁就打开看了一眼。
“噗嗤。”苏未屿没忍住笑了,“没事,看到就看到吧,也不是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东西,只是怕你觉得我有点变态,连你吃过的雪糕棒都要留着。”
温淮骋把手搭在他坐着的沙发边,抬头看他:“这有什么,这说明你那会儿就喜欢我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苏未屿被他说得有些动情,又不好意思让他看出来,于是低着头假装撸猫。
安顿好猫,两个人就得继续收拾房子,把东西都弄完时天已经黑了很久,但不知道是不是搬了新家格外亢奋,两个人都不觉得过分疲惫,拿上钥匙又一起出门准备去对面商场的地下超市买点食物回来。
等提着大包小包从超市出来时,天空中飘起了一片片白色的雪花。
“下雪了!”苏未屿惊喜地看着一片落在自己鼻尖的大簇雪花说。
温淮骋抬手抹去他鼻尖的雪花:“我们在一起的那天,也下了大雪。”
苏未屿咧着嘴角说:“s市七年都没下过雪,我们一重逢,就下了雪。”
“看来,雪也在等我们重逢吧。”温淮骋望着灯光下笑得双眼弯弯的苏未屿,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苏未屿也跟着停下。
温淮骋抬头看了眼路灯下纷纷扬扬的雪花,然后对苏未屿说:“总觉得,好像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时候了。”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的绒布盒子,打开后拿出里面的戒指,这是一枚莫比乌斯环戒指,上面还雕刻着一朵玫瑰和两个人的名字缩写。
“记得你送给我项链的时候说的话吗?”温淮骋用空着的手从领口处翻出那条项链。
苏未屿怔怔地点了点头,眼睫微颤地回答道:“我想要你的爱,成为你独一无二的玫瑰,并且就像这个莫比乌斯环一样,没有止境。”
温淮骋把他手里的便利袋取下放在地上,然后牵过他的手:“现在,换我对你说这句话。我想要你的爱,成为你独一无二的玫瑰,就像这个莫比乌斯环一样,没有止境。所以,你愿意吗?”
苏未屿眨了眨眼睛,颤着声说:“我愿意。”
温淮骋面上轻松,但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紧张的内心,他目光紧紧注视着手上的戒指,将它一点点推入苏未屿的中指。
当戒指终于完美贴合在指节上,温淮骋紧紧抱住苏未屿。
“对我来说,十七岁遇见你,是我邂逅生命和爱情的开始,你就是爱的所有意义,是温度,更是让我生命震动的音弦。七年时间,只是沉淀思念的储蓄期,我坚信着,只要走过那条漫长的孤独旅途,我一定能够再次见到你。我很庆幸,我做到了,而你依然爱我,陪我实现着我十八岁时许下的愿望。”苏未屿轻声说道,“谢谢你,谢谢你爱我。”
温淮骋吻了吻他的颈侧:“也谢谢你爱我,谢谢你没有在那段旅途里迷路,谢谢你回来,继续爱我。”
漫漫时光里,有的人走着走着一拍两散,有的人为着沿途的风景先下了车,而有的人,跨越孤独和无人的寂寞,仍然在等待最开始动心的那个人。
苏未屿想,他们都是笨蛋,为着不确定的未来孤注一掷地等待,但两个笨蛋的等待成就了幸运,而等回了爱人的等待,也被赋予了价值。
【正文完】
第74章 番外
s市已经一连下了一周的雨,苏未屿早上起床拉开窗帘,就看到屋外阴沉沉的一片,玻璃窗上滑落下一颗颗水珠,模糊了窗外的景致。
小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进来,扒拉在他裤脚上,一下一下地蹭着他的脚踝,毛茸茸地脑袋弄得他有些痒。苏未屿弯腰一手捞起小猫,摸了摸小橘子的脑袋和下巴。
背后突然靠上来一个温热的身体,温淮骋闭着眼睛从后面抱住苏未屿,下巴在他颈间蹭了蹭,两只手一只绕过腰按在苏未屿的肚子上,一只搭在苏未屿的腰侧轻轻揉捏。
“干嘛不再睡一会儿,腰还酸不酸?”温淮骋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些倦意,显然还没完全睡醒。
苏未屿往后仰了仰,靠着温淮骋说:“不酸了,我有点饿就醒了。”
温淮骋搭在苏未屿肚子上的手轻轻按了按:“好像是有点瘪了。”
“好意思说。”苏未屿好笑道,“你要是困你自己再去睡会儿,我一会儿弄好吃的再喊你起来。”
温淮骋睁开眼贴了贴苏未屿的脸颊,然后咬了口他的耳垂:“不睡了,我去给你做早饭。”说完松开他伸了个懒腰,轻打了个哈欠往浴室走。
早餐温淮骋没弄得太复杂,又怕苏未屿等久了,就挑着昨晚上买回来的新鲜蔬菜和鸡蛋做了两个简单的三明治。
温淮骋咬了口三明治,又递给苏未屿一杯热牛奶:“我妈昨天打电话让我们过几天清明回去一趟,一起去扫个墓。”
苏未屿咀嚼的动作慢了慢:“扫墓?”
“嗯,我爷爷奶奶的墓,我们家每年都要去扫两次墓,清明一次,冬至一次。”温淮骋说。
苏未屿点点头,又问:“我也一起去吗?”
温淮骋抬手擦去苏未屿嘴角的酱汁:“当然,我们是一家人,我的爷爷奶奶,也是你的爷爷奶奶。”
“我时间上都ok,你决定就好。”
出发的当天难得停了雨,虽然没出太阳,但温度和湿度都还算适宜,两个人开车回去,一路上也顺利地没有堵车。
下了高速后,温淮骋沿着导航推荐的路走,开到一条新建没多久的国道上,苏未屿开了窗望向沿途的风景,不远处新建了一处公园,隐约能看到高处的一座亭子,里面似乎还坐着几个人。
吹拂而来的风穿过他的发丝,他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嘴角微翘着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刚想关上点窗,就看到了不远处一片熟悉的矮山。
他怔愣着往外倾了倾,趴在车窗框上向往后远去的那片矮山望去。
温淮骋余光注意到苏未屿的反常,问道:“怎么了?”
矮山随着车子拐弯驶向另一条道路而消失在视线里,苏未屿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事,这边变化还挺大的,我刚刚看到那建了个新的公园。”
“嗯。”温淮骋看着前面的红灯停下车,“好像上个月刚刚开放,我妈还带我妹去拍照了,你想去看看吗?想的话晚点我们可以过去逛逛。”说到这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苏未屿。
苏未屿的表情一向很淡,假如不细看也许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起伏,但温淮骋太熟悉苏未屿了,哪怕他只是眉头轻轻皱了那么一下,他也总能立刻捕捉到其中的情绪变化。
他看了眼还有十几秒的红灯,然后伸手捏了捏苏未屿搭在腿上的手:“是不是刚刚看到那座小山了?两年前那被人包下改成了茶园,山上的墓基本都已经被迁走了。”
苏未屿刚刚其实并不确定那座种满茶树的矮山就是埋葬着苏朝逸和奶奶的那座山,他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并且在看到那座山时,心里闪过一丝失落感。
听到温淮骋的解释,他有些懵,原来真是那座山。
说难过其实也并没有,就像他那时候说的,人死了就死了,留一个墓下来,不过是给活人一个念想,而对他来说,这个念想并不是很重要。
但当他真的看着那座山变成了陌生的模样时,心底竟还是生出几分不舍。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哪怕理智上再决绝不过,情感上难免还是有所留恋。
到了家吃了晚饭,苏未屿和温淮骋说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温淮骋捏了捏他的手心,让他早点回来,有事给他打电话。
苏未屿原本真的只是想在小区附近走走,但走着走着,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了小区的大门,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到了奶奶留给他的那座老公寓楼下。
之前几次回芜城,总是短暂地停留一段时间,他也一直没有再回到这里过。
他抬头望了望四周,好几处小楼大门前都被漆上了一个红红的“拆”字,而不远处曾经熟悉的几幢旧楼则早已换成了新的小区高楼,再没有一点过去的影子。
苏未屿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那把带了些锈迹的旧钥匙,打开了楼道的门。
这么多年过去,楼道依旧狭窄漆黑,头顶的路灯不知是修了又坏了,还是这么多年便一直没人修过。他打开手机灯照明,缓步走上楼。
走到门口后,他抬起手将钥匙插入锁孔中,并没有预想中卡顿的情况出现,钥匙转得很轻松,他握住门把推开门时,手上也并没有粘上太多灰尘。
他走进房间,按着记忆里的位置摸到灯的开关,灯起前的那一刻,入眼是一片又一片柔软的白。
屋里仅有的几样家具都被用一层柔软的暖白色布罩盖着,看上去整洁又静谧。
苏未屿走到卧室,这里也同样被收拾得很干净,屋子里的一切,仿佛都被这些白布所定格,不曾如他一样经历了那七年的苍茫。
他闭上眼睛,空气里有着很淡很淡的尘埃味道,却并没有任何腐朽的气味。
他想,温淮骋真的把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都保存的很好,不过假若不是苏未屿今天这么鬼使神差地回了这里,也许直到这间屋子被推倒化为废墟,苏未屿都不会知道温淮骋还做了这些事。
在他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温淮骋始终如一地在爱着他。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卧室门再次被推开,温淮骋倚靠着门框笑着看向他。
“你怎么来了。”苏未屿走向他,握住他的手。
“看你那么久还没回来,我这不来抓人了。”温淮骋捏了捏他的手心,举起来在嘴边亲了下,“还有啊,本来想明天跟你说的,但看你下午看到那山那么失落,还是现在告诉你好了。你爸爸和奶奶的墓其实我那会儿已经帮你迁走了,就在我爷爷奶奶在的那个墓园,明天你去了就能见着了。”
苏未屿先是一愣,而后低头笑了笑,心想这人总是这样,做得永远比他能想到的要多,这么熨帖的一个人,他真不知道还能再怎么爱他了。
他抬起头望向他,眼神专注又柔软:“谢谢你。”
“傻瓜,说什么谢不谢的,不过如果真要谢我的话,就亲我一下吧……”
温淮骋话还没说完,唇角就已迎来了温热的吻。
他神色虔诚,亲吻着他的爱人,在心里感谢命运,亦感谢彼此。
生命是一条寂寞的长河,很幸运,他们翻越波涛遇见了彼此,即使中途失散,也还是在洪流中再次相逢,紧紧牵上了对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