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的志愿明明是”
“和你想象的不一样是吗？”
姬辰的心顿时狂跳起来，难道他难道他知道了？但他仍抱有一丝侥幸，“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等着我，我来你家楼下找你，我们当面聊一聊。”
“你过来吧。”钟情挂了电话，对沙发上坐着的人说道，“不好意思，秦老师，我还需要解决一件事，我们可能要晚些才能出发了。”
“不打紧。”沙发上的男人推了推眼镜，笑容可掬地说道，“磨了钟同学你半年，也不差这点时间。你能选择我们的培养计划，已经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第43章 轮回二·小眼镜与校霸（五）
天气闷热, 虽然姬辰是从学校打车过来的，但一路小跑着上了楼后，后背还是被汗浸透了。
明明出发前心情异常急切, 可临敲门时, 他却迟疑了。那扇门打开后, 他和钟情真的还会有可能吗？甚至他们还能维持现在的关系吗？
他的手停在半空, 没有落下，但门却自己打开了。
“进来吧, 早就听见你上楼的脚步声了。”
好几天没见的人正站在门边的阴影处抬眸看他。钟情穿着件黑t, 衬得冷玉般的锁骨愈发白皙。屋内没装空调, 但他仿佛自带冷气，依旧是清清爽爽的样子, 身上没有一滴汗。
姬辰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着实狼狈不堪。他张了张嘴, 想说些什么，却见钟情往旁边看了一眼。
姬辰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其他人，是一个戴着眼镜的陌生中年男子。
“有同学来找钟同学？”男人从沙发上站起身, “那你们先聊, 我正好去附近的咖啡厅坐会, 这个点容易犯困。”
钟情将人送了出门，屋内又只剩下了两人，气氛安静得可怕。
“阿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姬辰指了指钟情放在墙角的行李箱, 与沙发上收拾到一半的衣物, “你是打算出去玩吗？怎么不叫上我。”
他脸上的笑意非常勉强, 显然是已经想到了什么, 却仍旧打算自欺欺人。
钟情却很直接，“我入选了q大某科研所的一贯制培养计划, 已经提前和他们签约录取了。这个计划涉及到一些秘密项目，所以我无法向你透露太多，但能明确的是，今后的五年、甚至十年，我大概都会在一个地方集中学习、工作。”
“所以？”姬辰感觉所有的热意都汇集到了自己的胸口，烧得他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意，“你就这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要离开。甚至五年、十年都不和我联系？你真的有把我当朋友吗？”
“那你呢？”钟情反问。
“什么？”
“就一定要让我说得那么明白吗？你改我志愿的时候，有把我当一个能平等对待的朋友吗？”
姬辰感到他那支撑着怒火的所有底气，都在此刻统统被抽走。
他知道了，他还是知道了。
姬辰近乎惶恐地盯着钟情的脸，努力地想从上面找出一丝心软的痕迹，但却只能看到满满的嘲讽。
“可我之前已经和你说了很多次，我想与你在一个城市，我是想和你商量的。”他讷讷地说道。
“所以你就想让我改掉我的志愿，迁就你？”钟情坐了下来，慢慢地收拾起沙发上的衣物，不再看他，“可你就从没想过改你自己的志愿吗？这样我们同样可以在一个城市。”
姬辰怔住了，他他真就从没想过这种可能。
“不要再用我们是朋友做借口了，姬辰。我记得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们的约定时限只到高中毕业前。所以在高考后，我就可以不再理会你。但这一年多的相处，总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一种我们或许可以一直做朋友的错觉。但现在看来，我们确实不适合做朋友。”
钟情摇了摇头，“没有人是这样和朋友相处的，从来不顾对方的意愿，觉得整个世界都要绕着自己转。”
恍惚间，姬辰觉得自己心底最阴暗的东西都被剖了出来，那是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他，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吗？
“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对我来说已经很没必要了。”钟情说道，“在你今天来之前，我就想过你会怎么做，如果先对我坦白你所做的，向我道歉，那我或许”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但很可惜，你来得第一件事就是向我兴师问罪。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要继续收拾东西了。”
钟情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一副起身送客的样子。
姬辰望着钟情如深谭般沉静的黑眸，突然又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冲动，竟伸出手将钟情困在自己身体与沙发的狭小空间之间，狠狠吻了上去。
唇齿碰撞间，热意蒸腾着。姬辰喘着气，既虔诚又强硬地吮着那柔软的唇瓣。
待耳边一声脆响，脸上又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推开了，还被扇了一耳光。
“姬辰，你真是无可救药，永远也不懂得悔改。”钟情用手背擦了擦被蹂躏得通红的嘴唇，冷冷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姬辰。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只是我想做的从来不只是你的朋友，我喜欢你。”姬辰哑着嗓子，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告白居然会是在这么糟糕的情况下。
可他却又抱着一丝隐秘的期望。如果这能稍稍打动钟情，让他回心转意呢？
“所以你是因为喜欢才做出那些事的？如果你理解的喜欢或者爱，就是那样不对等的东西的话，我根本不稀罕。”钟情气得眼尾发红，他握紧了手，勉强让自己保持平静。
“别太过分了，你最好马上消失在我眼前。篡改他人高考志愿，涉嫌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可以判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我能站在这里与你心平气和地说话，实在是看在我们过去一年的情分上。你做的那些多余的事，已经足够让那些情分都消磨殆尽了。”
多余的事？原来他把这当多余的事吗？
钟情的声音很冷，冷到姬辰在这闷热的室内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但当他抬起头，却看到那双向来没有什么波澜的眼中尽是疲惫。
姬辰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钟情这是对他彻底失望了吧
“对不起。”他最终还是失魂落魄地起了身。
钟情看着他的这副样子，抿了抿唇，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这是一年以来你在我身上的花费记录，有些不确定的，我就做了一个大致的估算。你回去核对一下，如果有问题，你再和我说。我会想办法尽快还给你的。”
那本小册子被强硬地塞到了姬辰的手中，待被推出门外时，他才恍惚地低头。
翻开封面，里面端端正正地记着一笔又一笔的花费，一顿几百元的早餐，一次几千元的出游有不少都是他信口报的虚高的数字。
能感觉到，钟情一分一毫都不想欠他，只想快点结束两人之间的关系。他并非没有动容过，只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失望。
姬辰颤抖着手，将本子合上。这一年来，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好咯，确定没有东西落下了吧。”两人合力将行李抬上车。
“没有了，辛苦秦老师了。”
“好，那我们就上车吧。”
钟情点点头，往巷尾看了一眼，就上了车。
待车子逐渐开远，姬辰才从巷尾的阴影处走了出来，呆呆地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
姬辰也没想到再次听到钟情的消息，已经是这么久以后了。
他的创业项目缺乏启动资金，所以他只能到处做兼职。那天在快餐店做收银时，他忽然就看到了电视屏幕上的播报。
【我国自主研发肿瘤免疫治疗双抗上市：由q大生物医学研究所与健盛生物公司联合自主研发的新药双特异性抗体肿瘤免疫治疗药物成功注册上市。据悉，该药物安全性好、成本低，相比过往的其他药物，展现出更优秀抗肿瘤效果。】
镜头给到了研究所。姬辰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戴着口罩、穿着白色工作服的身影。
钟情仅仅只露出了小半张脸，就足够让姬辰认出他。他长高了很多，看起来也成熟了很多，但还是一如既往地清瘦。
他究竟有没有好好吃饭姬辰忍不住想到。
但他转而又露出一个苦笑，现在的他，并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关心钟情。
这七八年中发生了很多事。
进入大学的第二年，他收到了一个从远方寄过来的快递，里面放着一张银行卡，里面的数字恰恰就是当时钟情记下的账目总和。
现在他们最后一丝联系也没有了。
姬辰怔怔地拿出手机，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发呆。
钟情离开后，他一开始并没有勇气去主动联系他。但时间一长，他又忍不住给钟情发消息，问他还习惯现在的环境吗，问他过得还好吗。
钟情没有拉黑他，但却像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中一样，从来没有给过他回复。
大学毕业后的那年，他家的公司破产了，他一朝从富家少爷沦为负债累累的穷光蛋。因为身份尴尬，他还没办法再进入原来的行业工作。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才愈发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当初的行为有多过分。
有一段时间，他颇为自暴自弃地去自己以前常去的一家会所当侍应生，那家会所给的工资可远远高于一般工作。在那里，他常遇到以前的那些“朋友们”。
在他面前，他们当然还是给足体面的，依旧以“朋友”相称，甚至还会多给他一些小费。姬辰急需用钱，但当他们把钱塞进他的前兜时，他的心情却算不上好。
“朋友”自然也有“朋友”，“朋友”象征性地给他面子，“朋友”的“朋友”却不一定了。姬辰曾不止一次地听到他们在背后笑着议论他，甚至还给他取了个“落难贵公子”的外号，说若是有一天他下海了，还能用这个当“花名”。
他的自尊让他很快就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决定另谋出路。他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
于是他来到了一个新的城市。他做过很多工作，端盘子、修车、摆摊换做过往，他想也不敢想自己竟能吃下那些苦。此外，他还遇到了过往二十多年的交际圈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
他们生活在底层，却也生命力顽强地好好生活了下来。
姬辰开始思考自己当初的举动到底给钟情带来了什么——结论却是似乎什么也没有。
如果不是他那群小弟的围追堵截，他与钟情从一开始就不会产生交集，而他却将他的出现视为一种“拯救”。
他觉得钟情的生活单调无味，所以总在双休日叫他出去玩。但即使没有他，钟情也能坐在图书馆里，安静又自得其乐地看自己感兴趣的书。
他在钟情身上的那些支出，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钟情却一笔一笔地认真记了下来，并在离开后还给了他。
姬辰过去总将自己视为“救世主”，想改变钟情的生活，但他从没问过，钟情是否需要这些，乐于接受这些。
钟情本就是一株看着瘦弱，却生命力旺盛的植物。他却想将这株植物带离他原本生长着的土地，将他放到自己近处的那个精致却狭小的花瓶里。
这些年来，他的内心，无时无刻都充斥着悔意。如果他能清醒地更早些，该有多好。但现在的他，非但不配与钟情在一起，甚至不配出现在钟情面前。
钟情和合作公司谈完事后，已经是下午了。
“钟老师，那就等你回b市以后再联系了。”公司的负责人送他出门。
“好。”又谈成了一个横向课题，钟情心情也是非常不错。
不过他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站在一棵树后，似乎在看他，却又不敢过来，就像是七八年前那个躲在巷尾看着他的人。
他的心情不由更好了。
果然，在下一秒，花神泪就给予了他反馈——【情绪值收集完毕，轮回二试练完成。】
姬辰在这一场试练中的情绪格外激烈，不仅直接给花神泪充满了能量，居然还冲破梦魇醒了过来。
两人依旧是在诛仙台下的罡风雷电之中，怀中的人也依旧无声无息。
“对不起阿情。我过去，根本就不懂爱。”他爱钟情，却从未给他相应的平等与尊重，他不敢想象钟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多少委屈。
若是他们还有机会活下来，他一定要加倍补偿钟情。
虽是清醒，却也只有一瞬。
很快，他再次被拉入到第三场轮回试练之中。
第44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一）
试炼空间中, 那块发光的白板上已经成功点亮了两个幻境的标记，距离成功更近了一步。
但钟情却望着剩下那个灰色的标记叹了口气。前两次轮回里，他好歹还能做个人, 到第三次轮回了, 他居然要扮演一只虫子。不敢想, 完全不敢想, 这可是他们花界生灵的天敌！
也不知道“花神泪”堂堂一件神器，是怎么设置出那些个奇怪的试炼幻境的, 难道是从人间收集了些稀奇古怪的话本？
饶是钟情, 也是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做好了准备。
所幸等开始试炼后, 他就立刻接收到了“花神泪”给他的故事背景。原来此虫非彼虫，不到特殊时机, 一般虫都会保持着人形, 这不由让艾利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从下一个幻境开始，他就是雄虫艾利安了。
正是首都星的仲春时节，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大地上。
小院里花飞蝶舞, 各色鲜花簇拥着一架爬满青藤的秋千架。微风拂过, 秋千轻轻摇晃着, 坐在上面的雄虫正昏昏欲睡。
雄虫微长的发丝在阳光下折射出灿金色的光，即使是随意搭在肩头，也完全不显得凌乱。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扑棱着, 在白皙的脸上投射下一小片阴影, 又赋予了它的主人一种艺术家般的忧郁气质。
雷纳特斯站在远处, 几乎是着迷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目光贪恋地从雄虫精致的五官上一寸寸扫过, 再到那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腰身最终又回到了那双半阖着的眼睛上。他知道, 那双眼睛中是一片蔚蓝色的海洋。
——好久不见，他的雄主。
雷纳特斯也没想到再次见到艾利安时, 他会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
他是虫族上将雷纳特斯，也在万千空间中穿行做任务的“快穿者”姬辰，不过他一向奉行单身主义，所做的任务也都是发展事业线，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恋爱、结婚。
但这个世界却是那万千中唯一的例外。
作为一只雌虫，在这个繁衍至上的社会里，他以超高的匹配度被中央系统匹配给了雄虫艾利安，如果拒绝匹配，从此以后他将在这个世界举步维艰。
一开始他自然是不愿的，直到他见到了艾利安本虫。与传闻中一样，这只高级雄虫拥有神赐般的美貌，当他用蓝眼睛望着你时，里面是一片能溺毙人的忧郁与温柔。
高级雄虫是这个世界的珍宝，他本该与许许多多的虫产生联系。可雷纳特斯敏锐地在艾利安身上感到了一种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疏离气质，这种疏离却又与雷纳特斯那种属于快穿者的疏离不同。
天性浪漫的雄虫有着比谁都要淡的物欲，在他面前百般奉承的雌虫，亦或是琳琅珠宝，在他眼中甚至不如在路边偶遇的一簇花。
——一个美丽又安静，并且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威胁性的绝代佳人。
换作是在其他世界，作为事业型快穿者的雷纳特斯自然是对“江山美人二选一”的问题嗤之以鼻。即使不是二选一，他也不会对后者产生多少兴趣。
但面对艾利安，他那颗如磐石般的心上却久违地泛起了一丝波澜。不过他觉得那都是因为恋爱线的攻略积分也能让他赚上一笔的缘故。更别提，与艾利安的结合还能为他在事业线上打拼不知省下多少气力，毕竟高等雄虫的精神力和信息素对所有雌虫来说都是绝佳的抚慰剂。
雷纳特斯作为快穿者，虽然过往打拼的都是事业线，但他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那万千世界的经历可不是白混的。
高超的情商、极强的观察力，这些都是他的优势。比如在一次中央系统强制安排的约会中，他就察觉到了艾利安对路边一朵不起眼的花的注意。
“你喜欢这朵花吗？”他温柔地问道，“如果喜欢的话，我去旁边的店铺借个盆，帮你带回去。”
才从雄虫集体抚育中心出来不久的艾利安看着他眨了眨眼，有些缓慢地说道，“你好像与我之前遇到的雌虫都不一样。”
雷纳特斯的心里不可避免地带上一丝酸意。一到适婚生育年龄，所有雄虫和雌虫的信息都会录入中央匹配系统，在他出现之前，艾利安应该也和一些匹配度稍高的雌虫约会过。
但他惯会装模作样，在雄虫面前依旧显得平静而情绪稳定。那日，他蹲下身，细细地将那朵丝毫看不出任何特色的小花铲进了花盆中，帮雄虫运回了集体抚育中心。
涉世未深的雄虫很快在他的攻势下沦陷，接着便是结婚登记。有了雌君后，雄虫从集体抚育中心搬了出来，住进了他购置的一栋自带小院的小楼里。
小院里种满了鲜花，那朵他们约会时带来的小花也种在那里。雄虫常常拿着画笔，在花园里一坐就是一天，虽然他自己就已经美得像一幅画了。
有了雄虫的助力，他成功晋升到了上将军衔，很快刷满了事业线上的积分。只是在恋爱线上，却始终还差最后一口气，这让当惯了人生赢家的雷纳特斯耿耿于怀。他有些想不明白，雄虫的欲///望本就淡，有了他以后，更是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在一雄多雌的虫族社会，这难道还不算满分攻略吗？
某日出门，当他察觉到雄虫的目光会不经意地停留在那些幼崽身上时，他忽然明白了。
于是，他在不久后宣布了自己“怀蛋”的消息。说实话，在成为一只雌虫以前，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直男，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他不仅和一个雄性在一起，还一步到位“怀上了”。虽然，这个“怀上”不过是他用积分兑来的假象。
但艾利安那天很高兴，雷纳特斯始终记得艾利安小心翼翼地坐在他怀里，眼睛亮晶晶地摸着他平坦小腹的样子。
他好像终于用血缘和情感，彻彻底底绑住了一只雄虫。系统大约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将他的恋爱线进度直接拉满。
可绑住的下一步却是抛弃。这个位面再也无法为他提供任何积分了。
在一次任务中，他制造了一次飞船事故，带着他腹中的“蛋”消失在了茫茫星海中，直接来到了下一个位面。
能在万千位面中穿梭，雷纳特斯的心志坚定程度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总是能放下羁绊，快速抽身离开。但这次，却好像不一样了
在下一个位面做任务时，他的眼前常常浮现出雄虫的脸。坐在花园里安静画画时的柔软侧脸，被他抱在怀里情动不已时的含泪双眼，望着他小腹时的幸福微笑，以及最后送他离开做任务之前的担忧神情。
虽说他给雄虫留下了很多钱，他那些朋友和下属也会帮忙照顾他的家属。但他还是会忍不住想，他离开后，雄虫真的会过得好吗？得知他的“死讯”后，会不会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呢？
他已经攒了这么多积分，去过那么多世界，是不是该休息一会、给自己放一个假犒劳一下自己了？于是，在做完那个世界的任务后，他再次回到了虫族位面。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他看着坐在秋千架上的艾利安，抚了抚剧烈跳动的心脏他现在就想直接跳进小院，抱住他的雄主。
但下一秒，画面里出现的另一只虫却让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突然闯入的雌虫就像这幅画中唯一不和谐的因素，让雷纳特斯怎么看都碍眼。
高大的雌虫端着一托盘的饮料和食物走到了雄虫身边。大约是察觉到了面前投下的阴影，雄虫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
雌虫把食物放到了边上树墩形状的案几上，在艾利安身边轻柔地耳语了几句，艾利安便乖乖地伸出手，由着雌虫挽着他的腿弯和腰把他抱了起来，两人一起坐在了那个秋千上。接着，雌虫又拿起托盘里的食物与饮料，喂给怀里的雄虫。
看雌虫的熟练程度，这个动作两人不知已经做过多少遍了，更别提艾利安窝在雌虫怀里时，还习惯性地蹭了蹭底下的胸肌。棕发军雌高大而温柔，金发雄虫纤细而美丽，两人靠在一起，是再温馨不过的一个场景了，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赞叹一句，好一对璧虫。
雷纳特斯却不然。
他几乎要咬碎自己的一口牙，恨不得秋千架突然倒塌，砸死那个奸夫。他在“临死”前留下遗言，嘱咐他关照一下自己的家属，他就是这样关照的？
没错，抱着艾利安的那只雌虫正是雷纳特斯以前的副官——斯沃夫。
妒意在雷纳特斯心中熊熊燃烧，他冷笑一声，直接翻进了小院。
“谁！？”斯沃夫的警惕性很强，一下子站了起来，密不透风地把雄虫挡在身后。
“我。”
待看清眼前的虫，斯沃夫瞪大了眼，“上将你，你没死？”
“我真要死了，那还了得。”雷纳特斯看着斯沃夫腰间系着的围裙，又是一声冷笑。
听到响动，艾利安从斯沃夫身后探了探头。
雷纳特斯曾设想过艾利安看到他回来以后的反应，或许是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见到艾利安与斯沃夫的相处以后，他又觉得欣喜若狂中大约还会掺杂着一丝心虚。到时候只要他做做姿态，不愁艾利安原谅他失踪那么久的事。
但当他注意到艾利安此时的神情时，不由心下一沉——那如蓝宝石般澄澈的眼睛中依旧是一片平静，平静到让他窒息。
“他是谁？”他听到艾利安扯了扯斯沃夫的衣摆，茫然地问道。
第45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二）
雷纳特斯简直要被气笑, 自己这一趟回来，艾利安非但让奸夫“登堂入室”了，现在还一副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的样子。
大概是他的神色着实吓人, 艾利安又怯生生地把头缩到了斯沃夫的背后。
“上将。”斯沃夫能感觉到艾利安拉扯他衣角的力度在逐渐变大, 他知道雄虫这是不安了。
照顾雄虫许久, 他对艾利安的感情早已不是仅仅出于对上司命令的责任感了。让艾利安不安的因素, 自然也让他不快。
他的语气不由也硬了几分，“您能回来,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不过现在并不适合谈话, 不如让我先把艾利安阁下送回屋里。”
说着, 他便微微弯腰，准备将艾利安抱起来。
在雷纳特斯看来, 面前的雌虫俨然是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家的主人。反而是他站在这儿, 倒显得像个突兀入侵的外人似的。
好极了。过往斯沃夫还在他麾下时，他觉得此虫忠厚老实，没想到他就离开一段时间, 这只老实虫竟然就染指了他的家属, 还颇有点要鸠占鹊巢的意思。
“我们的谈话他有什么不适合听的, 你这么着急把他送回屋做什么。说起来，刚刚我在外面看你们那么久，你都没发现, 看来你这警惕心也快在温柔乡里被磨没了啊。你先来和我来练两招, 让我看看你的实力有没有退步。”看到斯沃夫的手即将搭上艾利安的腰, 雷纳特斯觉得自己实在难以忍下去, 他随便找了个由头, 直接对着斯沃夫攻了过去。
斯沃夫急忙回身，堪堪接住了那一拳。泥人尚有三分火气, 雷纳特斯这副听不进话的样子，终于也把他惹怒了。
说是对招，其实就是真打，两虫拳拳到肉地互殴着。不过两方都还尚存理智，不至于虫化闹出大动静。
斯沃夫的实力在军雌中也算得上出众，但终究不及经历过万千世界的快穿者。雷纳特斯很快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把他摁在了地上。
斯沃夫刚想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一边，顿时脸色一变，“你先放手！”
雷纳特斯朝那个方向看去，就看见艾利安不知什么时候从秋千椅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前倒去。雷纳特斯来不及反应，斯沃夫又被制住，两虫只能眼睁睁看着艾利安跌倒在地上。
所以斯沃夫执意要在他面前抱艾利安回去，并不是挑衅？
雷纳特斯不由出神，手下的力度也放松了些，斯沃夫趁机挣脱他，往艾利安的方向跑去。等他回过神来，也赶紧跟着跑了过去。
“唔”
虽然小院一直被斯沃夫他们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毕竟是种花的地方，地上难免会有沙石。再加上这个季节首都星的温度温和宜人，艾利安穿得并不多。跌在地上后，他裸露在外的膝盖和手掌立刻被擦破了皮。
“伤到哪了？”斯沃夫将艾利安扶到自己怀里，迅速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口。
艾利安的皮肤很白，那几处渗着血的伤口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看得斯沃夫心疼不已。
雷纳特斯怔怔地杵在后头。刚才他站得远，又被阳光迷了眼，这会他才看清，艾利安那一头本该是灿金色的头发，竟从发根透露出几分衰败的银白色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无端觉得此时跌倒在地上的艾利安，就像一樽碎裂的琉璃像，已经脆弱到了无法拼合的地步。
艾利安倒是没有多在乎自己的伤口，只是指着地上的一处，小声说道，“不用管我。花折了，先去处理花。”
雷纳特斯定睛一看，才发现有一朵颇为眼熟的小花正蔫头耷脑地倒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大概是刚才被他们的打斗波及到了。
“好。”斯沃夫反应很快，匆匆跑回屋里取出了一个盛满液体的器皿，然后小心翼翼把那朵花铲了进去，“我已经把花泡进修复剂了，折断的地方很快就能好，现在该处理你的伤口了。”
艾利安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挪开，乖乖窝在了斯沃夫的怀里，让他抱着他进了屋。
雷纳特斯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艾利安的身体是怎么回事，艾利安和斯沃夫的事是否又另有隐情？
他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自己刚才的行为确实过于鲁莽。
斯沃夫把艾利安放在柔软的沙发椅上，半跪下来，将艾利安的伤口细细处理了一遍。
这些伤口对军雌来说算不得什么，对敏感而娇气的雄虫来说却不一样了。但艾利安连一声痛哼都没发出来，也就是从他眼底氤氲的雾气和那被抿得发白的嘴唇才能看出，他并不是感觉不到痛。
“痛吗？”斯沃夫像捧着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将艾利安的小腿放下。
“不痛，但是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会。”艾利安摇了摇头。
“好，不过你得先喝点营养液。”
艾利安为难地皱了皱眉，语气中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我没有胃口，能不能不喝。”
“不行。”在这方面，斯沃夫却是格外强硬，“午餐你就没吃多少东西，刚才的下午茶又只吃了几口。”
刚才的下午茶时间好像是被自己给打搅了呢。站在一旁的雷纳特斯心情复杂。
“好吧。”艾利安这才低着头答应了。
斯沃夫盯着艾利安喝完了一管营养液，就熟门熟路地把人抱回了卧室。雷纳特斯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怕这两虫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干出什么出格事，便像个背后灵一样一路跟着。
斯沃夫现在满心满眼只有艾利安，雷纳特斯不说话也没干扰他，他也便由他跟着了。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艾利安同样对雷纳特斯视若无睹。
“那你好好休息。”斯沃夫给艾利安掖了掖被角。
喝完营养液的雄虫愈发昏昏欲睡，他点了点头，迷迷糊糊地说道，“晚安雷尔。”
雷纳特斯听到这个称呼，有些惊讶地看了斯沃夫一眼，却见斯沃夫也正好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虫关了门，又回到了楼下客厅。从楼梯下经过的时候，雷纳特斯注意到拐角处放着一张轮椅。
在花园里撕破脸闹过一场后，两个雌虫勉强又恢复了和平相处的状态，只不过客厅里气氛依旧尴尬。
还是雷纳特斯先忍不住，“他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我走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明知此事有蹊跷，但他心里还是有怨气，出口便带了点兴师问罪的意味。
“上将，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斯沃夫抬头看他，“几年前，你究竟是真的遇到了危险，还是主动离开的？”
雷纳特斯呼吸一窒，但他掩饰得地很好，“无缘无故，我怎么可能主动离开。”
“毕竟当初您在任务途中单独离开前，交代我们的话实在不能不令人多想，就像您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雷纳特斯当初脱离位面前，确实没抱着再回来的打算，只是他心里又有些放不下艾利安，才对下属们多交代了几句。现在他就有点暗恨自己当时多嘴了。
“那个任务风险很大，连我也没绝对的把握能回来。”他含糊地说道。
“希望如此吧。”斯沃夫叹了一口气，“不然我是真的为艾利安阁下感到不值。”
他盯着茶几上泡着的那盆花说道，“您失踪以后，军部的通报是您在任务途中牺牲了。艾利安阁下不信您会出事，就偷偷开着飞船孤身一虫出发了，说要去找您。”
雷纳特斯愣了愣，他回想起自己出发前，确实和艾利安保证过自己会平安回来
“当时我们都很着急，到处找他，几乎把周边的几个星域都翻了个底朝天。只可惜，还是没找到他。”
“不过几个月后，他就自己回来了。但他的状态却和出发前完全不同了。身体虚弱、精神力枯竭，还有精神失常。”
“精神失常？”雷纳特斯失声，“所以他刚才没认出我是因为？”
“是啊。所以我才说，那个时候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他把我认成了你，如果你再多说些什么，让他意识到眼前有第二个‘雷纳特斯’，认知混乱之下，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斯沃夫淡淡地说道，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当成了另一个虫的替身。
“我们都不知道离开的那段时间，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包括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者是不想说？”斯沃夫苦笑一声，“但那还不是最糟糕的。”
“他失去了雌君，又精神失常，缺乏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所以雄虫集体抚育中心想将他带回去。可一旦带回去，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他的精神力没了，信息素却还在，他们一定会将他”
斯沃夫没有说完这句话，但雷纳特斯却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个社会说是“雄虫至上”，但仔细一想，无论是军政界还是商界，重要岗位其实都被雌虫把控。一个精神失常，又毫无自保能力的雄虫一旦回到那里，必定会被交易出去，沦为被众多雌虫共享的玩物。
“而且我们发现，他只有在回到这栋房子里，待在熟悉的环境时，才会好一些。所以，一定不能让他们将他带回去。”
第46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三）
“所以我们几个用自己的功勋值作为交换, 让艾利安阁下留在了这里。”
“你们？除了你，还有其他人？”
“嗯。”斯沃夫并没有觉得尴尬，或许是刚才雄虫的受伤让他对雷纳特斯愈发不满, 说话时, 他心里竟有了些报复性的快意, “艾利安阁下虽然失去了精神力, 但他毕竟是高等雄虫，以我一人的功勋值, 并不足以让雄虫集体抚育中心放手。”
“那么除了你, 还有谁？”雷纳特斯咬着牙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的手贴在身侧握成了拳，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
仅仅是看到斯沃夫与艾利安的相处, 他就有些破防了, 遑论再去想象艾利安与更多人在一起的样子。在他离开之前，那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中只能倒映出他一人的影子。而现在，艾利安却会对他人露出娇怯而依赖的神色。
可他却不能发作。因为雷纳特斯知道, 如果不是斯沃夫他们出手, 艾利安只会落入更为悲惨的境地之中, 那时他的身边便不仅仅只是几个雌虫了，而是一群
斯沃夫对雷纳特斯那些隐蔽而忍耐的小动作视若无睹，漠然说道, “怀亚特、莱维、陆迦南, 还有里斯中将都参与了。”
好家伙, 加上斯沃夫, 居然有整整五个！
雷纳特斯的掌心一片刺痛, 但他依然自虐般地用着力，仿佛身上带点痛, 就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样。
他勉强保持着体面的神色，“你们三个我还能理解，我临走前确实有交代你们好好照顾艾利安，但里斯是来凑什么热闹。”
前三者都是雷纳特斯的属下，也算是“自己人”，但里斯几乎和雷纳特斯同时进入军部，明里暗里都是竞争对手，只是雷纳特斯更胜一筹，比里斯先升了上将。这样一个人，居然花费功勋值来接近死敌的家属，其目的不得不令人生疑。
“我们几个的功勋值加起来依旧不够，雄虫集体抚育中心那边又催得很紧，毕竟其他雌虫可都对艾利安阁下虎视眈眈。这时里斯中将主动提出要加入，我们也就达成一致同意了。不过即使有里斯中将在，我们的功勋值也才堪堪能留住艾利安阁下一年。所以平时我们一般都只留一人在这里，其他人都继续留在军部，或者被派遣出去做任务积累功勋值。”
“你们也不容易。”雷纳特斯客客气气地说道。
斯沃夫从他这不同寻常的态度里感到了一丝不对，果然下一秒，雷纳特斯就道，“不过既然我回来了，以后照顾艾利安的事就都交给我吧。毕竟，我才是他名正言顺的雌君。”
艾利安在两人口中，一个是“艾利安阁下”，一个是“艾利安”，亲疏远近从称呼上便可见一斑。尤其是雷纳特斯还将最后一句话说得一字一顿，仿佛是在强调自己的“正室”身份。
这下破防的可成斯沃夫了，他眼睛微睁，抬起头直直地看向雷纳特斯，“您不能”
雷纳特斯微笑，“回来之前，我就已经去军部报过道了，只要再去走个程序，我就能恢复和艾利安的合法关系。”
高级将领在任务过程中失踪可是一件大事，当时军部也是做了详尽的调查才宣布他死亡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死而复生”，必然会引起怀疑。只是架不住雷纳特斯是个有系统的快穿者，他亲自去军部走了一趟，用了些小手段让人“验明正身”，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所以，就麻烦你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一下，然后再去通知一下另外几位，之后就不用来了。你们花费的功勋值，之后我都会从自己的账户里划拨回去。另外，你们照顾艾利安也辛苦了，我会额外划给你们一笔功勋值作为补偿。”
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但斯沃夫对雷纳特斯脸上的神情再熟悉不过了。在军部时，他就总是带着这样的神情与语气向他们宣布他已经决定好的事，看似好商量，实则说一不二，决不允许他们反驳。
在军部时，斯沃夫是雷纳特斯的下属，听从命令是他的天职。可现在，想到楼上那个脆弱的雄虫他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上将，我在意的并不是功勋值。只是艾利安阁下需要人照顾，而您才刚回来，恐怕对他情况还不够熟悉。”
“我只是离开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而在这之前，我和他整整生活了四年。我相信以我对他的了解，是能照顾好他的。”斯沃夫的话显然又触动了雷纳特斯心里某根敏感的弦。
“可是他的情况已经和您离开前完全不一样了。”
“那我就说一点吧，刚才在花园时，如果我是你，我会先去处理他的伤口，而不是去在意一朵不起眼的花。”
斯沃夫想起艾利安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不由皱着眉，重复了雷纳特斯所说的话，“一朵不起眼的花？”
“难道不是吗？毕竟我是艾利安的雌君，我会永远把他放在第一位。”
也不知道他这自信是从哪里来的。斯沃夫在心里摇了摇头，真要在意艾利安，将艾利安放在心里的第一位，雷纳特斯就不应该连那朵花都不记得，甚至还把那朵花叫做“不起眼的花”。
他刚来照顾雄虫的那一段时间，常陪着他在花园里晒太阳，于是就发现了艾利安对这朵花不同寻常的注意。
“雷尔不记得了吗？”雄虫的神色温柔到不可思议，“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看到的那一朵花。我一直觉得这朵花的颜色和你的瞳色像极了。”
当时斯沃夫就觉得，雷纳特斯这是何德何能，能让一只温柔又美丽的雄虫，这样记挂着他。现在？现在这种感觉自然是愈发强烈了，他实在不信连这朵花的意义都不记得的雷纳特斯能照顾好艾利安。
雷纳特斯的态度实在坚决，斯沃夫叹了口气，打算先找另外几个人商议一下对策。
但他到底不放心这边，离开前还是说了一句，“我会将艾利安阁下的体检报告和照顾他的注意事项发到您的光脑上您的通讯号应该还是原来的那个吧。如果有意外情况，您可以联系我们中的任何一位。”
大概是为了让艾利安始终处在一个熟悉的环境中，屋里的陈设基本没有任何变动。雷纳特斯像巡视自己领地一样地在屋里绕了一圈，然后便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
打开门，他看到的就是雄虫沉沉睡着的模样。屋内光线弱，让艾利安的发色显得更为暗淡了，他的脸色和唇色都泛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连呼吸都格外轻微。他穿的是过往穿惯了的睡衣，但如今却显得异常宽大——一年不到的时间里，他实在是瘦了太多。
艾利安本就身材纤细，现在更可以称得上是瘦骨嶙峋。宽松的棉质睡衣松松垮垮堆叠在他身上，露出一小片莹白如玉的肩膀和锁骨。
“究竟发生了什么。”雷纳特斯皱着眉，轻轻坐到床边，盯着雄虫的睡颜。
这时，他手腕上的光脑微微一震。确认了雄虫没被这响动吵醒后，他才低头点开了光脑屏幕。
刚才的消息正是斯沃夫发过来的。斯沃夫传了两个大大的文件过来，一个被命名为体检报告，另一个则是注意事项。
雷纳特斯先点开了第一个，草草浏览了一遍。艾利安的身体情况和斯沃夫之前说的差不多，精神力枯竭，精神失常，更糟糕的是身体上的衰竭。他的发色由灿金转为银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个文件有许多页，看来斯沃夫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带着艾利安前后做了不少检查。但这些大大小小的检查也都始终没有针对艾利安的身体情况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只是在页尾附上了一句——疑似因为外界刺激引起精神力枯竭，精神力枯竭继而引发身体衰竭，建议以静养为主。
虽然在进入星际时代后，虫族科技飞速发展，但是精神力领域在虫族的医学研究中依然是个相对陌生而又神秘的领域。这短短的两行字，像是说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说，无论是病因还是治疗方案，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雷纳特斯心烦意乱地把这个页面关上，坐着思考一会。
卧室里的布置也都没有变。他记得艾利安有个习惯，喜欢把一些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藏在书架的最里边。或许，他能在那里找到一些线索。
雷纳特斯站在书架前动作熟练地翻了翻，很快就找出一本硬皮笔记本来。他稍微翻了一页，就发现那是一本日记本。
【星历3402年12月3日。】
是他离开首都星的那一天雷纳特斯心里一紧。
【雷尔离开的第一天，好无聊，要不写点什么吧！等他回来之后就知道我每天在干什么了_】
不过还没等他看下去，背后的床上就发出了轻微的响动，雷纳特斯赶紧把日记本塞到衣服里。
雄虫果然是要醒过来了。雷纳特斯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只见那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艾利安便睁开了眼，那双蓝眼睛里的茫然让雷纳特斯心里一紧。
他还认得出他吗？
艾利安看了一会眼前站着的雌虫，等眼中的雾气散去，才像反应过来一样，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早啊雷尔。”
雷纳特斯忽然感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或许是斯沃夫把艾利安的情况说严重了些。看，他这不是还认得他吗？
第47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四）
“看到我就这么高兴吗？”雷纳特斯看着艾利安亮闪闪的眼睛, 心情也不由好了起来，甚至还有些小得意——瞧，过了这么久他还是那么爱我。
但下一秒, 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每天起来看到的雷尔都不一样, 让我充满了期待。今天又是一个新的雷尔呢。”艾利安笑意盈盈, 语气轻快地说道。
雷纳特斯这才知道艾利安根本没有认出他, 甚至分辨不出他与其他“雷尔”的区别。
他怨气十足地坐到艾利安边上，伸出胳膊, 搂着雄虫瘦削的肩膀就把人揽进了怀里, “所以有哪些雷尔呢？他们也会这样对你吗？”
嗯, 还是他那香香软软的老婆。不过真的瘦了好多，骨头都有些硌人了, 还是喂胖些手感好。
“好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艾利安才表现出几分迷糊样，他盯着前方的墙面发了会呆，就掰着手指开始回忆, “有时候的雷尔, 是棕色头发的, 肩膀宽宽的，不怎么爱说话。”
这说的显然是刚刚离开的斯沃夫，雷纳特斯在心里补充。不过艾利安居然会特地注意到肩膀宽这个特点要不他明天开始也练练肩？好像是有种说法, 肩膀宽的男人更能给人安全感。
“雷尔是黑色头发的时候, 就活泼多了, 老喜欢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逗我笑。”
雷纳特斯沉着脸。之前在军部的时候, 人人都夸陆迦南八面玲珑、会说话, 他也曾夸过他做事灵活，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把这一套撬他的墙角上去了。
“还有两个金色头发的雷尔。不过他们两个长得好像, 我分不清。”
那就是怀亚特和莱维了，这是一对双胞胎。他们一起过来照顾艾利安就不觉得尴尬吗？真是不知廉耻。雷纳特斯在心里做出评判。
“还有一个特别坏的雷尔，跟大狗狗一样，老扑到我床上闹我。”
“扑到床上，闹你？”雷纳特斯语气阴森地重复了一遍艾利安所说的话。里斯这家伙果然不安好心，在他不在的时候，他和艾利安究竟已经做到了哪一步？不会什么都已经做了吧？
艾利安却好似没感到那股山雨欲来的气息，依旧是天真地歪了歪头，点头应了。
雷纳特斯看着他澄澈的目光，到底是什么火也发不出来，只得泄气般地自己叹了口气。
“那那你以后别让他们碰你，以后你身边就只有我一个好吗？”雷纳特斯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诱哄着艾利安。事已至此，艾利安又是这种状况，他已经顾不上追究之前发生的事了。既然他已经回来了，那他们今后就好好的。
艾利安如今“精神失常”，自然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事事顺着他来。雷纳特斯的话一出，艾利安就露出了失望又不解的神色，“可是雷尔每天都不一样，很好玩诶，就跟《马蜂的早晨》里一样。”
《马蜂的早晨》是一部面向7岁左右的虫崽创作的虫族卡通片，小虫崽马蜂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变成一个新模样。这部卡通片在虫族幼崽中极受欢迎，流行了好几十年，连不是土著的雷纳特斯都听说过。
不过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他刚伪装成“怀蛋”的时候，他从医院回到家，就见艾利安兴冲冲地拿出了好几个软乎乎的马蜂玩偶。
“我逛商场时候看到的。这个可爱，崽崽以后一定会喜欢。”
再然后，他刷够积分后跑了，艾利安期待已久的虫崽也没了，那些软乎乎的玩偶自然也没用上的时候。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向来无心无情的快穿者第一次对自己所作所为产生了犹疑，他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是他对不起艾利安。
但好歹事情还没变成最糟糕的样子。雷纳特斯眼眶微酸地看着艾利安，至少人还活着就好。
“只是我更喜欢今天的模样，不过既然艾利安想要看到我的其他造型，我就偶尔变一变好了。”雷纳特斯实在不忍心看到艾利安失落的模样，终究还是松了口。
大不了每十天半个月把斯沃夫他们叫来一次，反正这会儿他已经回来了，谅他们在他眼皮子底下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事。
听到这话，艾利安又开心起来。
雷纳特斯见他这样又是一阵担忧，他老婆果然还是那么好哄所以才会被那些狗东西趁虚而入！
“好了，那再让我检查一下你昨天的伤口，我们就起床去吃饭了怎么样？”
“好。”艾利安乖乖点头，把腿从被子里抽出来，熟练地把脚搭在雷纳特斯的膝盖上，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这难免又让雷纳特斯多想。他不在的时候，艾利安是不是也是这样，把脚搭在斯沃夫他们的身上，让他给他穿上鞋袜的。
不过在看到那双雪白赤//裸的双足后，雷纳特斯就没空心酸了。雄虫的脚踝修长纤细，仿佛是在诱使着他抓握上去，他便也这么做了。
感受到脚腕上属于另一人的温度后，那如白玉般细腻柔软的脚趾不安地扭动了几下，在雷纳特斯的大腿处制造出几丝瘙痒。
“别乱动。”雷纳特斯的声音低沉而喑哑，不过却颇具震慑力地让艾利安不敢乱动了。
他虽不主动招惹了，但另一人的兴致可没那么容易平息，毕竟离开后雷纳特斯可是禁//欲了好几年。在来到虫族位面之前，他一个人乐得自在，倒也不会去想那方面的事情。可他在这里遇到了艾利安，开了荤、尝了那销魂蚀骨的滋味后，欲//望便如开了闸一样不可收拾了。
雷纳特斯的目光落到艾利安脚腕处一颗不起眼的小痣上。那颗淡褐色的小痣落在那片雪一样洁白柔软的肌肤上，显得格外适合亲吻。过去他确实也是这样，常把雄虫拘在身下，把那颗小痣吸吮得发红。那时雄虫便会露出承受不住的神态，下意识地抓着床单往后挪动。他就笑着抓起他的脚踝，将人再拉回来。
或许是他的目光过于肆意，艾利安不安地缩了缩脚，“我有些冷了，雷尔检查好伤口了吗？”
虫族的药剂效果惊人，才一晚过去，昨天摔倒的伤口就已经愈合，只在膝盖上留下了一块莹润的淡粉色。不过艾利安似乎是真的觉得冷了，腿上起了好些鸡皮疙瘩。
雷纳特斯见状，只得无不遗憾地将他的腿放下，“恢复得很好。”
之后就是穿衣服和鞋袜了，雷纳特斯像摆弄娃娃一样摆弄着乖乖坐在他怀里的雄虫，这个过程他自然是吃足了豆腐，倒是缓解了一些欲//求不满的情绪。
艾利安挽着雷纳特斯的脖子，被他抱着下了楼，放到了轮椅上。
“好了，我去给你做早饭。你在客厅待一会，我马上回来。”
“我要和雷尔待在一起。”
“好吧。”雷纳特斯无奈道。
雷纳特斯原本是怕厨房的油烟会呛到艾利安。既然他回来了，就肯定不会像斯沃夫他们一样直接让艾利安喝营养液了——他选择性地忽略了昨天那顿精美的下午茶。
这帮大老粗怎么可能会好好照顾人，他颇为嫌弃地想到。他已经想好了，待会就给艾利安蒸个蛋羹，既营养又清淡，还不用纠结油烟问题。
雷纳特斯推着艾利安进了厨房，一下子把里面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他忙着准备材料，艾利安就推着轮椅在他旁边兴奋地绕来绕去，就像第一次见到厨房里那些新鲜玩意儿一样。雷纳特斯也不嫌他烦，只是在心里笑骂了一句“真黏人”。
过去他们也是这样。雄虫向来不用担心生计问题，艾利安以前待的雄虫集体抚育中心也并没有厨艺课，所以他对这方面几乎一窍不通。
两人刚结婚时，雷纳特斯还有些端着，非得让艾利安学着做饭。但等雄虫一脸无辜又灰头土脸地从厨房里出来后，那些心思也就偃旗息鼓了。
雷纳特斯以前待过的位面众多，其中不乏什么有“食王争霸赛”这种特殊背景的美食位面，作为事业上的卷王，他自然也磨练出了一手好厨艺，从此只要他在家，便由他承包厨房。艾利安自知自己帮不上忙，但也会到厨房陪着他。不得不说，美人在侧，确实让雷纳特斯做饭的斗志都高昂了起来。
早些时候，雷纳特斯就在星网上下单了做蛋羹需要的材料，这会儿，外卖就已经上门了。他短暂地出去了一趟，便提着个大大的购物袋回到了厨房。
“看！”他变魔术似的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又大又光滑的蛋。
这是附近农业星上的一种禽类所下的蛋，做成蛋羹，不仅味道鲜美，而且营养丰富。他记得艾利安以前就爱吃，刚才看到厨房里没有这种食材，他自然又在心里贬低了斯沃夫他们一番。
果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艾利安！
在他拿出那颗蛋的时候，艾利安的整个人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视线呆呆地随着那颗蛋挪来挪去。
“蛋”
雷纳特斯以为艾利安是觉得这颗蛋好玩，“待会就用这颗蛋给你做好吃的。”
他把蛋放在台面，拿着工具轻轻敲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不要！”艾利安发出了一声崩溃的尖叫。
第48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五）
雷纳特斯从未见过艾利安露出这样的眼神。
初见时, 或许是因为在雄虫集体抚育中心待得并不开心的缘故，艾利安的眼中带着些淡淡的忧郁，但那也是一种平静的忧郁。更别说, 与他在一起后, 那种忧郁就逐渐被沾染上了人间烟火气的温柔笑意所取代了。
可现在, 他眼中的那片蓝海仿佛刚刚经历了一次风暴, 一切都被撕裂了，最终只余下一片死寂。这是一种绝望到极致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视线的落点明明是在那颗蛋上, 眼中映照出来的却是一片空茫。他似乎是透过这颗蛋, 看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蛋虫蛋虫崽和雷尔不在了，都已经不在了。”
艾利安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脖子, 他微微躬身, 勉强用轮椅的扶手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呼吸着，但口中依旧神经质地重复着特定的几个词, 哪怕说到最后, 就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气声。
雷纳特斯意识到了他是在说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是心虚还是愧疚, 但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先稳住艾利安。
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雷纳特斯半跪在艾利安面前, 小心翼翼地将艾利安那只搭在轮椅扶手上、瘦削而又青筋遍布的手托在掌心。
“艾利安, 我已经回来了, 你抬眼看看我, 我就在你面前。”
艾利安低着头, 褪成银色的发丝从边上垂落下来，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眉眼, 但那沿着下巴缓缓滑落的水迹却不容忽视。凑近了，才能听到小声的啜泣。
他惹他哭了。
这是雷纳特斯第一次看到艾利安哭得那么伤心，仅仅是这么一次，就足够让他手足无措的了。可细想下去，实际情况却更糟糕，在他还没回来的时候，艾利安还不知道在他没看到的地方哭过多少遍呢。
雷纳特斯在各个位面卷事业线时，总能轻松地化解一切困难，可现在他却在哭泣的雄虫面前什么也做不了。他有些恍惚地想到，如果他现在跪下来给自己喂几个大耳刮子，就能让艾利安平静下来的话，那他应该也是愿意的。
但这个方法在现在显然没有任何用处。艾利安已经完完全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世界中，就连前面蹲着只这么大个的军雌，也被他当成了空气忽略过去。
雷纳特斯皱着眉，担忧地看着艾利安发白的嘴唇。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在这么下去，他会缺氧晕过去的。
“艾利安，再原谅我一次。”他伸出手，在艾利安的颈后轻柔地抚弄了一把，情绪激动的雄虫就歪着头，软软地落入了他的怀中。
他用一种伤害尽可能小的方式让艾利安晕了过去。但哪怕是昏迷了过去，雄虫的眉头依旧轻蹙着，好像是陷入了一场噩梦之中。
看来他之前的感觉并没有错，这确确实实是一樽已经碎裂的琉璃。或许能将他勉强拼合了起来，但却改变不了脆弱的本质，只是轻轻一碰，就会让悲剧再度发生。
雷纳特斯出神地盯着艾利安的睡颜，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谁，“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们还会有虫崽的。”
雷纳特斯翻看了一下系统，页面上果然还是一大片被锁住的灰色区域。到度假位面后，系统的大部分功能都被冻结了，之前他也不过是用了一些简单的催眠手段应付过了军部的检查。只是他当时只能用低级催眠功能，还得时不时回去补一下。
至于给艾利安检查身体、兑换药品连虫族的医疗技术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情，现在系统开放的一小部分低级功能就更加没可能派上用场了。
他纠结地想了想，还是拨通了斯沃夫的通讯号。
听到这边的情况，斯沃夫原本低沉的声音都高了几个度，“我马上过来！”
距离斯沃夫过来还有一段时间，雷纳特斯给艾利安擦了擦脸，又给他注射了一剂营养针，才在床边坐下。
望着雄虫的睡颜，他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挫败感。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呢？
叹了口气，雷纳特斯点开了之前斯沃夫发给他的第二个文档，他记得斯沃夫说过，这个文档里记录着和艾利安相处需要注意的事项。
之前他自信满满地觉得，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相处多年的雄主，所谓的注意事项，也不过和市面上流传的《赢得雄虫芳心的99招》《与雄主相处的99个小心机》之类的厕所读物差不多，但艾利安的失控却给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若是，若是他之前不那么自负，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刺激到艾利安。
点开文档，里面记录着的内容居然有几百条，而且并没有进行精细分类，甚至连语句都谈不上连贯，更像是匆匆记下的只言片语。
“避免让艾利安阁下单独待在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否则会使他产生恐慌情绪。”
这是幽闭恐惧症？但雷纳特斯记得，艾利安以前明明不害怕狭小的空间，有一年生日的时候，雄虫还别出心裁地把自己装在一个大大的蛋糕盒子里。等他下班的时候，自然是好好享用了一顿甜甜的“小蛋糕”。
他的视线继续下滑，果然在某一行看到了，“避免椭圆体（主要为各种生物的卵或近似物）出现在艾利安阁下的面前，如为食材，需注意烹制形式。”
雷纳特斯苦笑，自己还特地把那颗蛋拿出来给艾利安看，看来真是正准雷点了。
文档里列出的内容很多，雷纳特斯越看心越沉。他总有种自己原先是优等生，不过是离开了一段时间，就成了后进生的感觉。现在不论是斯沃夫，还是其他四个人，大概都比他要了解艾利安。
门铃很快响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是，来的居然不是斯沃夫，而是雷纳特斯的老对头——里斯。
“怎么是你，我联系的斯沃夫。”
“别挡路。”里斯冷冷地看了门前的雷纳特斯一眼，径直往里走去，“我们五个一直都是轮流照顾艾利安阁下的，今天斯沃夫回军部出任务了。”
他的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弧度，“你不负责任地离开那么久，不清楚这件事也正常。”
这人说话可真欠但他还得让一个了解艾利安的人来看看艾利安现在的情况，他忍！雷纳特斯咬牙切齿地跟在里斯身后。
里斯将脸贴近艾利安，待感到雄虫平稳的呼吸后，才稍稍松了口气，“没事，他现在已经睡着了，等他醒来以后，就会忘记之前发生的事。”
“他一直都这样吗？”雷纳特斯皱着眉，“醒来就会什么也不记得？”
“是啊，就像光脑的一键格式化一样。”里斯慢条斯理地将被单拉好，“这大概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不过，能让生物的大脑产生这样的机制，也不知道他之前是遭到了怎么的伤害。”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雷纳特斯，“要不是摊上了这么个不负责任的雌君，他也不至于”
雷纳特斯有些狼狈地躲避着他的眼神，嘴却还是很硬，“出任务途中遇到意外，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里斯又是一声冷笑，“早知道这样，哪怕我和他之间的匹配度没有你们高，也还是该争取一下。”
“什么？”
“是啊，没想到吧。在你之前，与艾利安阁下匹配度最高的就是我，我甚至和他约会过。”里斯的表情里有说不出的神气，看得雷纳特斯火大。
两人顾及着艾利安，不敢搞出大动静，但也免不了火气十足地对视起来，再这么下去，打起来是避免不了的。还是床上轻微的动静打断了两个斗牛一样的军雌。
“艾利安阁下要醒了。”里斯先一步上前，指了指门外让雷纳特斯先出去。
“凭什么让我——”
“你不会是想让艾利安阁下醒来时看到两个雷尔再次认知失调吧。”
“行。”雷纳特斯勉强应了一声。
他摸了摸衣服里的硬皮笔记本，刚好他还没看这本日记，就先让里斯一会吧。
于是艾利安睁开眼时，就刚好看到雷纳特斯忍气吞声转身出门的背影。他的眼中闪过一次不易使人察觉的狡黠笑意。
在经历两个世界的“充能”后，花神泪构建幻境的能力又强了许多。这个世界甚至能让他凭空想象制造“道具”。刚才那本日记本，就是他为雷纳特斯准备的重要道具了。等雷纳特斯看完日记，知道雄虫曾因他沦落到那样的悲惨境地，想来能为花神泪提供更多情绪能量吧。
愧疚、悔恨、悲痛，随之产生的更为深切的爱意想想就很有趣呢！
下一秒，他就被摁进了一个弹性十足的胸口。
这是什么洗面奶攻击啊！
“唔唔雷尔快放开我！坏狗狗。”
“你都说我是坏狗狗了，我怎么能听你话呢。”里斯坏笑着凑近，用新长出来的胡茬在艾利安的脖颈处蹭来蹭去，逗得艾利安笑出了声。
“哈啊，别蹭了，好痒。”
房间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房间外却杵着个失意虫。
雷纳特斯听着卧室里传来的笑声和动静，低落地叹了口气，然后翻开了那本日记本。
第49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六）
艾利安的日记记录得并不频繁, 所以里面的内容不多。饶是如此，看着那些文字，雷纳特斯也能想象出艾利安孤零零地坐着书桌前的样子。
【雷尔已经好久没传消息回来了, 好担心, 以前明明每隔两三天他都会用光脑和我联系一次的。算了, 我不能闹脾气, 雷尔他是去做很重要的事情，我不能打扰到他。】
【昨天打雷了, 一个人在家好害怕, 放在屋外的盆栽也没来得及收进来, 被淹死了好几株，这些都是雷尔特地为我买的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雷尔不在我身边, 我就什么也做不好了。】
【今天自己上街买了食材，做了蒸蛋吃。虽然蛋蒸老了，酱油也放多了, 看起来丑得发绿, 最终还是吃了家务机器人做的, 不过也算是迈出了第一步。我总不能老是这样笨手笨脚，雷尔在外面也会担心我的。何况等以后，我也要学着照顾虫崽。我想让虫崽在雌父和雄父的身边快快乐乐地长大, 而不是像我一样。】
雷纳特斯鼻头一酸。艾利安从小就被雄虫集体抚育中心带走, 他一直都很孤独, 因此家庭对他来说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 而他却在亲手给了他希望后, 又将那些东西剥夺。
反观艾利安却懂事到令人心疼。自己抛下他，将他一个人留在那栋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他竟还为他找理由，觉得他是去做很重要的事情了。
算算时日，他那个时候差不多已经从这个空间脱离了，只是军部那边仍未确定消息，还在继续搜寻他。那接下来
雷纳特斯甚至不敢再看下去。
纸上的文字仿佛化成了一声声冰冷的拷问，拷打着他的内心。他是如此卑劣，如何配得上那样温柔善良的雄虫。
但最终，他还是缓缓呼出一口气，将日记本翻了页——只有了解真相，他才能从中找到治愈艾利安的方法。
【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他们告诉我他在任务中出了意外，尸骨无存。我反复问他们是不是真的，他们低着头不说话。我从人群中一个个数过去，斯沃夫、怀亚特、莱维、陆迦南他们都在，可是我的雌君呢？他明明比他们都厉害，怎么就只有他没有回来呢？】
【斯沃夫他们轮流来照顾我，我却对他们发了脾气，说我吃不下东西，只想一个人静静，让他们别来吵我。我也不想的，这明明不怪他们的。我好像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也难为他们了，还得专门抽出时间，费心力来照顾一只一无是处、又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坏雄虫。】
【雷尔和虫蛋反反复复出现在我面前，出现在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里。可是当我上前，他们却又消失了。如果你们要离开，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呢。】
到这一块时，字迹显然变得混乱起来，还有被水晕开的痕迹，艾利安应该是边落泪边写下那些文字的。而且在那时，他就已经出现了幻觉
【他们还是反复出现，或许这会是一种暗示，暗示我他们还活着，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暂时回不来。我要想办法去找他们。】
【我终于找到机会离开了。只是有些对不起怀亚特、莱维，今晚是他们负责看顾我，等我离开后，他们大概要被斯沃夫训了。等我找到雷尔以后，就回来和他们道个歉吧。】
雷纳特斯的心绪随着日记的内容起伏着，雄虫待在首都星上，虽然心情郁郁，但至少人身安全是无虞的。可离开以后呢？
两只军雌都看不住一个柔弱的雄虫，真是废物，平时给他们安排的训练还是少了。
勉强平复了心情，他继续看了下去，接着便是一愣。
【幸好以前雷尔闲着没事教过我飞船上的一些基本操作，我已经顺利到达了通报里说的失踪地附近。】
原来这其中还有他的事？
【我不知道已经过去多少天了，飞船上的能量和食物都要消耗完了。有时候我也会感到绝望军部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都没找到，就凭我一个人、一艘飞船，怎么找到他们？不，我绝不能这么想，雷尔和虫崽还在等我。】
【在附近发现了异常的空间波动信号，是一个虫洞。我决定最后再尝试一次。】
别去。
雷纳特斯的手死死地按住纸页，他是通过系统直接离开的，与虫洞根本无关。即使是在科技高度发达的虫族，进入虫洞也是一件九死一生的事。谁也不知道虫洞究竟通向哪里，那头究竟有些什么？
但过去发生的事已然成为了既定的现实，不会按照他的心意改变。
【好黑前面永远是一片漆黑飞船的能量块在乱流中耗尽了，我不知道我漂了多久，食物也快没了。我好像也失去了空间与时间的感知。但我居然一点也不害怕，或许我马上就能见到雷尔和虫崽了吧。】
【出现了光，还出现了一个陌生的星球。我捏了捏自己，痛觉还在。我没死？】
【情况好像有些不对。我在飞船的导航系统上根本找不到这颗星球。我好像发现一片全新的星域？雷尔和崽崽，会不会也和我一样，意外进入了虫洞，来到了这片星域里。】
【雷尔时常嘱咐我在外要谨慎，所以我没有让飞船直接降落在最近那颗星球的生物聚居地上，而是在不远处观察。我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这颗星球上活动着的居然也是虫族，是同族！】
雷纳特斯一愣，在短短相处的几天里，艾利安从未与他提到过新的星域与那支失落的虫族，他也没有从斯沃夫他们那里听说过，想来是艾利安同样也未在他们面前提起这件事。
一颗心逐渐沉了下去前面的事虽然已经刺激到了艾利安的精神状态，但也不至于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更别提还有离奇枯竭的精神力。
他基本已经可以确定，那颗星球上一定发生了什么特别糟糕的事情。
【他们主动来接触我，对我很友好。他们的语言与古虫族语有些相似，我以前稍微学过这门语言，倒也能和他们勉强交流，不过我还是没能从他们口中听到任何与雷尔有关的消息。雷尔，崽崽，你们到底在哪？我觉得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来到这颗星球的第三天，我发现这颗星球上竟然有能让飞船重新启动的能量石，意外之喜。我不该那么快放弃的，至少至少得先把这片星域都搜寻一遍。不在这颗星球上，或许他们会在其他星球上也说不定。】
【营养液喝完了，剩余的一些小零食根本不顶饿，只好去森林里找食物，摘得野果一堆，没忍住尝了一口，好难吃，但现在也只能吃这个了。不过回程的路上遇到了那些原住民，他们再次邀请我去他们聚居地居住，还分了我一点他们捕来的猎物。我还是有些犹豫，接过了食物但谢绝了他们的邀请，暂时还是住在飞船上。】
【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他们已经给我送了好几次食物，但我却一直表现出不信任的样子。于是邀请了几只虫崽来飞船上玩，送给他们一些小零食，他们果然很喜欢。不知道我和雷尔的小虫崽以后会不会喜欢吃零食，嘻，那时候我一定要发挥雄父威严，控制他的零食摄入量，谁叫雷尔也是这么管我的。】
正常的记录到这里突然中断了一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看着胡乱但似乎又有些规律的涂鸦。
雷纳特斯心情沉重地看着那一块，他总有种感觉，记录者在那时其实是想表达些什么，但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与身体了。
艾利安果然是遇到了危险了。
一连翻了几页，纸页上才重新出现了雷纳特斯能够辨别出来的文字。
【他们、是坏虫子。他们从那些虫崽的口中问到了进入飞船的方法。我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才知道他们把我配给了族长的雌子们。我有雌君！！！！我不能我不能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屋里的那几只虫子都死了。我的头好痛，我到底是怎么了。】
【拿了些食物，回到了飞船上，幸好他们没动上面的能量块。】
【飞船启动了，但我也不知道要去哪。找雷尔吗？可我不记得那晚到底发生什么尸体压在我身上。我还干净吗？】
【雷尔（划掉）】
【飞船好像自动返航了，但我还能回家吗？头痛到整个脑袋就像要炸开一样。果然，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好。不仅没找到雷尔，还让别人白白替我担心。】
【好累。居然，撑到了这个时候。看到首都星的轮廓了。】
【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即使是死，我也想要干干净净地死。藏起来，我要把它藏起来。】
雷纳特斯怔怔地放下日记本。不知不觉，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
第50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七）
宽大柔软的床上, 娇小的雄虫正被军雌压在身下挠痒痒，场面看起来混乱而又热闹。不过仔细一看，就会发现看似闹腾的军雌其实粗中有细。
里斯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支撑着身体, 生怕真的压着了身下那件脆弱而美丽的珍宝。
肢体接触, 呼吸交织间, 空气中清甜的橙花香逐渐浓郁起来。里斯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他低头，果然发现艾利安的身体已经软到完全陷在了床铺里, 眼中也带着一丝迷离的水光, 美得不像话。
体内的冲动宛如一捧燃烧的火焰, 但军雌硬生生忍住了那股从心底升起的灼烧感。
——无论怎样，他永远会将艾利安殿下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他不会去做艾利安殿下不愿的事, 他不想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其实不止是他, 斯沃夫他们大概都是那样想的。对于艾利安离开那段时间的遭遇，他们心里其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却颇有默契地都没有提起这件事, 甚至没将这件事记入光脑的注意事项里。
毕竟, 一些下意识的举动骗不了人, 他们皆是从中发现端倪的。
“可以吗？”他不抱希望却又带着一丝渴盼地轻声问道。
看似情动不已的雄虫果然像之前每一次一样，有些紧张地抓住了自己的领口，摇了摇头。
“好。”里斯没有泄露出任何一丝失落的情绪, 只是温柔地说道。
他轻轻握住了雄虫抓握得紧紧的手, “松手, 别伤到自己了, 我不闹你。”
然后又附身埋在艾利安的颈间, 像吸猫薄荷一样狠狠地吸了一口那好闻的橙花味，来自高等雄虫的信息素让他舒服地喟叹一声。
即使什么也不能做, 就这样抱着艾利安殿下，他就已经很满足了，哪怕他只能以“替身”的身份陪伴在艾利安左右。无论雄虫经历了什么，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依旧是他心中最为高贵纯洁的明月。
两虫无视了屋外还有一只虎视眈眈的雌虫，就这样在床上静静地相拥了一会儿。所幸雷纳特斯这会儿正陷在日记本所给他带来的冲击中，也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隔着一道墙，两方暂且相安无事。
作为花神泪的拥有者，此时的艾利安其中能察觉到源源不断涌入的情绪能量。不枉他花了一番精力制造出了这个关键道具，一下子就让这个幻境的试炼进度达到了1/2。只可惜现在隔着墙，他不能亲眼看到雷纳特斯脸上的精彩神情不过，以后总是有机会的。
他轻轻推了推里斯的胸口。
里斯自然不知道怀里“纯良无害”的雄虫正在想什么，“怎么了？”
“总觉得已经睡了很久，再睡下去，感觉自己要生锈了。”
想到自己赶来之前艾利安正在昏迷，里斯顿时了然。他在心里狠狠骂了一番雷纳特斯，表现出来的动作和语气却愈发轻柔，“那我们去小院里走走？”
“好。”
那么一切都可以说通了。
雷纳特斯合上日记本，像块木头一样，呆立在房门前。明明屋内有恒温系统，让一年四季的温度都恒定在舒适宜虫的范围内，但雷纳特斯却像是刚从沙漠徒步旅行回来，嘴里一片干涩，后背几乎被冷汗浸透，太阳穴处更是突突跳着，仿佛有人正拿着重器，不间断地敲击着那处。
他宁可他现在真是块木头就像以往在别的位面时一样，他从未将他遇到的那些人当成真正的人，他只将他们当成可量化的“角色”。他们在他眼中，甚至不如系统给予的积分来得生动。与他们打交道时，他想到也是他能在那些人身上榨取多少积分。
这大概是报应，雷纳特斯想到。他终于因为自己的漠然与自私而付出了代价。
但如果可以的话，一切报应都该应验在他身上，而不是艾利安。
漆黑如长夜的漫漫星际旅程，狭小密闭的飞船空间，一次次的失望，小心翼翼付出信任却又被毫不留情地出卖背叛。有了这样的经历，无论是患上幽闭恐惧症、还是精神失常，都不奇怪了。
还有精神力。据说在几百年前，雄虫的精神力可以作为一种攻击手段。但随着战争的结束、外敌的撤退，实际当权的雌虫将此视为了一种威胁。在他们有意识的操控下，雄虫利用精神力进行攻击的训练方法逐渐失传。到了现在，即使是高等雄虫，也只会用精神力进行安抚。
雷纳特斯过去稍微有了解过，如果说精神安抚是一种缓慢而温和的滋养，并不需要什么技巧，那精神攻击便需要雄虫压缩精神力，将其在短时间内狠狠刺入敌方的大脑，对精确度与专注度的要求极高，如果不是受过专门的训练，寻常雄虫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何况从文字记录里可以看出，艾利安在那颗原始星球上时的状态并不好，不具备施展精神攻击的专注力。
之所以能勉强逃走，大概是因为他在受到刺激时阴差阳错地在一瞬间精神力爆发，以高等雄虫的精神力体量直接将坏虫冲晕或者冲死过去。
但这并不是正规的精神攻击手段，艾利安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精神力枯竭。
精神力混乱尚可以梳理，可精神力枯竭相当于要从一片干涸的大地上种出什么东西，谈何容易。
雷纳特斯想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头绪。他晃了晃脑袋，轻轻推开了房门。
看完那本日记，他迫不及待想见到艾利安。只有看到他还活着，他的心才会稍微安定一些虽然，自责与痛苦仍如影随形。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残留着几缕熟悉的淡香，雷纳特斯愣了一下。窗外隐隐约约飘进来几声轻快的笑声唤回了他的神智，哦，原来里斯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带着艾利安去了小院。
里斯的军衔虽然不如雷纳特斯，但好歹也是堂堂中将。这样的虫理应在战场上施展自己的才能，再不济也得是在训练场上。而如今，他却在一个水缸前，教雄虫如何扔石子才能在水缸里打出最漂亮的水花。
但看到他身边的雄虫，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这样一只铁血军雌会愿意去做那样幼稚的事了。
因为腿脚无力，艾利安只能将大半个身子倚靠在里斯怀里。里斯一手扶着雄虫的腰，一手扣在那纤细的皓腕上，时不时地帮艾利安调整角度。
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
雷纳特斯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那对他来说无比刺目的一幕。或许是日记本里的内容确实带给了他某种影响，现在的他，已经不像是刚刚回到这个位面时一样，能理直气壮冲上去了。
“系统，真的不能开放权限，让艾利安的身体恢复正常吗？”
【该位面现为度假位面，考虑到位面平衡性，系统不予开放高级权限。】系统冷冰冰的回答一如往常。
这个回答雷纳特斯此前不知已经听了多少遍，他苦笑一声，“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系统却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回复道，【此前该位面事业线和感情线进度已锁定至100的状态，若宿主愿意解锁该冻结状态，继续赚取积分，系统将适当开放一定权限。】
雷纳特斯当然听得懂系统的意思。锁定的进程不仅限制了他使用系统，也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他，即让他的事业线和感情线都停留在了最巅峰的时候，这就是为什么度假位面会被称为度假位面。他回来时，仅靠简单的催眠就应付了军部的人也是凭借这一点。同样的，艾利安也停留在了最爱他的那一刻，哪怕如今他身边亲近的雌虫不止一只，但对他来说，那都是雷尔。
说真的，雷纳特斯知道自己的事业与感情中都有隐患。解锁后，他将会有很长时间因为这些事而焦头烂额。但目光触及雄虫那头衰败的银发头发
“我愿意解锁。”他过去对不起艾利安，现在有这么一个补偿的机会放在他面前，若是他还不抓住，那他大概会后悔一辈子。
“雷尔。”
雄虫拿着一块光滑的鹅卵石比划了许久，临到出手时，那石头却脱离了原定的轨迹，掉落在水缸边沿。
“怎么了？”里斯看出艾利安刚才是走神了。
“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对话声，其中有一个声音还特别熟悉。”
“没有啊。”军雌的警惕性让他老早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们发呆的雷纳特斯，不过他却直接无视，“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雷纳特斯和系统是在大脑里直接对话的，里斯当然什么也听不见。
“好吧。那大概是我听错了。”艾利安低下头，“可能是刚才有些玩累了，让我一个人去秋千那边坐一会吧。”
“好。”里斯把艾利安抱到秋千上，然后很听话地离开了。实则他是拐去了不远处的一个视觉盲区——在那里他可以看到艾利安的一举一动，以便在艾利安需要他时及时出现。相反，艾利安却看不到他。
不过他马上就听到了耳边传来一个惹人厌的声音。
“有空吗？我们聊聊。”雷纳特斯说道。
第51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八）
“说吧, 但你要和我说的最好不是什么废话。艾利安阁下还需要虫照看，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里斯语气不耐，目光也一直放在坐在秋千椅上的雄虫身上。
雷纳特斯沉默片刻, “过段时间, 我可能要离开首都星一趟。到时候, 还需要麻烦你们照顾他。”
虫族现在没有外敌, 雷纳特斯也已经是上将了，几乎没有再往前走一步的希望。他想了许久, 就知道能让事业线进度增长的唯一可能性只会在艾利安遇到的那片未知星域上。若是能收服那个原始星球上的虫族部落, 并且为虫族扩大领地
里斯嗤笑一声, “怎么的，这才回来没多久, 就又忍不住往外跑了？也对, 堂堂上将，怎么会有这个耐心去照顾一个失去精神力、已经对他毫无助力的可怜雄虫呢。”
雷纳特斯并不在意里斯如何看待他，但目光触及不远处的身影, 他终究还是为自己辩解了几句。
“我已经知道了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虽然我现在还没找到能让他恢复的方法, 但我至少可以先找到那些害他变成这样的虫, 让他们付出代价。”
若是他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那里斯他们估计真的会在艾利安面前无所顾忌了。
“你知道？”里斯终于舍得把目光收了回来，“你怎么知道的？”
“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了。”
雷纳特斯淡淡的回答让里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虽然他知道, 雷纳特斯即使再混蛋, 他也是艾利安的雌君, 两人之间有他不清楚的秘密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可他们过了这么久才从细节中发现一些端倪, 雷纳特斯却几乎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全貌那样的挫败感难免让里斯将此作为一种示威。
但想到艾利安，他握紧了的拳头却又慢慢松开了。他心疼艾利安阁下, 他同样想让欺负了艾利安阁下的虫付出代价！
“可以。”里斯硬邦邦地应下了，“不过既然你提出要求，我是否能将这作为一种请求？”
雷纳特斯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如果你有什么条件，可以现在就和我说。”
这下，惊讶的人倒成为里斯了。他像看到什么新奇的事物一样，将雷纳特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他是不爱吃亏的性格，雷纳特斯同样不是，往常他们明里暗里交锋了无数次，他都没找到让雷纳特斯低头的机会。这一回，可真是破天荒了
“那好，我就说了。听斯沃夫说，之前你想行使雌君的权利让我们离开艾利安阁下？我们可不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虫。既然你有求于我们，那么今后你也不能阻拦我们去见艾利安阁下。”
“行，只是你们与他相处时，也不能阻碍我在场。”他都做了这样大的让步，至少也得从里斯他们身上学一点与现在的艾利安相处的技巧。
不过雷纳特斯依旧是带着几分侥幸的。他不阻拦他们去见艾利安，那若是以后艾利安自己不想见他们呢？将这件事彻底解决后，艾利安或许就能恢复正常，到时候，他们说不定就能回到过去。
见里斯还想说什么，雷纳特斯抢先开口，“我知道你想说认知失调的事，你们在时，我会隐藏自己的存在，不会让他发觉眼前出现了第二个‘雷尔’。”
这可真是卑微到骨子里了。见他这样，里斯也不再说话，只是在心里冷笑一声。既然有人愿意亲眼看着自己被戴绿帽，那就让他好好看看。
不远处的秋千摇摇晃晃，雄虫望着天空，眼中倒映出的是一片蔚蓝色的澄澈，似乎并不晓得雌虫之间的暗流涌动。
对于艾利安来说，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他的“雷尔”终于松了口，愿意继续给他准备惊喜了。每天陪伴在身边的人有着不同颜色的头发，不同的性格，精神失常的雄虫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新鲜感。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与其他雌虫相处时，常常有虫在暗处目眦欲裂。
但这有什么办法呢？雷纳特斯看着别虫与艾利安的种种亲密举动，麻木地想到，那都是他自找的。若是当初他没有离开，雄虫依旧会像以前一样，从身体到心灵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现在他却得和其他人一起分享。
不过他还没彻底让步，心大到将艾利安完全推到别人怀里。总有一段时间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在那段时间里，他会将从别虫身上学到的相处技巧统统用上，总算再没有出现像上次蒸蛋事件那样的失误了。偶尔在深夜时，拥抱着柔软的躯体，听着怀里那平稳又清浅的呼吸，雷纳特斯甚至有种回到了过去的错觉。
可错觉终究只是错觉。
离开前的那晚，强烈的不安与不舍几乎让雷纳特斯在甜橙味的信息素里意乱情迷。上一次的分离让两人间出了这样大的变故，那这一次呢？会不会等他这次回来以后，这个家里就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了。
他死死地锁着那纤细的腰身，爱意与本能让他想立刻将身下的雄虫占有。如果能有一只虫崽，艾利安是不是就永远不会离开他了。
雷纳特斯呼吸沉重地摸索着艾利安睡衣上的扣子，过去他出任务之前，他们也曾无数次在这张大床上交缠。
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对吧？
但身下无力的推拒却如一盆冷水一样浇在雷纳特斯身上。
“不要。”艾利安的声音很微弱，却清清楚楚地在雷纳特斯耳边响起。
“讨厌这样。”
“讨厌？讨厌我吗？”雷纳特斯低喃。
他明明能感觉到，刚才艾利安的身体已经在他指尖的寸寸触摸下变得柔软滚烫，很快失了力，空气中的甜橙味也愈发浓重浓郁，俨然是一副情动不已的模样，但现在居然依旧抗拒着他亲近。
这只能用心里的反感来解释了。
他竟已经抗拒他至此明明他就是他心心念的雷尔，他就在他眼前，雄虫还想为谁守身？斯沃夫，还是里斯？
雷纳特斯知晓，虽然他们在艾利安的眼中都是“雷尔”，但艾利安其实是能察觉到“雷尔”之间细微的差距的，毕竟之前他就曾用发色去区分他们。
——他是雷尔，却已经不是他最爱的雷尔了。
“若是现在在这里的是其他‘雷尔’，你还会这么抵触吗？”雷纳特斯轻声说道。
床上的雄虫朦胧着一双泪眼，并不明白他是在说什么。
“算了，或许这都不重要了。”雷纳特斯轻叹一口气，将艾利安拥入怀中，不带一丝情//欲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睡吧。”
艾利安对幻境的掌控能力在增强，雷纳特斯的打算他也了解得清清楚楚。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雷纳特斯对话的系统，也算是他在幻境中构建的产物之一。
【明天就要去那个地方了吗？】他在黑暗中睁眼，看着在睡梦中仍皱着眉的雷纳特斯。
【那就送你一场幻境中的幻境吧。】雄虫天使般的脸上露出一个清纯而温良的微笑。
对于现在的雷纳特斯来说，积分已经不再是积分，而是延续艾利安生命的希望。即使这一趟对他来说充满了风险，他还是要去。
醒来时，雄虫仍在熟睡。雷纳特斯在他泛着银色的发顶轻吻一下，面无表情地与站在门口等候交接的斯沃夫对视一眼，便离开了。
来到上次离开的地方，他捕捉到了艾利安在日记本中所说的异常空间波动信号，并很快找到了虫洞的入口。
星舰驶入了一段漆黑的隧道，待前方重新亮起，雷纳特斯看到星舰上的计时装置显示，他们在黑暗中整整待了十五天。
即使星舰上虫数众多，设备齐全，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小型的社区，但雷纳特斯注意到，一周过后，大部分虫的情绪都低落了下来。
更别提，当初的艾利安是孤身一人在狭小的飞船舱里待了这么久，而且他甚至不知道虫洞的另一端通向哪里，是否还有脱离黑暗的希望。
爱意和勇气，反而让雄虫陷入了那样绝望的境地
星舰降落在那颗原始星球上。或许是因为上次面对的只是一个柔弱温柔的雄虫，哪怕那只雄虫在最后给他们中的一些虫狠狠的一击，但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虫族还是此视为他们的疏忽大意，依旧认为外来客们不足为惧。
看着拿着武器气势汹汹靠近星舰的“原住民们”，雷纳特斯漫不经心地拉了拉作战手套，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倒也省得他主动找上门了。
片刻后，一众军雌迈着大长腿，踏入了部落的大门，身边是被五花大绑着押送进来的原住民。
雷纳特斯注意到路边蹲着一个身材高大但看着脑袋不太灵光的雌虫，正拿着一块石头在地上画来画去，还傻笑着喊着“媳妇，媳妇跑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之前带头靠近星舰、一副族长模样的雌虫，“他是谁？”
雌虫的脸上挤出个勉强的笑，“是我的二雌子。之前被一个小贱虫伤了脑袋，心智相当于幼虫。今天的事……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我唯一的孩子了，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小贱虫？”雷纳特斯重复了一遍，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他们……他们怎么敢？！
第52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九）
“还差一队, 部落里的虫差不多就都在这里了。”陆迦南清点了一下虫数说道。
雷纳特斯对着他点了一下头。这次出来，撇开隶属于另一部门的里斯不谈，雷纳特斯只在四个下属里带了陆迦南一起。至于斯沃夫他们, 自然是留在首都星轮流照顾艾利安。
不过这也不代表雷纳特斯与陆迦南的关系亲近, 毕竟在这次任务之前, 雷纳特斯可是有好长一段时间被迫看着其他人与自己的爱人亲近, 其中当然也包括了陆迦南。
雷纳特斯心里有怨气，陆迦南见他时, 也常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情——既有夺上司妻的心虚, 又有面对情敌时的敌意。这就导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依旧非常尴尬, 比如刚才哪怕是在说正事，两人的目光也不过只接触了一瞬。
广场上已经聚集起了百余只虫子, 不时有虫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一眼雷纳特斯, 生怕惹了这阴着脸的瘟神。雷纳特斯就在众虫或畏惧或憎恨的目光中坦然坐在广场中央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着虽让他的身高比旁边的军雌们矮了一截，但在气势上, 只要是明眼虫都能看出谁是这里权力最大的主事虫。
待最后一队军雌带着几个原住民从旁边低矮的木质建筑中走出来, 雷纳特斯才不紧不慢地起了身。
他环顾了一圈, 目光锁定在某个方向上。其他虫被制服带到这里时，军雌们都谨慎地将他们的双手捆缚了起来，而那一边的几只虫身上却没什么束缚。
即便如此, 他们也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一样, 低着头蜷缩在几个军雌的包围圈中。
——那是雄虫。雷纳特斯一眼就辨别出了那些虫的不同之处。
但那些雄虫似乎过得并不好, 他们大多穿着不合身的衣服, 举止间也有一种常被欺辱打压的畏缩感, 有几只雄虫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甚至有几块青紫, 引得身边看守他们的军雌总忍不住对他们露出克制而又疼惜的神色。
联想到之前族长对艾利安的称呼，雷纳特斯隐隐猜到了雄虫在此处的地位，表情愈发不好看。艾利安来这边时，难道也被他们当作
偏偏有虫就是这样看不会看脸色，站在一旁的部落族长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群雄虫，顿时露出了然的神色，以为找到了讨好的机会。
“您对他们感兴趣吗？”他殷勤地问道，“这些小贱虫已经受过调//教，性子柔顺，惯会服侍虫。如果各位大人有兴致，今晚我就可以安排他们来服侍你们。”
果然是这样。雷纳特斯将目光收了回来。
只有强者才能获得权力与地位，单靠性别比例悬殊这一点，并不能让雄虫成为社会资源的真正支配者，尤其是在雄虫失去了精神攻击的手段后。这样一个脆弱而又珍贵的群体，会受到怎么样对待，似乎不言而喻。
帝国好歹保持着体面，明面上赋予雄虫“至高无上的社会地位”。但仔细一想，雄虫恰似玻璃笼中的珍奇异兽，虽被好吃好喝供养着，但却毫无自主权，艾利安的经历就证明了这一点。一旦成年，他就要和中央匹配系统为他匹配到的雌虫约会。雷纳特斯离开后，雄虫集体抚育中心更是想将他“回收”，把他的最后一丝价值也利用完。
这个原始星球上的部落则没有那些文明开化后的顾虑，他们将那层遮羞布赤//裸裸地撕了下来，使柔弱的雄虫沦落为了与食物等东西同一层级的“物资”。
“我对这些雄虫不感兴趣，我只有一个问题。”雷纳特斯淡淡地说道，“前段时间，你们是不是见到过一个外来的雄虫。”
族长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后背一下子冷汗涔涔。
“您认识他？他是您的雄虫？”
“是。”雷纳特斯轻描淡写地看向他，“现在能和我说说，你们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吗？不然”他微微侧头。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族长发现自己那个痴傻的二雌子不知什么时候被几个军雌带到了旁边。他好像以为这群人正在陪自己玩什么游戏，傻笑着把脖子往军雌们手上拿着的三/棱/军/刺上凑。
族长猛得扑到雷纳特斯跟前，一边去抱着他的大腿，一边爆发出一阵哭嚎，“求您饶过他，我已经因为那件事失去了我的长雌子。我们已经付出代价了！”
雷纳特斯先一步抬脚，用厚厚的军靴底抵着他的头，神色不耐。
见这一招没用，族长终于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他们干的事。
对于部下们来说，虽然雷纳特斯一向都顶着张死人脸，但他们发誓，那日他们看到的神色，绝对是有史以来雷纳特斯脸上出现过的最恐怖的。
夜晚降临，虫群散去后，广场上又恢复了静谧。但对部落里的虫族来说，军靴碾碎指骨的清脆响声似乎还回响在耳际，地面上的斑斑血迹也能证明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什么。被集中关押在一起的雌虫们脸色灰败，那几只胆小的雄虫更是被吓得小脸惨白。
而被他们畏惧着的那位杀神，却也并没有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
白天发生过的事情常常会以各种形式出现在夜晚的梦境中，更别提雷纳特斯所听闻的，恰恰是他最重要的人所切实经历的悲惨遭遇。
但仅仅是“听到”还不够。艾利安通过花神泪的力量着注视着这里，他还想给雷纳特斯一些其他感官上的刺激。
不如让他亲眼看见，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心念一动，便为身处遥远星球上的另一人编织出了一场无比真实的梦境。
雷纳特斯，晚安好梦。雄虫微笑着低喃。
雷纳特斯清楚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他记得在不久以前，自己明明刚刚躺下。
他没有选择在部落里那间配置最为豪华的木屋里住下，而是睡在了艾利安曾睡过的那张床上。睡前，他甚至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自虐般地想着，艾利安是不是曾在这张床上惊恐地醒来，然后用他所有的精神力凝聚成了一次绝望的反击。
在这样的心绪之下，他本该睡不着，却也不知不觉地失去了意识。
鼻尖依旧缭绕着原始星球上特有的草木清香，雷纳特斯再次睁眼，眼前看到一幕却让他惊呼出声。
“艾利安！”
艾利安闭着眼，垂着头，被一只雌虫扛在肩上送进了屋，一看便是被用了药。
在场的人像是听不见雷纳特斯的声音，更没看到床上还有另一人。软着身子的雄虫直接被放到了雷纳特斯的边上。
雷纳特斯一怔，他不由伸手，果然发现自己的手虚虚地穿过了艾利安的身体。
究竟是他目睹了过去发生的事情的幻影，还是他作为一个虚幻的影子穿越了时间？
但他现在显然没时间去思考这个哲学问题了。
那只雌虫将艾利安放下后，便急不可耐地将手放在了艾利安的衣领上，一会工夫便解了两颗扣子。雄虫精致的锁骨顿时露在了空中，把其余虫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一时间，屋里只有雌虫粗重的呼吸声。
雷纳特斯几乎要红了眼，但他能做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扑到艾利安身上，试图挡住他，却阻止不了雌虫的脏手穿过他的身体。
幸好有虫及时反应过来，出声制止，“莱普利，虽然雄虫已经被族长划给我们了，但是该有的仪式还是得走一下。”
雷纳特斯认出，说话的雌虫正是组长那个痴傻的二雌子。
“真是麻烦。”莱普利“啧”了一声，看了一眼床上的雄虫，还是收了手，离开了。
眼前的场景又变化了起来。
雷纳特斯眼前一花，就发现艾利安依旧安睡在他身侧，但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件，松松垮垮地罩在那消瘦的躯体上。看起来很好脱的样子。
难道是为了方便新婚夜下一秒，两只雌虫就醉醺醺地推门进来。
大约是他们已经在外面完成了部落里所谓的婚礼仪式，两虫都不再克制。一虫压在艾利安身上，撕扯起他的衣服，另一虫则痴迷地用手抚摸着雄虫精致的五官。
或许是药效过去了，这些动静终于惊醒了艾利安。
但雄虫的力量太弱小了，根本抵抗不了两只雌虫。他推拒的手被一把捉住，踢蹬着的腿也被轻而易举地被摁住。
雄虫的眼中是一片破碎而空茫的蓝，泪水顺着他的眼角落下，濡湿了他的鬓发。
“雷尔救我，雷尔。”他呼喊着雌君的名字，妄想着失踪已久的雌君能突然出现。
可妄想终究是妄想。
雷纳特斯就在他身边，却什么也不能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艾利安逐渐绝望，挣扎的力道也小了下来。
忽然，那两只雌虫像被什么力量击中一样，一只直接被割了喉，脖颈出迸发出一捧鲜血，另一只则被击飞出去，头部重重地砸了墙面上。
与此同时，床上的雄虫脸色灰败，他的眼睛、耳朵乃至鼻腔处都渗出了血。但他只懵了一瞬，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咬着唇忍着痛，跌跌撞撞地推门出去。
雷纳特斯睁开眼，外界的光亮透过窗子照亮了木屋。
天亮了。
他喘息了几下，试图平复胸口处的疼痛，却还是侧头吐出一口血。
第53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十）
这一夜陷入梦魇的也不单单只有一人,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
斯沃夫是被身侧轻微的动静惊醒的。军雌敏锐的感官让他立刻清醒过来，微微垂头，便看到艾利安正以一个很没安全感的姿势蜷缩在他怀里, 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胸口, 纤瘦的身躯不时轻颤几下, 口中还偶尔发出几声压抑着的啜泣。
雄虫正在做噩梦。斯沃夫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判断。
犹豫几秒,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按亮了床头的小灯。借着昏黄的灯光, 他这才看到艾利安雪白的脸颊之下, 枕头已经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斯沃夫心中一凛, 本就带着担忧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艾利安阁下，醒醒。”
一连叫了好几声, 艾利安的喉间发出几声急促的喘息, 受惊般地睁开了双眼。
大约是刚才在梦魇中实在陷得深了些，即便睁了眼，那双漂亮的蓝眼睛还像是蒙着一层纱, 又像是一面平静但未打磨的镜子, 斯沃夫甚至能在其中看到自己雾蒙蒙的影子。
过往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见状，他也只能无奈又熟练地重新将艾利安揽回怀中，安抚般地顺着他的背脊。
“艾利安, 是梦到糟糕的事了吗？”他学着雷纳特斯的语气问道。
听到熟悉的称呼, 艾利安紧绷着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靠在斯沃夫的胸前, 在他颈间蹭了蹭, 算是在点头。
看来是缓过来了。
斯沃夫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存了几分失落——能让艾利安阁下放松下来的, 果然永远只有那个人。
这么一想，他竟有些控制不住心里的异样。但他还是不想在艾利安面前将这些表现出来，此时竟有了几分落荒而逃的冲动。
“我去给你拿块热毛巾擦一擦身体。”斯沃夫说道。
从浴室出来后，斯沃夫一眼就看到雄虫正靠在床头乖乖地等着他，濡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轻疏而又缱绻的阴影，温柔沉静得不可思议。
若是艾利安在等待的真的是他就好了。斯沃夫无不怅然地想到。
在热水中浸泡过的毛巾散发着热气，斯沃夫还很细心地在水里加了几滴促进安睡的精油。他托着艾利安的下巴，让他转过头，擦干他脸上的汗水与泪痕。
雄虫的脖颈处还粘着些汗湿的微长发丝，目光触及那蔓延至发尾的银色，斯沃夫目光微黯。
这才过了多久，他又还有多久？他才那么年轻，又是那么美丽善良，是像春光一样美好的雄虫愿虫神能保佑他。
斯沃夫的眼神悲戚而忧伤了一瞬，但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抚弄了一下那柔软的发丝，将它们拨到精致小巧的耳后。
军雌的大手带着热毛巾从脖颈、手臂处经过，又略带犹豫地在领口处停了一下，接着，睡衣领口的扣子被轻轻解开，毛巾顺着敞开的衣领，抚过羊脂玉般的肌肤，继续往下。
总算擦拭完了。
斯沃夫将略带潮意的睡衣放到一边，拿来一块绒毯将艾利安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让他一丝凉也不会受。
雄虫的脸埋在毛绒绒的毯子里，像只乖巧的娃娃，就这样任他作为。
“我有时能听到奇怪的机械音还有积分、奖励之类的话。”艾利安忽然开口说。
“是梦里梦到的吗？”斯沃夫不解地问道。
他回想了一下，在艾利安所能接触到的所有事物里，这些词好像只会在一些游戏里出现，但自生病以来，艾利安分明已经好久没碰游戏了。
难道是因为精神问题产生的幻听？
见斯沃夫显然是没听到自己所说的声音，艾利安便没再说话了。
换好干净的睡衣，斯沃夫拍了拍艾利安的肩膀，“睡吧，艾利安。”
卧室的灯倏地熄灭了，艾利安无比自然地又缩进他怀里，“晚安，斯沃夫。”
雄虫轻柔的嗓音从黑暗中传递到他耳边，宁静又使人安心，斯沃夫正准备闭眼，却突然僵住了。
他刚才说的是斯沃夫？
艾利安似乎有些不对劲，不论是那晚他说的话，还是最后道晚安时的那个称呼。
不光是斯沃夫，里斯他们也觉察到了这点。
“有时候艾利安阁下没有再把我当作别人了，我听到他很清楚地叫出了我的名字，语气就像以前一样。”终于有人忍不出先开口。
过去军部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时，雷纳特斯会派自己的下属去给家中的雄虫送些东西，里斯更是差点成为艾利安的匹配对象。所以，这些军雌都曾见过艾利安过去的样子。
难道艾利安的情况是在好转？
几人忙活了一通，又是请人、又是借仪器，但检查结果与之前相比，却毫无变化——艾利安依旧处于精神力枯竭的糟糕状态。
希望破灭后是更深的绝望。
“真的没办法了吗？”斯沃夫疲惫地低下头，将脸埋入灼热的掌心。
“我还是觉得，那不是我们的错觉。”里斯拍板，“不如我们检查一下卧室的监控。”
艾利安病后，为了他的安全考虑，他们就在这栋房子里装了许多监控。但出于尊重的心理，他们过去从未查看过。
但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动用这些东西的时候。毕竟精神状况与精神力息息相关，一旦确认艾利安恢复清醒，医生或许就能进行一些需要病人配合治疗的尝试了。
这样一检查，倒真的让他们找到了线索。
大部分时间里，艾利安依旧保持着过去那种纯真如稚子般的状态，但偶尔他也会如梦初醒般地突然环顾四周，在那段时间里，他的眼神分明是清明的。
甚至有一次，他还趁他们不在，自己扶墙走在了书架前。
“他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里斯皱着眉，看着屏幕里在书架前徘徊的艾利安。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将监控的时间拉到了更早以前。
果然，另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书架上拿走了什么。
军雌们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那是雷纳特斯。
“看来艾利安阁下确实会很偶尔地恢复清醒。”斯沃夫说道，“但他之前好像又出现了幻听的情况。这究竟是好转了，还是恶化了？”
“那就不知道了。”里斯若有所思地盯着雷纳特斯手里的东西。
联系雷纳特斯之前与他说的话，他基本可以确认，雷纳特斯的这次离开绝对和他带走的东西有关。或许等他回来时，就能带来一些改变局面的新变化。至于新变化是好是坏，那就说不准了。
这次行动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除了遇到原始部落的那颗星球，雷纳特斯他们居然还在这片星域上找到了上千颗温度湿度适宜的宜居星球，这意味着虫族的领地将进一步扩大。除此之外，他们还在许多星球上找到了一种极为重要的能源——能用于宇宙航行的能量石，而过去只有一小部分星球有相应的环境条件去出产这种能源矿石。
不过，面对这么大一块地方，他们还是缺乏人手，短时间内只能做一些初步勘探，后续的勘探工作还是要等首都星来派专门负责的人来。在与首都星那边联系后，雷纳特斯便留下一小拨人守在那颗原始星球上，自己带着大部队返航了。
星舰上，军医将检查设备关闭，“没什么大碍，之前可能只是水土不服，导致胃部有些出血。倒是翅翼上的问题需要注意一下，光泽都暗淡了，硬度和韧性也下降了，不过这边设备不够齐全，回到首都星后，你还是去专门检查一下吧。”
听到后半句话，雷纳特斯有些不自然地点点头。
他上次醒来吐血时，刚好被进门通报事情的下属撞上。他自己觉得自己只是一时情绪激动，但下属却大惊小怪地拉来了军医。之后每天早上，军医都会来替他检查一遍身体。
事实上，看起来严重的吐血确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军医指出的翅翼问题便有些尴尬了。
据说在原始时代，虫族的雌虫常用翅翼来吸引伴侣。后来，翅翼的功能逐渐往战斗方向进化。幼年雌虫的翅翼相对较软、较脆弱，但进入成年期，特别是与雄虫结合后，翅翼就会变得坚硬锋利。
这也是为什么匹配系统总是优先匹配军雌，毕竟，这可是能提高虫族的战力。
不过虽然进化了，翅翼却依旧保留了原始时代的一些特点，与雌虫的雄虫伴侣息息相关。若是缺乏伴侣的安抚，雌虫翅翼的状态就会逐渐变差。
军医刚才说出诊断结果时，他自己也挺尴尬的，这就像在长官面前非常直接地说“你的伴侣他不爱你了”“你俩的婚姻不够和睦”之类的话。
两虫都觉得尴尬的情况下，房间里的气氛也凝滞起来。
“长官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等回去以后，陛下应该会给您许多赏赐吧。”军医试图转移话题。
“或许吧。”雷纳特斯淡淡地说道。
他也确实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所谓的赏赐漠不关心。
如今他只在意一件事、一个人雷纳特斯的目光停留在虚空中的一角——那边有一块只有他才能看到的虚拟光屏，光屏的正上方，是向前跳动了一大截的进度条。
事业线的任务进度已经能让他兑换系统中一款专门用于治疗精神力的特效药了！
第54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十一）
距离雷纳特斯的归期越来越近, 艾利安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能准确地叫出斯沃夫他们的名字，甚至还拾起了以前的一些兴趣爱好，比如打理花草、绘画等等。不过他的身体状态与精神力还是丝毫未有起色, 依旧只能通过轮椅来移动。
这种矛盾的状况显然超出了医生的认知, 在让艾利安配合着做了几项检查后, 他也只能吩咐斯沃夫他们照顾好雄虫孱弱的身体, 尽量让他保持愉悦的心情。这样这样他或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你怎么不进去。”里斯来换班时，就看到斯沃夫默默杵在房门口, 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我很高兴能看到他能有所好转, 但又有点担心。”斯沃夫深吸一口气, 看着室内的那个身影，“担心他的身体, 也担心他有一天会突然和我说, ‘真正的雷尔已经回来了，我已经不需要你们了’。”
里斯沉默了一瞬，要说他心里没有相似的担忧, 那是不可能的。
“别乱想了, 如果真想让我们离开, 以艾利安阁下现在的状态，早就可以明确提出来了。”他说道。
这话不无道理。以过去艾利安对雷纳特斯的感情，在他清醒过来后, 必然会因为自己在精神失常期间与别虫的亲密而对雷纳特斯感到愧疚。但现在, 艾利安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遣散他们, 防止雷纳特斯误会, 这本就是一件怪事了。
或许, 他们之间真的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矛盾。
斯沃夫走后，里斯敲了敲房门。
“请进。”房门明明本就敞开着, 雄虫轻柔的声音却悠悠远远，给里斯一种他正离他很远的错觉。
压下心里隐隐的不安，里斯故作轻松地带着笑走进屋。
“你来了？”艾利安回头与他打招呼。
他正在坐在画板前，夕阳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发丝上，将那一头象征着枯竭生命力的银发都染成了灿金色。
——一如他们初见时。里斯看着艾利安此时的模样，竟有几分晃神，自然就错过了雄虫不动声色地将画纸盖上的动作。
“嗯，斯沃夫刚回去。”里斯指指放在椅子上的玩偶，觉得有些眼熟，“这是什么？”
“前几天在衣柜里看到的，大概是以前买的吧。我看它软乎乎的，想着抱着睡觉会很舒服，就把它拿出来了。”艾利安轻笑着摇头，仿佛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样啊。”
艾利安恢复清醒以后，里斯他们在看护方面的压力也大大减轻。他在房间里陪着艾利安聊了会天，就出去准备晚饭了。
出门时候，他忽然想起那个玩偶为什么眼熟了。他之前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是某个儿童卡通片里的人物？
里斯离开后，艾利安又在原地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慢慢掀开遮盖着画板的白布。
画面上是蓝天白云，一家三口虫正在湖边野餐，从两只成虫的发色以及体型来看，不难看出他画的究竟是谁。
本该是无比温馨的场面，但那只黑发雌虫的脸部却被突兀地涂黑，让整个画面显得诡异了起来。
艾利安的指尖抚过被他涂黑的地方，像抚摸情人的脸庞一样温柔又执拗地描摹着画中黑发雌虫的脸部轮廓。
“为什么要骗我，你口中，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对你来说，究竟又算是什么。”
雄虫眼中最后的温度伴随着泪水的落下渐渐消失，最终归于一片冰冷的死寂。
艾利安的头发又长长了些，平日在家就随意散在肩头，但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斯沃夫站在他身后为他编发。高大粗拙的军雌在这方面似乎格外有天赋，十指灵活翻飞之下，一条银色的发辫很快成型，松松垂落在艾利安一侧的胸前，为本就容貌昳丽的雄虫又添了几分温婉忧郁的气质。
“艾利安阁下，您真的要去那吗？我觉得您完全可以在家里等长官，医生说了，现在你的身体需要静养”
“好了，斯沃夫。你才几岁，就操着像老头子一样的心了。”艾利安含笑看着他，“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的。何况，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就让我特殊一回好吗？”
今天是雷纳特斯率队回归的日子。前不久，发现新星域的消息一传回中央星，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不仅是各大财阀对新星域中的资源蠢蠢欲动，政界之人也纷纷猜测着雷纳特斯立下这样一件大功，究竟又能往上走几步。
一时间，雷纳特斯竟成了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斯沃夫原本就担忧艾利安恢复清醒后会不再需要他们，看到现在的情形，便更觉黯然。
最年轻的上将、新星域的发现者，这些荣誉都堆在了雷纳特斯身上，让本就是他长官的雷纳特斯显得更为光芒四射。他有什么资格去和雷纳特斯争呢何况艾利安阁下还如此在意雷纳特斯，听到雷纳特斯即将回来的消息后，立刻让他替他打理，准备出门。
听说，他要去的地方还是他和雷纳特斯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甚至还抱上了那盆花斯沃夫看了眼艾利安怀中的那盆有着独特象征意义的花，眸光更加暗淡了。
艾利安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沮丧呢？军雌头上仿佛能具现化出两只耷拉着的狗狗耳朵了。
等斯沃夫将他抱上摩天轮的轿厢，为他系好披风准备离开时，艾利安才忽然开口说道，“谢谢你，斯沃夫。待会要麻烦你再来接我一趟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艾利安阁下要在这里与雷纳特斯见面，但却依旧让他来接他回去？他们不打算一起回去吗？
斯沃夫的狗狗眼中既有惊喜，又有迷茫不安。
艾利安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神情柔和地看着步子飘忽的军雌走远了。
摩天轮慢慢转动起来，地面上的人、建筑越变越小。高空寂静的轿箱中，艾利安转过头，目光随意停留在空中，脸上原本温柔的神色如潮水般褪去。
时间凑得刚好。
雷纳特斯赶到时，摩天轮不过刚转过了一圈，艾利安也就多等了几分钟。
斯沃夫给他准备的披风保暖效果很好，但艾利安身体虚弱，只是在高空多吸了几口冷空气，喉间就有了些痒意。
雷纳特斯打开门时，就看到艾利安正用侧脸对着他，蹙着眉轻咳了几声。他穿着一件带白色毛边的天蓝色披风，衬得他肤色白皙如雪，怀中还抱着一盆花，只是即使是花，也比不上雄虫万分之一的美丽。
只是坐在那儿，艾利安就已经美得像一幅画。
雷纳特斯赶紧上前，替艾利安拢了拢披风，“怎么在这里等我？今天风大，小心着凉。要不先下去喝点热水？”
说虽是这么说，但当雷纳特斯刚接到消息说艾利安在这里等他时，他的心里是无比惊喜的。
过去他虽混不吝了一些，却也记得那是他和艾利安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艾利安刚恢复清醒，就与他约在这里，岂不是代表他已经想起了一切——记忆，亦或是感情。
或许今天过后，他们就能回到过去。
雷纳特斯心里想得热切，行动上也很自然地将这种热切表现了出来。他到艾利安边上落座，捉住了雄虫抱着花盆的手，果然是冰凉的。
【手脚冰凉没人疼。】雷纳特斯忽然想起了一句不知在哪个位面听来的俗语。
现在艾利安该有人疼了，他回来了。
感受到军雌体温覆上来时，艾利安浑身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将手往外抽。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雷纳特斯也愣住了，刚才还热切的心里像是被浇上了一盆冷水。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见了，艾利安还没习惯他的触碰。雷纳特斯自我安慰着。
摩天轮继续运行着。今日知晓雷纳特斯上将要与雄虫伴侣重温旧地，这处早就做了清场工作，所以偌大的一个摩天轮上，只有他们两人。
只可惜两人却并非外界想得那样久别重逢、浓情蜜意，而是颇有些相顾无言的尴尬了。
想了想，还是雷纳特斯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怎么还带着盆花来。既然不想让我帮你暖手，那就把花放到地上吧，然后把手缩到披风下边，别冻着了。”
听到这话，艾利安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按照雷纳特斯所说的做。他的手指收紧，竟是把那盆花抱得更紧了些。
看着艾利安这样宝贝着一盆花，却不愿接受他的亲近，甚至还一言不发地不听他的话，雷纳特斯心里忽然烦躁起来。
“你没听见我在和你说话吗？”他的语气有些冲。
“听到了，我什么都听到了。”艾利安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
在这一刻，雷纳特斯竟恍惚觉得那双蓝眼睛仿佛已经洞悉了他的一切。他的欺骗、他的隐瞒但这不可能啊。
“什么？”于是他问道。
艾利安没有接着上句话说下去，而是开口淡淡道，“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这朵花了。”
这朵花？雷纳特斯皱着眉看去，平平无奇似乎是他回来的第一天，与斯沃夫打架时波及到的那朵。
究竟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第55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十二）
“我早该想到的。”艾利安垂眸, “你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你的来历、你的感情。所以，你又怎会记得这么一件小事。”
“我都听到了, 关于你和你脑袋里那个东西的对话。”
在决定解锁进程后, 雷纳特斯预设过种种翻车的方式, 却唯独没想到会有这种可能——他的一切谎言竟以这样一种直接的方式被揭破。
未来可能发生的危机, 他尽可能地都做了预案，若是艾利安因他的离开生了怨, 怪他没有及时回来、怪他没有保住虫蛋, 他就编造一段在外的悲惨经历来卖惨；若是艾利安对里斯他们有了感情, 他就让艾利安愧疚，强留在他身边, 时间一长, 不愁挽不回艾利安的心，毕竟艾利安是最温柔、最心软的雄虫。
他总是在以谎言粉饰谎言的方式解决问题，可当这一刻, 他的所有伪装似乎都被看穿了。他就像一个赤/身/裸/体行走在日光下的人, 所有的卑劣行径, 皆无所遁形。
可他已无暇羞愧，莫大的恐慌已经将雷纳特斯的心牢牢攥住。
他们还做得成爱人吗？不成仇人已经很好了
“是不是听错了？”背后冷汗涔涔，雷纳特斯望向艾利安时, 目光却温柔缱绻, 像是在包容着因身体原因而无理取闹的恋人, “我听里斯他们说, 最近你好像有些幻听。这样下去总不行, 改日我陪你再去细致检查一下吧。”
还在垂死挣扎，艾利安在心里冷笑。
“是叫系统对吧。”他说道。
这话果然让雷纳特斯完美的面具上多了一道裂痕。
“我以前也有想过, 我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吸引你，我的身体？还是我的精神力？你与我在一起，是不是只是因为被迫匹配。”艾利安自嘲般地笑笑，“毕竟论容貌，我在高等雄虫中不过是容色平平。论精神力，也不过是一般水准。我既没有其他雄虫那样甜美讨喜，身后又没有家族予以助力。作为最年轻的上将，你大可有更好的选择。”
雷纳特斯神情急切，想要开口解释。艾利安却没给他机会，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你的种种表现已经让我放下了心中的疑惑。我已经相信了，即使我一无所有，你仍会爱着我。我从小就住在集体抚育中心，但那对我来说并不是家。你是我的所有，即使我们之后有了虫崽，你，雷纳特斯，依旧是我存在这世界上的唯一意义。所以当我收到你失踪的消息后，才义无反顾出来找你。毕竟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艾利安望着轿厢外，露出了一个茫然的表情，“浑浑噩噩的那段时间里，我听到了你和那个系统的对话，原来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为了积分、为了我的精神力。你的一切都是假的，虫蛋、还有你对我的爱。”
“不是这样的。”雷纳特斯急忙摇头，将手搭在艾利安的肩上，“你信我。或许或许我一开始接近你时确实目的不纯，但我很快就真心喜欢上了你。”
“很快就真心喜欢？”艾利安起身，往后退了一步，脱离了雷纳特斯的触碰，“你的很快喜欢，就是我们在一起几年后，依旧选择离开这里。你的真心喜欢，就是假装自己有了虫蛋，来骗我是吗？”
“你甚至连这盆花都不记得。我们的过去种种，对你来说到底算是什么？”
雷纳特斯紧紧盯着那盆花，努力回忆着。他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世界，多到每次试图回忆往事时，都需要从纷杂的记忆中努力抽丝剥茧。
“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我帮你带回去的那朵花对不对？”他终于记了起来，语速飞快地说道，像是把这个问题当作艾利安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艾利安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悲戚，“看，只要你想，你还是可以回忆起来的。可之前的那么多次，你都是那样的不在意。就连斯沃夫都知道这盆花对我的重要性。”
“我一直没有与你说过，当初想带那朵花回去，是因为它的颜色与你的瞳色是一样的。”
“所以你从那时起就”
“是啊。但我现在觉得，无论是回忆过去，还是再对你刨根问底下去，或许都没有意义了。毕竟一切都是假的，所有一切，从一开始便不成立。”他的声音轻到像在叹息。
“你给了我希望，给了我一场美梦。可当这场梦醒来时，我却还是一无所有。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可我，可我只想要一个家。”
艾利安彻底心灰意冷了。
雷纳特斯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号称无所不能的快穿者在此刻却无所适从，他只能反反复复地说着，“艾利安，你信我，我是真的爱你。”
可那双蓝色眼眸中，始终是一片寂静、空旷的虚无，再也找不到曾经洋溢着的喜悦与幸福。
说到最后，雷纳特斯甚至用哽咽的语气哀求道，“求你信我。”
“之前都是我不对，只求你再信我一次。你想要的家会有。虫蛋，对，虫崽，我们也可以再有，这次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听到这句话时，艾利安的脸上终于有了情绪波动。
雷纳特斯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殷切地看着他，却只等到艾利安轻飘飘的一句，“那就证明，你是真的爱我。”
一切确实都像场梦。雷纳特斯的眼中倒映出慢放的场景。
当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那个温柔而又脆弱的雄虫，他最爱的人，毅然决然地从窗口跳了下去。
斯沃夫在附近找了家咖啡店点了杯咖啡。
这家店的生意不错。坐下时，斯沃夫还能听到身后的两个雄虫在讨论，说这家店的咖啡豆是特地从某个星系运过来的。
喝了一口，味道也确实醇香浓厚。但斯沃夫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
刚开始时，他满脑子都是“艾利安阁下和雷纳特斯到底会说些什么？他们以后究竟会怎样”，之后他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艾利安生病之前好像很喜欢这家店的小点心，过去雷纳特斯工作繁忙，有时还会差他买点点心送到艾利安手上。
要不买些去接艾利安？不过以艾利安身体情况，并不能多吃甜食，只能挑几块他最喜欢的口味。
等斯沃夫纠结着挑完点心，发现离约定的时间还久，他便慢悠悠地拎着东西往摩天轮那边走。
“那是什么？”他忽然听到身边有虫指着空中惊呼道。
斯沃夫抬头，却突然看到一件颇为眼熟的蓝色斗篷，从空中飘落下来——那好像是他出门前给艾利安披上的。他有些迟钝地想到。
“不，不会的。”他扔下手中的东西拼命往前冲去，但心中已经有些绝望。
他所在的地方离摩天轮还有一段距离，即使他拼尽全力，恐怕也不能在艾利安坠地之前赶到。
等雷纳特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翅翼已经撕裂了他身后的衣物，托着他往前疾冲而去，让他紧随着艾利安跃出窗口。
“艾利安！伸手！”
下落时，耳边几乎都是风声。雷纳特斯不确定艾利安能不能注意到他，只能大声喊道。
可当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心里却忽然被悲凉所占据。
艾利安是仰面下落的，他也正静静地看着他，所以他看到了他伸出的手，也看到了他大声呼喊着想拉住他的全过程。
但艾利安却没有伸手，依旧紧紧抱着怀中的那盆花。
——他不想他救他。
雷纳特斯神情悲伤，不再说话，只是默默调整了翅翼的发力方向，加速往下坠去。既然艾利安不愿意再向他伸手，那便由他来！
艾利安身体弱，一段时间的失重后，他的脸上愈发苍白，之后竟在空中晕厥过去，怀中的花也随之脱手。
雷纳特斯心中愈发焦虑，所幸在片刻后，他便降到了与艾利安同一高度上。像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般，他快速而又小心地将艾利安揽入怀中。昏迷的雄虫异常乖巧，艾利安闭着眼，小小的脸埋在披风的毛边中，苍白到几乎透明。
不知为何，在做这一系列动作时，雷纳特斯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过去他也曾这样做过。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想这些了。
虽说艾利安的行为让他猝不及防，但无论是跟着艾利安跳下来时，还是选择继续加速坠落时，他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种属并不在飞行类雌虫之列。
飞行类雌虫的翅翼相对宽大、轻薄，但也缺乏攻击力。过往在战场上，飞行类军雌一般都只能做一些侦察或者辅助的工作。
雷纳特斯的种属则让他有了一对锋利而又坚硬的翅翼，但相应的，这类翅翼并不能让他在空中长时间飞行，更不可能带着另一只虫负重飞行。
现在，这对翅翼的作用也不过是稍稍减缓两人降落的速度。若是就这样落到地上，即使艾利安被他护在怀里，依旧会受重伤。
落到一条轮辐前时，雷纳特斯咬咬牙，找准机会迅速将翅翼插进了轮辐的间隙里。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两人降落的速度果然大幅下降。
强行减速的冲击力让雷纳特斯闷哼一声，剧烈的刺痛感从他身后传来。
第56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十三）
应该是翅翼与背部的连接处撕裂了。
仓促间, 雷纳特斯没来得及调整好角度，再加上下落的冲力，轮辐的锋利棱角很容易便让他受了伤。都说人的十指连心, 翅翼对雌虫来说也是差不多的一个部位。饶是雷纳特斯意志力再强, 也在这样的剧痛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过这一番操作好歹阻止了下落, 让两人险险地挂在了半空中。
刚才从艾利安怀中脱手的花盆却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直直地摔落在了地上，以雷纳特斯的位置, 只能听到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这一声像撞在他心上。雷纳特斯胸口一痛, 那毕竟是他与艾利安相遇相恋的一个信物过去艾利安那么珍爱这盆花, 若是他醒了，他们是不是更加没有可能了。
但在这样的危机关头, 雷纳特斯知道自己没时间耽搁, 前面的念头不过是在他脑子里闪过一瞬，他就重新将注意转移到两人目前的处境上来。
他们距离地面仍有三四十米的距离，最安全的脱困方式还是先攀到轮辐上, 再顺着轮辐滑到轮辋上, 顺着轮辋的弧度慢慢下落到低处。
他一手搂着艾利安的腰, 另一只手努力往上伸，试图为两人增添一个支撑点。
只可惜糟糕的事总是接二连三地来，指尖还未触及到轮辐, 雷纳特斯便听到几声清脆的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开裂了。伴随底下人群的惊呼声, 熟悉的下坠感再次传来。
雷纳特斯用斗篷包裹好艾利安, 以一个保护性的姿势将他护在怀中,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翅翼完全碎裂了。
哦，军医之前好像是说过, 他的翅翼出了问题，硬度和韧性都下降了。
其实在遇到艾利安之前，他对自己身上的这对器官并不甚在意，仅仅将其作为武器使用。毕竟他的芯子是人，这具虫族壳子上拥有非人特征的器官最多只能让他感到厌恶。因此他很少在除战场外的地方将他的翅翼释放出来。
唯有一次情动时，他没将它收好，让艾利安见着了这对器官的全貌。他以为艾利安会被吓到，或者会表达出嫌恶，毕竟那是一对冰冷而丑陋的战争武器，与热爱美好事物的雄虫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但艾利安只是好奇地用指尖触碰了几下，笑着对他说很好看。然后大概是又想到了这对翅翼的用途，有些忧伤地钻进了雷纳特斯的怀里，闷闷地对他说了句辛苦了。
从此之后，雷纳特斯就下意识在意起翅翼的保养来，有时还会让艾利安帮他涂抹一些用来养护的药剂，这也算是他们之间的美好回忆了。只可惜，以后大概很难再有了。
疼痛让雷纳特斯的躯体变得麻木和迟钝，他只能凭着本能牢牢地搂着怀中的人，思绪却好像在这仅有的一点空闲时间里飘远了。
几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泽的半透明翅翼碎片在他眼前晃晃悠悠地飞着，随后又因为风力的作用四散开来，宛如一个梦境的破碎。
他们的过去也确实像一场梦境，美好却又脆弱，脆弱到风一吹就散了。
可除了他自己，这又能怪谁？
恍惚间，他想到，这一场报复性的测试，或许不仅是艾利安对他的测试，更是他自己对自己的测试。在高处本能般的那一跃让他更清楚地认识到他爱艾利安，愿意为他付出所有的一切，哪怕是抛弃过去种种，抛弃快穿者的身份，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斯沃夫赶到摩天轮下时，刚好就看到了雷纳特斯翅翼碎裂的那一幕。失去翅翼的雌虫紧紧环抱着怀里的雄虫，两人像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即使是行至末路，也没有旁人插手的余地。
但斯沃夫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调整飞行角度，向上飞去。
出乎意料地是，飞到与两人同一高度时，他竟轻易地从雷纳特斯那儿将艾利安接了过来。或者说，是雷纳特斯主动这样做的。
虽然他已经尽可能做了他此时所有能做的，但是他早就计算过，即使他将艾利安完全护在怀里，以这个高度，坠地时艾利安还是会受重创。
如果有选择，谁会将自己最爱的人亲手交给另一人呢？
斯沃夫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官，小心翼翼地托着雄虫落了地，而一旁的雷纳特斯则重重摔落在了地上，呛咳出几大口血。
“请让一下！”医护虫终于姗姗来迟，看到现场的情况，一部分指引着斯沃夫抱着艾利安上医疗车检查，另一部分则是围到了雷纳特斯身边。
“雄虫阁下没有大碍，只是身上有些淤青。昏迷是暂时的，应该很快会醒来。这是外伤用的药膏，每天给他擦拭两次就行。”
听到医护虫的话，斯沃夫松了口气，才暂时有空将注意力分到外面的雷纳特斯身上。
雷纳特斯的伤势很重，过去在战场上，他并非没受过这样重的伤。只是这次，情况似乎尤其不对，一群医护虫围着他大声说话测试他的意识，他却一言不发地侧头看着不远处。
斯沃夫顺着他涣散的目光看去，发现刚刚摔落的那个花盆刚好也落在了边上，里面的植物萎靡地匍匐在地，像在预示什么。
不过他也没时间多想，因为车里的医生告诉他艾利安已经醒过来了。
斯沃夫又急匆匆地钻进车，看见艾利安已经坐了起来。他身上披着的天蓝色斗篷上有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大概都是从雷纳特斯身上沾到的。
但艾利安的神色很淡，像是没看到血迹，也没有听到外面的喧闹声，只是平静地看着进来的斯沃夫。
斯沃夫本来有很多疑问，为什么他们好好地会突然从摩天轮上坠落？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看到艾利安安静的眼神，他本来想说的话就忽然就堵在了胸口。
他总有种感觉，一旦他将这些话问出口，那便是将艾利安强装平静的外壳彻底打碎了。到时候雄虫内里的崩塌可能会更为迅速。
斯沃夫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身，抱住艾利安的腰，将头埋到了他的怀里。
艾利安低下头看他，双手有些无措地搭在斯沃夫的肩膀上。即使他什么也没说，但身上那股颓丧的气息可隐瞒不了像只垂头丧气的大狗一样。
看来是真的被吓到了。艾利安无奈地淡笑了一下，将手移到斯沃夫的头发上揉了揉。
“好了，我没事了。”他轻声说道。
斯沃夫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搂着艾利安的手臂又绷紧了些。
车内莫名有了些岁月静好的气息。艾利安也没再开口，只是纵容地任由斯沃夫抱着，仿佛外面的兵荒马乱都与他无关。
不知又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又变大了些。
斯沃夫这才肯放开艾利安，皱了皱眉，“我去外面看看。”
“带我一起出去吧。”艾利安说道。
斯沃夫顿时看向他，湿漉漉的狗狗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果然他还是放不下雷纳特斯吗？
艾利安见他这样，心里又是一阵好笑，“我已经没什么事了，想回家休息。”
斯沃夫像是在坐过山车，心里一上一下的。
“好。”他的声音又轻快了起来。
斯沃夫抱着艾利安走了出来，一下子就看到前面的人群中不仅有围观虫和医护虫，还有几个穿着军部制服的雌虫。
他很轻易地就从他们的肩章判断出那是督察组的军雌。
督察组出动，雷纳特斯莫不是摊上大事了？
果然，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为首的军雌说道，“雷纳特斯上将，军部对您在上一次任务中无故失踪的情况仍有疑问，请回去配合我们调查。”
斯沃夫有些犹豫地看了艾利安一眼，却见怀中的雄虫神色倦怠，似乎并不在意那边发生了什么。
感受到他的目光，艾利安才轻声问道，“怎么不走了，我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去。”
斯沃夫点了点头。
雌虫的恢复能力极强，雷纳特斯经过医护虫的救治，这会儿他已经勉强能起身了，自然也看到了正要从他身前经过的两人。
看到艾利安目不斜视的样子，他心中黯然。
“请允许我再耽误一些时间。”他对督察组的军雌说道。
对于军部会派督察组来调查他这件事，雷纳特斯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在刚回来时，系统的功能并未完全解锁，他急着去见艾利安，便依靠低级催眠术先勉强应付了一番。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外，并没机会去填补这个漏洞，待催眠术失效后被军部找上门也实属正常。有了准备，他大概率能平安脱身，只是处理这事又需要许多时间，到时候他与艾利安岂不是更加
“艾利安，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艾利安仍窝在斯沃夫的怀里没有回头，倒是斯沃夫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雷纳特斯深吸一口气，没有在意艾利安的态度，只是苦笑着拿出一个盒子，“这是能治疗精神力的药物。”
他将盒子递给斯沃夫，看着斯沃夫犹豫着接过，才像解决了一桩大事般释然地对着身后的军雌说道，“我们走吧。”
第57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十四）
里斯回来的时候, 看到两颗金色的脑袋正挤在厨房里争论不休。
怀亚特和莱维似乎是在讨论要给艾利安做什么早餐。虽是双胞胎，两虫的想法却一点都不一样，说话时声音倒是一个比一个高, 把一件极为日常的事搞出了吵架的气势。
而艾利安正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家居服, 坐在厨房外的餐桌边, 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大概是刚起床的缘故, 他的头发有些蓬松，柔顺地垂落在两颊, 显得极为温婉居家, 就像是一个一边含笑看着吵嚷不休的儿子（怀亚特&莱维：？）, 一边等待着丈夫归家的温柔妻子。
里斯看到这一幕，心底陡然涌起一股又恍惚又温馨的感觉。但视线转到艾利安身前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摆的桌上, 又不由脸一沉。
这俩光说不做的, 有这吵架的工夫，饭早就做完了。怪不得之前会让艾利安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失踪。
他行步如风地走进厨房，不一会儿一手捉着一个金色脑袋, 把两虫推了出来, 自己则是一言不发地拿起食材开始处理。
“嘶, 谁惹他了。”怀亚特揉了揉后脑勺，和眼带笑意的对视上，才后知后觉的脸色一红, “对不起, 艾利安阁下, 我们”
“没事, 你们也快迟到了, 快回去吧。”艾利安说道。
等怀亚特和莱维一人抓着一支营养液冒冒失失地出了门，艾利安才掩住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昨晚双胞胎从斯沃夫口中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后, 紧张得不行，最后一左一右抱着他不肯撒手了，就连睡觉时也要粘着他。艾利安卧室的床虽然够宽敞，但以夹心饼干的姿势挤一晚上，实在谈不上舒服。
里斯端着盘子出门时，恰好就看到艾利安低头困倦的模样。
雄虫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打了哈欠后，眼眶周围又氤氲出一片浅红的泪意，看着脆弱极了。
里斯以为是他昨天下午受到了惊吓，晚上没睡好，便飞快地把早餐放到他面前，自己到对面坐下。
“没休息好吗？先吃点东西吧，待会再去睡一会。”
“好。”艾利安朝他点了点头。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轻微的刀叉碰撞声。
艾利安胃口小，吃了差不多三分之一，他就停了下来，对面的里斯很自然地把盘子挪过来，三两口把剩下的东西解决了。
吃完后，他擦了擦嘴，欲言又止地看向艾利安。
“是要说他的事吗？”艾利安说道。
里斯点点头，“嗯，我刚从军部回来，听说了一些消息，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那就说吧。”
“我听说他这次麻烦有点大。他本来就是一部分虫的眼中钉，再加上那边的两方最近刚好斗得厉害，这次他被发现无故失踪的情况后，他们更是死命朝着那个点攻击，现在，甚至已经有虫已经扯到叛国罪上了。”里斯神色犹豫，边说边看艾利安，似乎是怕他承受不住。
出乎意料的是，艾利安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担心，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哦，这样。”
毕竟他就是这出戏的幕后推手，会感到惊讶才怪了。随着他对幻境掌控力的加强，推波助澜地加大雷纳特斯所遇到的麻烦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不然以雷纳特斯的能力以及爱给自己留后路的性格，估计当晚就能脱身。
【一出好戏是需要酝酿的，所以别怪我再拖延你一会了。】艾利安心道。
见艾利安兴致淡淡，里斯便开口说道，“听斯沃夫说你受了伤，早上他们给你涂药了吗？”
艾利安摇了摇头，“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他们早上赶时间，我让他们先走了。”
“那我现在就带你上去。”
艾利安轻轻点头，很是顺从地挽住他的脖颈。
艾利安穿着的居家服是那种长袍样式的。设计师还颇有巧思地在后背设计了一排纽扣，要将腰部露出来，就相当于要将后半排纽扣解开。
里斯拿着药膏站在床边，颇有些手足无措。
艾利安趴在枕头上，背对着他，堆叠的衣袍下是一小截纤细白皙的腰部，似乎用一只手便能握住，光是看那莹润的肤色，就不难想象摸上去的手感会有多好。再往下则是被毯子掩住的微微隆起的曲线，里斯甚至还能看到交界处的两个小巧腰窝。
他止住脑子里不该出现想法，按捺下脸颊上的热意，努力将注意力转回伤口上。
艾利安的伤口是在下落过程中被雷纳特斯的胳膊勒出来的，虽然雷纳特斯已经万分小心，但以雄虫那堪比豌豆公主的孱弱身体，再怎么卸力，还是造成了瘀伤。
紫红色淤痕缠扰在雪白的腰际，如同一圈妖异的图纹。里斯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将披散下来的几缕银发拨开，用指尖把药膏涂抹上去。
冰冷的药膏触及肌肤，引得艾利安轻颤了一下。里斯将目光上移，却见雄虫将头严严实实地埋在柔软的枕头里，但露在外面的一圈耳廓分明红透了。
原来他也里斯在心里轻笑。
明明只是上了一会药，艾利安却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里斯把他扶起来的时候，见他两颊也像耳廓一样飞红，也不知道是闷的还是羞的。
他瞬间起了坏心思，故意放缓了帮艾利安扣扣子的速度，还时不时用粗糙的指尖蹭过雄虫的背部。
艾利安懵了一会，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由羞恼道，“我自己来吧。”
“快了快了，这扣子在后边，你自己扣不方便。”里斯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却还是慢吞吞的。
好容易结束了这漫长的折磨，艾利安总算松了口气。
却听里斯状似无意地说道，“对了，刚才忘记和你说了，他的翅翼被诊断为粉碎性破裂，之后如果需要治疗，可能还需要你的信息素。”
【若是缺乏伴侣的安抚，雌虫翅翼的状态就会逐渐变差。】这是除了幼虫外，虫族里几乎虫虫都知晓的常识。
艾利安听懂了里斯话中的那两层含义，一方面，无非是在试探他目前对雷纳特斯的态度，另一方面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那你呢？你需要吗？”
里斯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以一个臣服的姿势缓缓蹲下身——刚刚由他亲手扣上的扣子又被他一颗颗地解开了。
艾利安在原始星球上的遭遇所造成的影响显然没有那么容易解决。肢体的触碰间，里斯敏锐地觉察到了这点。
他虽渴望着能与艾利安更近，但也没强求着要与他做到最后一步。
毕竟他想要的从来都是艾利安，而不是艾利安的信息素，所以自然是要以艾利安的想法为先。
他们之间，最终只是进行了一次再简单不过的信息素交换。
抬起头，里斯既满足又带着些许遗憾地在唇上抹了一把，然后帮艾利安把被子拉好。
昨晚艾利安本就没睡好，经过了刚才的欢愉，更是懒意上涌，困倦至极，此时已经眼睛半阖着要睡过去了。
“睡吧。”里斯去外间漱了漱口，回来在艾利安额上落下一吻。
“花还没浇。”艾利安迷迷糊糊地说道。
这可是他的一个重要道具，昨天特地让斯沃夫捡回来的，可不能在雷纳特斯回来前就枯萎了。
里斯往窗台看去，发现有朵熟悉的花正立在那儿。花盆崭新，泥土的颜色也较深，大概都是新换上的。
都困成这样了，居然还惦记着这个。
里斯叹了一口气，一脸不情愿地浇了花，接着，才慢慢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走到客厅，他的光脑一闪，弹出了一条消息。看到消息，里斯脸上的不快瞬间退去。
——【取用了微量的药物进行实验，发现确实对恢复精神力有奇效，且无副作用，但药物作用机理还不清楚。】
看来得尽快让艾利安把药吃了。
这次，里斯终于在心里给自己的老对手打了一个较高的分数。虽然对他有诸多不满，但这次的确还算靠谱。
第58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十五）
里斯再次回到房间时, 艾利安正坐在床上读书。身体的衰竭使得他的视力也开始衰退，让他不得不借助一些工具才能继续阅读。此时，雄虫秀气的鼻梁上正驾着一副细框的银边眼镜, 衬得他更为沉静。
听到开门的动静, 艾利安把书放下, 目光透过镜片朝里斯那边看来。待看到军雌手上拿着的托盘时, 艾利安本来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苦恼。
托盘上放着一杯水和十几颗药。
里斯与他相处了这么久，又时刻留意着他, 自然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缕情绪。
他一边在心里暗笑, 觉得会因为吃药而感到苦恼的雄虫生动可爱极了, 一边又觉得心疼。
毕竟对娇气的雄虫们来说，抗拒吃药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但艾利安却将自己的想法都藏在心里, 什么也没说。
一定是过去雷纳特斯对他不够好，才让他表现得如此隐忍。里斯默默想道。
只可惜这些药不得不吃，艾利安的身体耽搁不得。
里斯将托盘放到床头柜上, 艾利安正打算像往常那样将那些五颜六色的药一颗颗吞下, 却又听里斯说道, “我检查了他带来的药，对精神力的恢复确实有莫大的好处。”
他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递到艾利安面前。
艾利安很轻易地就认出了这个熟悉的盒子, 那天在摩天轮下面, 雷纳特斯将这个盒子交给了斯沃夫。
他的目光只在盒子上停留了一眼, 便看向里斯。
军雌的眼神使他沉默。他从中看出了恳求或者期盼的情绪, 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大概是在担忧自己碍于心结, 不愿碰雷纳特斯带来的东西吧。
艾利安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说道, “你放下吧。我一会儿就吃。”
里斯掩下眼底的担忧和复杂，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但不过五分钟后，房间的门就再次被敲响。望着雄虫问询的目光，里斯指了指房间的另一边，颇有些理直气壮地说道，“外面好像下雨了，我来关一下窗。”
这理由找得不错。
艾利安心里好笑，神情却略带忧郁地往外看去。外面的天雾蒙蒙的，果真飘起了雨丝。微微的风夹杂着水汽，带起了窗帘的一角，也把窗台上放着的盆栽吹得小幅度颤动着。
里斯将窗关好，又走到床头柜边把东西收拾了一下，待看到刚才那个盒子里已经空空如也，他的心才定了下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正准备出门，艾利安却忽然叫住了他。
“里斯。”
“什么？”
“麻烦你这几天替我去准备一些材料，一周后，我想去匹配中心一趟。”艾利安拿出一张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所需要的东西。
里斯从艾利安手中接过清单，先是扫了一眼，接着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雄虫这是？
艾利安意料到了他的惊讶，却没多作解释，“事已至此，早点结束对我和他都好，而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里斯先前隐隐猜到艾利安与雷纳特斯的关系出了问题，前几日的摩天轮事件也只让他猜测这件事很严重，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走到解除婚姻关系这一步。
过去以雷纳特斯的身份和他们的匹配度，两虫的婚姻受帝国法律的保护，而这段时间，雷纳特斯正被怀疑犯下了叛国罪，身陷囹圄地受着调查。
如果要解除婚姻关系的话，现在确实是一个最好的时机。可如果这样，不了解内情的外人必然会对艾利安产生误会，觉得他薄情寡义，想趁机撇清关系，不受牵连。
“你想好了吗？”里斯问道。
“拜托你了。”艾利安轻叹一声，“准备这些材料需要花费不少工夫，以我现在的状况，实在没精力亲自去准备这些东西。我的身边只有你们几个，陆迦南和斯沃夫在军部配合接受调查，怀亚特和莱维的性格你也知道。所以，现在只能麻烦你了。”
“你和我之间，谈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行，等我几天，这事一定给你办好。”里斯将清单收好，又嘱咐道，“看书有些消耗心神，你别看太久了，不然又要头疼了。”
雷纳特斯也没想到这次遇到的麻烦居然会如此棘手。他一边焦头烂额地应付着督察组的虫，一边记挂着艾利安那边的情况。
事业线和爱情线全线崩盘或许这就是解锁进度条以后的代价吧，他苦笑着想。所幸他提前兑换了治疗精神力的药物，不管艾利安是恨他还是爱他，至少他希望他回去的时候，能看到他爱的人还好好活着。
虽然雷纳特斯的职级很高，但被指控为叛国可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他在军部中并没有被严刑拷打，可待遇也绝对谈不上好。
这段时间里，他被关在一个狭小的、没有窗户的房间中，光源仅有天花板上的那盏大功率能源灯。但那盏灯却也让他受到了另类的折磨，毕竟雷纳特斯没有开关的控制权。
那盏灯一亮就是很久，而雷纳特斯根本无法在刺目的灯光下入睡。要不是他在系统上可以看到时间，他大概还会失去对白天黑夜的感知。
他的翅翼也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后背传来的疼痛感时不时提醒着雷纳特斯，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那段时间，他可谓是身心俱疲。
在他的疲惫达到顶峰时，经验丰富、精通审讯的督察组虫就会适时过来问话，试图在他防备最脆弱的时候获取一些信息，雷纳特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应付他们。
问完话，他们才会故作惊讶地注意到雷纳特斯眼里的血丝，象征性地表达一下歉意，让人把灯关了。
但身处黑暗的时间也是漫长的。甚至全黑的环境更能让雷纳特斯胡思乱想，他会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会被遗忘，被一直留在黑暗之中。回忆起刚回来时，他看到雄虫在阳光下与其他雌虫亲密的样子，苦涩便会从心底一路蔓延到舌根。
除此之外，他脑中还时不时涌入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片段。比如眉眼与艾利安相似，却又更为古典的黑发美人正穿着一袭广袖深衣，坐在一片繁花中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阿情”
可阿情是谁？他的记忆中明明没有这个人。
这时，雷纳特斯总忍不住揉揉眉心都开始出现臆想了吗？
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之中，三个月过去了。
事业线的进度条在这段时间里倒退了一大截，险险停在了70的地方。雷纳特斯也听到了上面对自己处理结果——保留职级，但停职休假半年。
明面上的理由是给雷纳特斯充足的时间用来疗养身体，毕竟对一个军雌来说，翅翼的破碎便意味着失去了上战场的能力。但雷纳特斯深知，到了他的这个职级，停在原地不动就相当于在后退，更何况，他刚立下了发现新星域那样的大功。
但这或许已经算是一个幸运的结果了。雷纳特斯不后悔。
其实他当时大可以将自己的事处理好再启程去寻找新星域，但这么一来，又得耽搁几个月，他耽搁得起，但艾利安的身体却耽搁不起。
走出军部的那天，他发现天空正下着雨。
感受到雨丝落在脸颊上的凉意，雷纳特斯那在漫长精神折磨下变得有些迟钝的大脑才稍稍有些清醒起来。
他摸了摸下巴，果然感到了有些许扎手。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不堪入目，或许流浪汉都要比他整洁一些吧。
他不能这样去见艾利安。
这样想着，雷纳特斯打算先找个地方打理一下自己。转身时，却见有几个虫正在不远处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雷纳特斯的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正准备过去询问，却忽然被人叫住了。
“长官。”
雷纳特斯回头，看到陆迦南正站在另一边。他的手上拿着一套干净的衣服，还有一些洗漱用品，更引人注意的却是他脸上的神情。
雷纳特斯很容易地就根据自己过往的经验进行了解读——那是一种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时的表情。
他走过去接过陆迦南手上的东西，说故作轻松地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要和我说。”
陆迦南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大约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他直接将手中的光脑递给了雷纳特斯。
雷纳特斯的目光顿时就停在屏幕上不动了。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看了很久，久到一旁的陆迦南怀疑这世界是不是就此停滞了。
【惊爆！帝国匹配中心受理的第一桩高匹配度离婚案，由上将雷纳特斯的雄虫伴侣发起申请。】
标题下显示的时间是半个月以前。
雷纳特斯没有心思去看新闻正文中外界对他们关系的种种揣测，直接将页面拉到了底，看到受理结果为【现已批准通过】时，他的身子晃动了一下。
一旁的陆迦南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长官”
雷纳特斯的瞳仁有些麻木地转动了一下，“原来是这样。我设想过这种可能，但是当这种可能成为现实的这一天，我还是觉得太过突然。”
“果然还是想再去见他一面”他喃喃道。
“长官，请你接受现实。”看到雷纳特斯这一副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陆迦南虽有些不忍心，却还是如实传达了艾利安的话，“艾利安阁下说，他不会再见你，请你尊重他的意愿。”
第59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十六）
哪怕陆迦南已经把艾利安的想法清清楚楚地传达给了雷纳特斯, 但雷纳特斯还是打算再去见艾利安一面。
倘若他不愿见他，那就让他在角落偷偷看上一眼也好。看他吃了药以后身体有没有好起来，看别人把他照顾得好不好。
特别是雷纳特斯知道艾利安在财产判决时什么也没要, 只留下现在所住的那栋小楼以后, 另一种恐慌将他的心攫紧——他什么也不要, 难道是想与他彻底划清界限吗？
雷纳特斯想起了刚将艾利安从集体抚育中心带出来的时候, 美丽柔弱的雄虫一无所有，满心满眼地只有自己。他也同样享受那种被依靠的感觉, 那让他的掌控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是现在一切都脱轨了。似乎是从他重返这个位面开始, 所有事情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雄虫宁愿孑然一身, 也不愿意再选择他。
艾利安
雷纳特斯的眼前再一次出现了幻觉，金发雄虫背对着他立在高处, 又慢慢与另一个黑发白衣的单薄身影重合。接着, 那道身影又如云烟般在他面前轻飘飘地消散，空余他一人留在原地，痛彻心扉却什么也做不了。
冷水的清凉让雷纳特斯暂时缓过神。他望着镜子里颓丧的脸与红血丝遍布甚至显得有些可怖的眼球, 扯了张纸将脸上的水珠擦干净, 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 努力让自己能看起来精神点。
感受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他有些怅然地想到，若是自己与雄虫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也带着那样的心情就好了。可惜那时他太过年轻, 也太过自负, 眼中看到的只有雄虫能为他带来的利益, 就这样错过了最为宝贵的一颗真心。
此时的艾利安正在里斯的帮助下缓慢地行走。
那颗药见效很快, 艾利安吃下药的第二天, 雄虫身上的精神力丝就在两人接触的时候调皮地缠绕到了军雌那坚实的小臂上。
为了方便照顾雄虫，里斯在家里时都会将袖子挽起, 防止制服袖口的硬质装饰碰到艾利安。
微弱的精神力细丝像菟丝子一般攀在那裸露在外的健壮小臂上，带来一种若有似无的麻痒感。不过里斯说不准自己是身上更痒还是心里更痒。
他坏心眼地不开口，就等雄虫自己发现。过了一会，艾利安终于注意到了这点，果然如里斯所料一般立刻脸色通红。
毕竟，雄虫一般只会为自己的伴侣进行精神力安抚。虽然他们这也算不上正儿八经的精神力安抚，但让自己精神力丝出现在另一虫身上，对纯情保守的雄虫来说，已经是一件足够羞耻的事了。
雄虫飞快地将精神力收回，用手抓着自己的衣摆，“抱歉，我没意识到，它还有些不受控制。”
军雌忍俊不禁，“我知道，身体上的事急不得。不过，这小家伙还真是够有活力的。”说到最后最后几个字时，他尾音上扬，明明是在说精神丝，却被他硬生生说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艾利安被他说得又是一阵羞意上涌。
他的身体本来就还处在恢复期，刚才连正常行走都很艰难，心不在焉之下，他立刻失去了平衡，往后面倒去。
里斯赶紧上前，最后两人险险地斜倚在窗台前。里斯一手垫在艾利安的腰后，另一手越过他的肩膀撑在他背后的窗户上。
军雌身材高大，艾利安几乎整个人都圈在他怀里，甚至连鼻尖都差点撞到对方的胸膛上。这个颇具压迫感的姿势让艾利安不自然地挣扎了一下。
“别动。”里斯忽然说道，眼睛紧紧盯着窗外，“他在外面。”
谁？
艾利安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里斯是在说谁。
艾利安的卧室并没有拉窗帘，所以雷纳特斯来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窗前两人的身体正紧紧贴在一起，雄虫的头微微抬起，似乎正在被身前的人索吻，而那纤细的腰肢很轻易地就被一只大手握住。
他们在做什么，已经是很显然的一件事了。
熟悉的苦涩感瞬间又涌了上来，雷纳特斯逃避般地后退一步，眼睛却仍看着那个方向。
万一，万一是他误会了呢？
想来可笑，他刚回到这个位面时，看到斯沃夫在花园里照顾艾利安，都能怒不可遏地直接冲上去。但时间过去几个月，他竟再也没有了那种兴师问罪的底气。
艾利安的动作最终还是打破了他的幻想。
只见雄虫撑在窗台上的手缓缓抬起，以一个迎合般的姿势轻轻搭在了身前军雌的肩头。
他也是有回应的所以，他们两情相悦，他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雷纳特斯垂着眼眸，低着头，拳头攥紧放在身侧，就这样原地等了许久。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窗前，他才缓缓走上前，按响了门铃。
无论是艾利安，还是这栋充满他们回忆的房子都不再属于他。他来这里，就只能以一个客人的身份了。
“他在外面看着你。”里斯在艾利安耳边说道。
虽然他的声音很小，但过近的距离与带动的气流还是带来一阵奇怪的酥麻感。
里斯很明显地就感觉到手中托着的身体僵硬了起来。
艾利安勉强控制住平衡，身体带动着声音发颤，“我不想见他。”
“我知道。”里斯轻笑，“那就听我的，我帮你解决。”
“首先，抬头看着我。”
雄虫听话地抬起头。身高差与抬头幅度造成的视觉误差让外面的人看起来恰好便是两人在亲吻的样子。
“然后，把手搭在我肩上。”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艾利安与里斯贴得更近了。里斯甚至能一根一根地去数艾利安那不安颤动的睫毛，让他愈发舍不得放手。
不过考虑到外面还有一人，几分钟后，他终究还是依依不舍地稍稍拉开了些距离，“现在我抱你去床上，你就在楼上安心待着便是。他那里，我会去解决。”
刚才的暧昧所带来的后劲使得艾利安依旧不敢抬头看里斯，回到床上后，他也只是低着头“嗯”了一下，但在楼下门铃声响起时，他却忽然开口叫住了里斯。
“等我身体再好一些，我就帮你做精神力安抚吧。”
“随便坐。”
里斯下楼帮雷纳特斯开了门。
“雷纳特斯上将这段时间过得不容易。”里斯慢条斯理地倒了杯水，推到雷纳特斯面前。
这种主人翁的姿态让雷纳特斯心里又是一阵憋闷。
“还行。”他把水杯捧在手里，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
“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一脱身，得知被判决离婚的消息，就立刻急匆匆地过来。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里斯却明知故问。
雷纳特斯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已经不知把眼前的军雌骂了多少遍了过去他们虽也多次交锋，但怎么没看出来他在这方面也这么可恶呢。
“来看看他。”
“他过得很好，身体也恢复得不错。”
见雷纳特斯仍盯着他不说话，里斯很轻易地便猜到了他的想法，不紧不慢地接上一句，“不过你来得不巧，他现在正在休息，不方便见你。”
看来今天是白来一趟了。
“那我改日再来。”雷纳特斯知道今天是白来一趟了，若是他死缠烂打下去，恐怕还会惊扰到在楼上休息的艾利安。
他不想闹得这样难看，毕竟他来的本意只是想再见他一眼。
现在人也见到了，虽然是在他与别人亲密时见到的。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雷纳特斯心口又是一阵钝钝的痛。
不过他也没想到，里斯随后会给他更重的一击。
“可以，我送你出去。”里斯起身，接着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说不定下次你来时，就能看到我和雄主的虫崽了。”
雄虫？虫崽？他究竟在说什么？
雷纳特斯看着里斯，这个可恶的军雌也正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笑容看着他。
他终于迟钝地反应了过来，将目光缓缓移到里斯的腰间。
军雌身形挺拔，小腹平坦，似乎与以往别无二致，他并不能从中看出什么。就是在这孕育了一颗虫蛋？
里斯看到雷纳特斯那几乎要碎了的表情时，继续在火上浇油。
“现在还早，还不知道是雄虫蛋还是雌虫蛋。不过无论是怎样的小虫崽，雄主都很期待他的到来，还说到时候会亲自孵化虫蛋。”里斯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笑意，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想到当初他假装怀蛋时，艾利安的惊喜反应，雷纳特斯便下意识地相信了里斯所说的话。
“亲自孵化虫蛋，果然是他会说出的话。”
雷纳特斯在原地站了一会，苦涩地笑笑，说了一句“恭喜”。
回去的一路上他都魂不守舍，经过公园时，他还看到一个雌虫正带着几个小虫崽玩举高高，旁边还站着一个脸带笑意的雄虫。
若是当初他的那颗蛋是真的那他和艾利安的虫崽是不是也那样大了。
第60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十七）
军部给雷纳特斯放了长假。
回到临时住处后, 他整整两天没有出门。听闻他重获自由、各怀心思前来探望的各路人马皆吃了闭门羹，纷纷认为他是因为停职的事大受打击，猜测起往后他会不会一蹶不振。
雷纳特斯确实是大受打击, 但主要苦恼的却不是自己的事业线。作为事业狂的快穿者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往日最为嗤之以鼻的恋爱脑。
可现在, 他一团纷杂的大脑里, 除了艾利安，再也装不下其他东西。
他不断回忆起他们过去的种种, 美好的回忆像一层漂亮的包装纸, 掩住了底下的东西, 能在一段时间内暂时让他逃离现实，让他恨不得永远沉湎于过去。但随后而来的, 却是更为深重的歉疚。那些温馨与欢乐, 有多少是源自他的算计和对利益的追逐？
他还记起了一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比如前几日见到里斯时，他闻到了他身上甜蜜的橙花味。这个味道的信息素源于谁，他再清楚不过。
加上艾利安的高等级雷纳特斯几乎对里斯怀蛋的这件事深信不疑。
这样的分析让他感到更加痛苦。毕竟他记得, 在他前往原始星球的前夜, 他曾向艾利安求//欢, 但艾利安却对他表现得极为抗拒。可现在，里斯却有蛋了。
他不愿再接受他的亲近，却愿意让另一个人得到他。
雷纳特斯躺在床上, 先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 然后打开了系统页面。象征事业线的明黄色进度条和前几日一样, 停在70的地方, 象征着爱情线的那个进度条就奇怪了, 依旧停留在100的位置一动不动，但却从原本梦幻的蓝粉渐变色转为了灰色。
系统这几天像是下线了一样, 雷纳特斯没能从它那里得到任何回答。他盯着那条灰色的线看了半天，最终只能无比沮丧猜测，色彩的变化或许是爱情线彻底失败的意思。
退后的事业线还有前进的可能，而他与艾利安之间的关系，却
雷纳特斯将手掌覆到眼睛上，轻轻呼出一口气。良久，掌心逐渐传来温热的湿意。
第三天，他终于露了面。虽然被停职了，但这只代表他在一些大事上失去了干涉权。
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到军部，那就由斯沃夫和陆迦南他们将文件送上门，再将他的一些决定传达回去。
每次在公开场合露面时，雷纳特斯皆神情冷淡，一丝不苟地处理着他该处理的事务，将自己每天安排得满满当当。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上，许多人都觉得他或许已经完全放下。
只有他的几个直系下属稍微知道点内情，并因此有些苦不堪言。
“长官。”斯沃夫提着一堆补品敲门进来，神情为难，“您送过去的东西，艾利安阁下他没有收。”
正在处理文件的雷纳特斯笔尖一顿，嗅觉敏锐的他在斯沃夫的身上也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这让他的心情不由更加糟糕。
“那就继续送。”他说道。
礼物在两地来来回回多次，待艾利安那边再也没有传来拒绝的消息，雷纳特斯才稍稍满意。
艾利安将精神触丝收回，微微喘着气，靠在了床头。
里斯见他唇色浅淡，连呼吸也有些费力的样子，不由心疼，“你还没完全恢复，何必那样着急。”
艾利安温柔地勾唇一笑，“医生说，帮你梳理精神力有助于加强我对精神力的控制，暂时的透支也能加快之后的精神力恢复。”
“好吧好吧，真是犟不过你。道理是这个道理，我只是觉得你不用让自己那么累。”里斯叹了口气，手上依然忙个不停，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力度帮艾利安按摩着精神力使用过度后有些胀痛的额头。
“感觉你最近气色确实了一点，就是这发色，怎么还没变回来。”他拈起一缕银色的发丝，颇有些可惜地说道。
“这样不好吗？”艾利安反问。
“也是漂亮的，像流动的月光。”这倒是里斯的心里话，毕竟无论艾利安变成什么样子，他在他心中永远是最美的，只是他更想看到艾利安充满健康活力的样子。
里斯仍记得失踪许久的艾利安回来的那天，他们把浑身是血的他从飞船中抱出来以后，艾利安就立刻被送进了医院进行抢救。好几次，他都差点没能熬过去。
后来，艾利安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但在身体与精神同时遭到重创后，他的状态再也回不到以前。
——他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坐在轮椅上；任何一点小的刺激或者小病就能打破他身上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平衡；他的发色也从浪漫而热烈的灿金转为银白。
在雷纳特斯之前，里斯就与艾利安约会过。他见过他充满生命力的样子，因此，之后如同精美却破碎的瓷器的雄虫才更让他心痛。
他无数次后悔为什么自己当时不能强硬些，虽然他与艾利安的匹配度不如雷纳特斯，但若是他努力争取，结果未尝不能改变。
所幸一切都还来得及，以后他们的时间还长着呢。
艾利安看着里斯，从他的眼神中洞悉了一切。
没有时间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也是他为什么会那样着急地使用精神力去给里斯、斯沃夫他们做安抚。
与其说他的精神力还未完全恢复，不如说，他的精神力根本没恢复过。
作为雄虫“艾利安”的他温柔而善良，而作为“钟情”的他却始终保持着堪称冷漠的清醒。
这只是一场幻境罢了，是花神泪予以他的试炼。
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从姬辰身上收集足够的情绪能量，从“花神泪”得到勘破大道的秘密。这样，无论是他，还是整个花族，抑或是灵族外的万千生灵，才能摆脱过去那种任上位者摆布的无力境地。
作为姬辰曾经的枕边人，不会有人比钟情更清楚，姬辰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贵为灵族族长之子，他地位尊崇，从小享受着殊遇。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轻易地妥协、改变。幻境外的姬辰也是在钟情跳下诛仙台后才有所醒悟。
即使是进入幻境，成为军雌雷纳特斯，他的本质依旧不会变。就像他始终在下属面前说一不二，并且对自己有一种盲目的自信，比如在刚回来时，强硬地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坚信自己能照顾好脆弱到几乎一碰就碎的艾利安。
所以，对于这样的一个人，单单表明永远不想再见他的态度还是不够的，甚至连里斯关于怀蛋的谎言都没能让花神泪收集到所需要的最后一点情绪值。雷纳特斯不会放弃，那些源源不断被送来的补品就证明了这一点。
还得再加一把火艾利安想让自己成为那把火，哪怕最后将自己烧得只剩灰烬。
想必艾利安死去的那一天，才会是雷纳特斯意识到“他终于彻彻底底地失去他”的那天。
所以，从头到尾，他都没吃下那颗由雷纳特斯花费大量积分兑换来的药物。
这几日，艾利安都以透支自己仅有的那点精神力为代价，伪装成身体状况良好的样子，甚至还频繁地给他们每个人做精神力安抚。
若是他真的吃下药，处于恢复期，医生说的“短暂透支，加快后续恢复”确实是正确的，但以他如今的状况，再这样下去不过是加速这具身体的崩坏。
不过艾利安并不在意这点，他对幻境的掌控力能让他轻而易举地屏蔽身体上的种种不适，比如，脑中无时无刻的都能感觉到的、如同有把尖刀在里面搅拌的疼痛。
说实在的，他有些厌倦了。不仅是对于这场幻境，更是对那漫长的、长达千万年的隐忍与谋划——花界的小仙钟情并非生来就拥有一颗磐石般的无情道心。
他主动提出为里斯他们安抚精神力，未尝不是为了加速这场幻境的结束。如果里斯他们能在他的安抚下晋级，那也再好不过，算是个能刺激到雷纳特斯的又一意外之喜了。
至于愧疚，或许是有的，毕竟里斯他们把他照顾得很好，但那永远都不是艾利安那样做的主要理由。他不会被幻境中的小爱所拘泥，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越临近彻底崩溃，艾利安身体的异样越难以隐瞒。初时他只是避开里斯他们悄悄咳血，用纸巾擦干净后，他继续像没事人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到后来，他甚至会毫无征兆地昏过去。
艾利安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医院里，里斯正坐在边上，面色凝重地在光脑上发消息。
“里斯”
不等他说些什么，里斯便问道，“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吃药。”
他的语气出奇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严厉。
前一日，斯沃夫在卧室发现了晕倒在地的艾利安。
昏迷时，雄虫没办法再伪装下去。他白净的脸颊上沾上了吐出来的鲜红色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瘦削到腕骨突出的手垂落在身侧，就好像他已经毫无生机了一样。
斯沃夫几乎是颤抖着手将雄虫送到医院的，然后又通知了里斯他们。
艾利安被送进去急救，斯沃夫与匆匆赶来的里斯他们站在急救室门口，恍惚觉得几年前的画面重演了，那股充斥在全身的无力感再次涌现出来。
几小时后，医护虫在众虫焦急的目光中终于推门出来。
“这次暂时挺过来了，但艾利安阁下情况依旧很糟糕。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前几日，他明明还好好的。”里斯表面冷静，口中却问着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艾利安阁下的器官已完全衰竭，并且以现在的医学手段，没有挽回的可能了。即使是最好的修复仓和营养液，也不能让他的情况有任何好转。”
想到急救室里看到的那只脆弱的雄虫，医护虫叹了口气。虽然不久前他与上将雷纳特斯的离婚案闹得沸沸扬扬，但这样美丽的生命即将逝去，再去探究孰是孰非似乎也并不重要了。
艾利安在骗他们他根本没有吃药。
里斯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仍想听艾利安亲口承认，他想知道，为什么艾利安要那么做。
他的语气严厉，但心中更多的是不解、痛心和愧疚，并没有多少被欺骗后的愤怒。
若是他们能早点发现，是不是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可他们，居然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艾利安的精神力安抚，丝毫没有察觉他的身体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
他们常认为雷纳特斯是不合格的雌君，但他们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
那再也没有恢复过的头发，再也没有摘下过的眼镜。他们对这么多的蛛丝马迹都视而不见。
艾利安看着里斯冷凝的神色，有些艰难地动了下手，想去拉他的衣角。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对他现在来说却已经无比费力。
里斯赶紧伸手，抢先将那只苍白的手握住。入手是一片冰凉冰得他想落泪。天知道，他一向自诩铁血军雌，从记事起就没哭过。
“对不起，别生气。”雄虫缓慢地说道，“我确实没吃药。”
“我已经让斯沃夫出发去找雷纳特斯了，去问药的事。”
听到雷纳特斯的名字，艾利安的反应却是出奇的激烈，他几乎是哀求地看着里斯，“别去找他，没有必要去找他。”
“为什么！”里斯几乎是崩溃地将话吼出来，“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你自己的身体更重要的东西吗？”
“可是我已经很累了。”艾利安说道。只是这样轻轻的一句话，却让里斯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也不想要他的任何东西。”
原来，看似温柔的雄虫，比他们所有人想得都要执拗。
“以前，在集体抚育中心时，我的愿望是离开那里，有一个自己的家。他的出现满足了我的愿望，只是那样的幸福却不长久。经历过快乐后，我好像更加痛苦了。原来这就是爱，一种甜蜜的毒药。”
“它让我变得不像我自己，让我只为他而活。当我想摆脱它，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我恨他却也爱他。”
“我也想过要好好活下去，去报复他，但发现我还是不快乐。所以，我想在最后为自己做一次选择。那样疼痛和沉重的日子，早该结束了。何况，我也想小小地报复他一下。”艾利安露出一个久违的、略显调皮的微笑，“既然他也想让我好好活下去，那我偏不如他的意。”
里斯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艾利安的手。
他的心中有无限悲哀，不仅是为艾利安，也是为他们自己。
他才知道艾利安一直都没放下雷纳特斯。他对他们，终究是没有多余的感情，甚至不愿意为他们留下来。
【死亡是什么？死亡是解脱，是生出羽翼飞向自由之地。
葬礼是什么？葬礼是一场巨大的欢庆，音乐、鲜花与喧鸣。】
艾利安有些困倦地放下书本。
里斯熟门熟路地摘下他的眼镜，揉了揉他鼻梁上镜托留下的红印。又瞥了一眼书里的内容，脸色不变地将书合上，放到一边。
“困了吗？”
“你想和你待一会，说一会话。”艾利安说道。
里斯上了床，小心翼翼让艾利安靠在他的怀里。
“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的精神力突破了，军部那边也在商量让我升衔的事。最近天气好，花园里的花开得很好，我把你的画架、画具都准备好了，等你什么时候有空，就”
里斯说着那些能让人开心的事，却边说边落下了眼泪。
——怀里的雄虫已经没了声息。
他柔软的脸蛋仍贴在他的胸口，嘴角带着笑意。里斯害怕惊扰到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又给他理了理头发，最后在他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中央星的春天来了，而他的花儿却落了。
第61章 轮回三·我那失踪已久的雌君突然回家了（十八）
雷纳特斯是在与艾利安有关的人里最后一个知道他死讯的。
彼时他正在翻看一个名册——孤虫院里虫崽的名册。这段时间他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如果他去领养一个幼虫，向艾利安谎称他找回了失踪期间弄丢的虫蛋，那艾利安是不是就会愿意见他了呢？
“不行, 这个的发色一看就不是我们两个的虫崽。”
“瞳色是绿色的, 蓝色和紫色混合怎么也不会是绿色吧。”
“等级太低了, 长大了也没能力保护好他雄父吧。”
他自顾自说着, 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疯魔。
他也确实快疯了，正常状态下的他, 怎么也得先考虑如何让艾利安信了他口中的那套说辞, 而不是在这里对小虫崽们挑挑拣拣。
别看雷纳特斯这段时间一直在看似冷静地处理着公务, 但他自己也知道，他现在就像一座被堵住火山口的火山。不知什么时候, 就会迎来更猛烈的喷发。
晚上躺在床上时, 他甚至会幻想，如果他偷偷把艾利安带出来，里斯他们会不会气得发疯。
所以, 当斯沃夫进来, 低着头告诉他艾利安葬礼的时间和地点后, 他的第一反应是合上手中的名册，轻描淡写地问道，“谁的葬礼？”
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斯沃夫重复了一遍。
雷纳特斯开始打量斯沃夫, 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他们合伙骗他的痕迹。
不就是不想见他, 用得着撒这么大一个谎嘛。
神色悲戚、脸色憔悴他将斯沃夫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 都没看出端倪, 终于开始慌乱起来。
“艾利安阁下没有吃药。”斯沃夫垂眸说道。
“药？”
对, 他还有系统。
雷纳特斯手忙脚乱地当着斯沃夫的面点开系统页面。入目的当然是一片被锁定的灰色，别说那种能让人死而复生的灵药了, 他现在连上次兑换的恢复精神力的药都换不起。
外人当然看不到系统，斯沃夫见他对着空气手舞足蹈的样子，以为他是悲伤过度。
但他也没心思安慰雷纳特斯，只是上前摁住雷纳特斯的肩膀，将一张精美的邀请函递给他，让他看清楚上面的字。
“长官，请接受现实。”斯沃夫缓慢而冷漠地说道。
一直到离开的那天，艾利安也没有和他们坦白他与雷纳特斯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斯沃夫知道，雷纳特斯一定是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才让艾利安阁下那么失望，失望到不愿意再活下去。
他们遵从了艾利安的愿望，直到葬礼前才将消息告诉雷纳特斯。
那或许也是那只雄虫“小小的报复”中的一部分。想到艾利安，斯沃夫的神情柔和了些，艾利安阁下果然是那样柔软善良的雄虫哪怕再恨、再痛苦，他所谓的报复，也是那样无足轻重的。
只有雷纳特斯知道，艾利安想告诉他的是，【你对我来说，已经完完全全是个外人了】。
他不知道他没有吃下他给的药，不知道他病得那样严重，甚至连他的死讯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何等温柔却又残酷的报复。
葬礼结束后，雷纳特斯跟着里斯回到了那栋充满他与艾利安回忆的小楼。
里斯斜睨了他一眼，也默认了他的跟随，他正好有些关于艾利安的事要告诉他。
“你们已经解除了婚姻关系，之前也进行了一波财产划分，所以他现在并没有什么东西要留给你的。”里斯说道，“不过这个，他说是要留给你的。”
他把花从窗台上搬下来。
“这是”
“是。这盆花一直都是他心爱之物。”里斯自嘲地笑笑，“上次在游乐场，他最后又让斯沃夫把花捡了回来。哪怕是在最后一段时间，他都一直记着嘱咐我给花浇水。”
雷纳特斯呆呆地从里斯手中接过花，就像接过了一样沉重的东西，重得让他既抬不起头、也抬不起腰。
也对，真心不就是一种重如千钧的东西吗？他先前没接好，让那样珍贵的真心落到地上摔碎了。
“哦对了，虫蛋的事也是骗你的。”里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出去找你的时候应该是遇到了非常糟糕的事，所以他没有让我们之中的任何人碰他。”
雷纳特斯惊愕地抬起头。
原来他对他们都是一样的吗？
“他已经不在了，这个谎也没有再维持下去的必要了。”里斯说道。
他带着几分恶意地将他所知道的事一件又一件地说出来。
“还有，他到死都爱着你。甚至从某种层面来说，对你的爱进一步压垮了他。一方面，他恨你，恨到不肯接受你给他的任何东西，比如那颗药，还有你送来的那些补品，到现在都堆在地下室呢。待会记得都带走。”
“另一方面，他又爱你，失去神智时口口声声唤着的‘雷尔’，还有这盆连病重时都不会忘记浇灌的花。爱你已经成为了他怎么也摆脱不了的习惯，这怎么会叫他不崩溃呢？”
“又爱又恨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大概是身体生生被撕成两半的感觉吧。他活在那样的矛盾中，再也找不到自己的落点。所以，他累了，他再也不想坚持下去了。”
“雷纳特斯，我要你记住，你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遇见你。”
艾利安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让里斯明白，原来爱是那样一种充满两面性的东西，既可以是蜜糖，也可以是利刃。既然如此，他便将爱化作利刃，替艾利安狠狠报复一下伤害过他的人。
雷纳特斯抱着那盆花，孤身走进了雨幕中。
雨势越来越大，那朵柔弱的小花有些经不住风雨摧折，被雨滴击打得乱颤，雷纳特斯赶紧脱下外套盖在花盆上。
穿在外套里的里衬过了不久也湿透了，雷纳特斯却没有加快步伐，而是出神地想着一件事。
他忽然想明白了。
“原来，那条停滞在100的灰色进度条是这个意思。”
——至死不渝的爱。
他恨他，但对他的爱却也没有半分改变。
雷纳特斯低笑了几声。从他脸颊滑落的，是混杂着泪水与血水的雨水。
花神泪的空间里，钟情看着蓄满能量的标记轻轻点了点头，马上就要结束了。
一年后，军部举行了晋升上将军衔的仪式。
里斯有些敷衍地笑着，穿过那些恭维着他“青年才俊，前途无量”的人，走到斯沃夫身边。
“怎么了？”
斯沃夫把光脑收到的消息给他看。
半年前，雷纳特斯虽然结束了停职，但却没有回到原来的岗位上，而是自请加入了探索未知星域的队伍中，很少回到中央星了。原本在他麾下的几个军雌，也被调到了其他部门。
不过，出于某种默契，里斯和斯沃夫他们仍保持着联系。
看到光脑上的内容，里斯怔了一下，接着像看到什么好笑的东西一样笑出了声。
——【突发！上将雷纳特斯在探索未知星域时失踪。队友表示：已失去联系72小时以上。】
“你说，他会不会又在某一天突然像个没事人一样突然回来。毕竟，他可是有前科的。”
斯沃夫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但这次，可没有一只小雄虫，傻傻地驾驶着飞船，孤身一虫跑出去找他了。”
提到那个离开了一年的人，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下来。
雷纳特斯，或者说快穿者姬辰，这次确实是遇到了空间乱流，而不是脱离了这个位面。
为了防止快穿者对世界进程的干扰过大，一个人最多只能来一个位面两次，他已经用完了所有的机会。
哪怕他知道，以他现在的心理状态，最好的选择是用漫长的时间与无数的任务去消磨掉痛苦，但他心中怀揣着的渺茫的希望却又阻止了他。
万一，他能在这个位面凑够换钟情回来的积分呢？
理智上来说，这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因为在他上次离开前，他的事业线差不多就已经达到了上限。爱情线上，更是不可能。除了艾利安，他的心里再也放不下任何人。
但一种病态的心理拖住了他的脚步，让他没有办法继续前行。
“或许，我会永远留在这个位面。”他这样想着，却又不想改变什么，就这样清醒地看着自己往下坠去。
直到某一天，走向自我毁灭。
遇到空间乱流时，他无不怅然地想着，“这一天终于来了啊。”
在漫天的陨石雨中，他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光影正背对着他。
熟悉的影子让他激动到直接打开舱门跳了出去。即使是生存力极强的军雌，也很难在脱离飞船的情况下在宇宙中活下来，更何况，那是在空间乱流中。
但雷纳特斯仍义无反顾地向前冲去。
“艾利安！”
面前的光影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呼唤，转过了身，慢慢向他伸出了手。
“你来接我了。”
雷纳特斯握住了他的手，他们一起往宇宙的尽头飞去。
第62章 花神泪（完）
钟情从花神泪的空间中脱离时, 发现自己仍被姬辰抱在怀里。
“人昏迷着，力气倒是大。”他用了几分力气，发现挣脱不了后, 也就随姬辰抱着了。
反正这具躯体, 很快便会被舍掉。
过去, 花界小仙钟情在人前总带着柔弱而又哀戚的神色, 人后独处时，也颇有几分苦大仇深。但如今, 他眼中的郁色却一扫而空, 变得澄澈空明。
一切皆豁然开朗——那是他自幼时从花神泪中窥得命运后从未有过的通透状态。
在他幼时, 花族虽依附灵族，处境艰难, 但芳姨她们却将他保护得很好。很长一段时间, 他是真正的天真不谙世事。
直到有一天，他不小心闯入了族中禁地，唤醒了沉眠已久的神器花神泪, 这才知晓, 花神便是那一位在远古时期便陨落了的神祗。在花神陨落之前, 花族曾有一段兴盛繁荣的时期。之后，也随着花神的陨落而盛景不在。
花神的陨落虽不是因为争斗或阴谋，仅仅是为阻止灭世之灾而耗尽了神力, 消散于天地间。但年幼的钟情心中仍产生了不解, 为何花神为救世付出了那样的代价, 其身后的花族, 却在之后没有得到善待、甚至备受压榨呢？
反而是当时的灵族, 背靠自家袖手旁观的神祗，一跃成为六界之首, 煊赫万年。
之后，花神泪呈现的一段预言，更是让钟情意识到了花族如今的艰难处境。
预言中的钟情并没有闯入禁地，唤醒花神泪。所以，长大后的他依旧是那副天真单纯的样子。
在姬辰因赌约而接近他时，未尝情爱滋味的他立刻上了钩，满心满眼只有姬辰一人，忽略了芳姨她们眉间的忧愁与欲言又止的神态。
后面便是他得知赌约的真相，被姬辰困于殿中，好不容易脱身，却又酿下花朝节上的大错。但在原定轨迹中，姬辰自始至终都在罔顾他的意愿，将他视为私有之物。
铸成大错后，他本该赎罪，姬辰却不愿自己的“私物”有损，强行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宫殿之中。其余的花界生灵，却替他承受了那些罪责，被贬入人界，精魄困于人间寻常草木之中，受风吹雨淋、刀劈火燎之苦。
被困于后殿的钟情心情郁郁、身体不佳，姬辰却用各种方法强行为他吊着命，以便对他予取予求。一直过了几百年，钟情才终于找到机会自尽，花族的最后一点薪火也彻底不存。
何其悲哀的命运。
钟情恨极了灵族，也恨极了预言中那个一心只有情爱的自己。只是命运并非不可改变，花神泪的出现便证明了这一点。
这一天后，钟情就将无情道定为自己的修炼方法，并且做下了计划，一步步地接近姬辰、改变姬辰，让姬辰真的在意起他来，而不是将他当作玩物一样占有。后来，姬辰更是随他跳下诛仙台，沦为花神泪的“充能器”。
他的计划也确实成功了。
经历三场幻境，他已经明白了何为真正的无情道，道心将近圆满。
——过去，他一直以为无情道便是断情绝爱、太上忘情。
这固然是有几分道理。在三场幻境中，姬辰拘泥于小爱，终是害人又害己，酿下了苦果。雄虫“艾利安”，他像极了预言中原本的“钟情”，虽温柔痴情，最终也没落得好结果。
只是彻底的断情绝爱也太过狭隘。毕竟无情道也是“大道”，若是对万事万物皆无情，眼中只有自己，没有天地众生，如何能得天道承认。
因此，真正的无情道是舍小爱、成大爱。花神泪在第二场幻境中就给了他这样的暗示，离开了校霸的“小眼镜”追逐着自己的梦想，投身到了医学当中。
钟情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他眉眼含笑，待发现姬辰有苏醒的迹象后，才不紧不慢地闭上眼睛。
姬辰睁开眼，纷杂的记忆充斥在他的大脑中，甚至让他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处何处。
那真的只是昏迷时的梦境吗？若是梦见，那未免也太过真实了。一直到现在，他都能感觉到心上的疼痛。
是他错了，过去他不明白什么是爱，将阿情伤得体无完肤。
姬辰抱紧了钟情，凝聚起身上所剩不多的灵力，试图穿过雷暴从这里离开。这一举动自然让姬辰身上又添新伤。最后，他伤痕累累地落到了地上，身上再无一丝灵力。
好不容易脱离了险境，他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却感到怀中一轻。
只见怀中的人从指尖开始变得透明，接着便是发丝、身体，虚化的部分化为片片光点。很快，姬辰再也感觉不到属于另一人的重量。
“不——阿情！别走，你别走！”
姬辰试图将那些光点拘在掌心，光点却轻盈而调皮地从他指缝间越过，向四方散落而去。
蕴含着灵力的光点落在人界的土地上，原本因水涝之灾而枯萎的草木逐渐长出新芽，焕发生机。不多时，春日的秩序重新降临在此界，处处姹紫嫣红、莺啼如歌。
“感谢神仙保佑！感谢老天爷的眷顾啊！”
姬辰听到远处有人群爆发出一阵似惊似喜、同时夹杂着欢呼与哭泣的声音。
他低下头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钟情在跳下诛仙台时，就已经打算以自身为祭，弥补花朝节上的过失，哪怕花仙只是微末小仙，花灵之体也比不上灵族之躯强大。
“值得吗”姬辰悲泣着跪在地上，让任何一个过往与他相熟的人看到，大概都不会相信那个骄傲的灵族公子会如此失态。
“况且，那是我犯下的错，为何要叫你来弥补。”
“这是对我的报复吗？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爱，却让我永生永世得不到爱。”
他回想着幻境里发生的种种，明明他已经知道了爱不是偏执的占有，不是施舍与自以为是，不是隐瞒与欺骗，知道了该如何正确地去爱一个人，但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抛弃躯体，以灵力滋养万物，以功德成神，这便是钟情寻得的答案。
脱离躯体后，钟情的神魂飘荡在空中，世间种种一览无余，重回人间的生机更是让他展露了笑颜。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他感到了一种玄妙的指引，抬起头，他看到一束光落在自己的神魂之上。神魂随之变得更为轻盈，不过是心念一动，他就随光跃出千里。
“跟上去。”他听到花神泪的提醒，“这是成神的接引天光。跟着它，你就能来到神域，重塑身躯。”
钟情点了点头，他没有在原地停留，更没有看凄凄惨惨的姬辰一眼，就这样顺着接引天光所指的方向离开了。
姬辰没有看到钟情的神魂，却同样看到了从远处天边洒下的那束光。他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却直觉地认为这或许与钟情有关。
“对，我要跟上去。跟上去，说不定就能找到阿情。”
他踉踉跄跄地拖着身体向前走。在灵力枯竭的状态下，天生灵体的自愈能力接近于零，姬辰现在只能靠着残破的肉//体与意志支撑着往前。
越过谯明、涿光两山，他的脚已被磨烂，攀过终年积雪的小咸山，他的掌心血肉模糊。行了月余，他都未走出北山一带。
算了算路程，要到天光正下方的大荒，似乎还要经过五百里水路、三百里流沙。
但他还得再快点。紧迫感推动着姬辰，他不知道这束天光究竟能维持多久。
终于有一日，他的好友风伯飞廉寻到了他。
“你疯了！”飞廉不可置信地看着不成人样的姬辰，这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吗？
“跟我回去，族长已经派人寻你很久了。”
“我要去找阿情。”姬辰说道。他依旧执拗地看着前方，哪怕飞廉在同他讲话，他也没转头。
飞廉拗不过他，叹了口气，“道心破碎，身受重伤，灵力枯竭，以你现在的身体，靠什么去找。”
他按着姬辰坐下，“我带了一点恢复灵力的药，你服下后，我再带你赶路。”
所幸姬辰还没魔怔到相信“心诚则灵，必须一步一步走才能到”这样的说法，终是接受了飞廉的安排。
有了风的助力，脚程便大大加快，不过三天后，两人就站在了大荒边缘。
“光在更远的地方。”
姬辰正要上前，面前却忽然出现了一个男子。男子眼神锐利如鹰，胸前覆有铠甲，一开口，更是显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灵族小辈，为何来此？前方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您是应龙前辈？”姬辰还未开口，一旁的飞廉倒是兴奋起来了。
应龙默认般地微微颔首。
“过去应龙前辈与我们灵族有旧，曾一起征伐外族。只是战争过后，应龙前辈便不见踪影，原来是隐居在了此地！”
“不必与我套近乎。”应龙说道，“我在这边，自是我职责所在，你们赶紧离开吧。不然我就要不客气了。”
职责？姬辰打量着应龙。传说中的应龙，藏身大荒千年他不像是在谋划什么，反倒是像单纯守着某个地方的入口。
他想说什么，却被飞廉飞快地带走了。
姬辰的灵力没有完全恢复，自是难从飞廉的手底脱身。
“你干什么！不是说好了，要带我去找阿情的吗？”他情绪激动。
“拜托，刚才在你面前的可是应龙！即使是全胜时期的你我来这里，也不过是给他送菜的。”飞廉翻了个白眼。他实在忍不了这大少爷了，等他把他送回族里，让他爹教育教育他吧。
不过，他还是多说了一句，“如果我没猜测的话，应龙前辈应该是在守护神域的入口。”
姬辰怔住了。
钟情顺着天光向前，穿过云层，他竟一头扎进了稠密的液体之中。他向上浮去，恍惚觉得，在这片液体当中，自己竟重新有了实体？
不多时，他赤//裸着出现在水面上。环顾四周，他发现刚才的那片液体竟是一口小小的池子。
不可思议。他蹙着眉，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温热的触感、仿若新生儿般柔嫩的白、浑身上下充盈着的力量这便是花神泪所说的重塑神躯吗？
他继续打量起周围。空中仙音袅袅，有风带着花瓣从上方落下，陌生的小花灵慌慌张张地拿着衣袍向他飞过来。
钟情敢肯定，他从未在花界见过这只小花灵。
这位初生的神祗不知道自己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只是花仙时，钟情便以美貌著称。成神后，神性更使他的容貌有了一种独特的诱惑力。
此时，他披着长袍，赤//裸的玉足踩在水面上，长长的黑发被风吹起，面庞上显出某种淡淡的迷惘，眼中则笼罩着脉脉忧郁，仿佛是因为初到此地而略感无助。
钟情一向擅长以柔弱的外表迷惑人。事实证明，这一套无往而不利。
待他穿好衣服，被花灵牵着手，款步走到岸边时。在旁边等候已久的两个真神，便按捺不住现了身。
“恭候多时了，新一任的花神。”蓝袍神祗朝他点头微笑，一旁的黑袍神祗则神情淡淡。
姬翎与顾翌，这是两神的名字。
姬姓，那便是灵族的那个老祖宗了？钟情看了黑袍神祗一眼。唔，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
也是，只有淡漠的神祗，才能冷眼看着同伴陨落吧。想到上一任花神的结局，钟情也没了与这两神打交道的兴趣。
三神碰了个面，便很快又散了。
只是道别的时候，钟情怎么也没想到，未来那个冰块脸居然会频繁地上门骚扰他，甚至还因为吃醋罚了族中闹着要进神域的小辈。
至于钟情接不接受？答案也很明显，他修的可是无情道。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