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余光扫着杨持。
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傅掩雪,但杨舒景的挑衅确实毫不遮掩地击打在杨持身上,仿佛在洋洋得意地宣告着他和傅掩雪之间的熟稔,杨持无论如何都无法介入。
从小到大,杨持没有真正厌恶过杨舒景。即使杨舒景还在山里的时候就会给杨持时不时地下绊子,但杨持都认为那不过是小孩子出于“害怕父母被别人抢走”的不安全感和嫉妒心使然,毕竟如果换成是他,邻居家的孩子一夜之间就要住到自己家来,和自己分享父母的关注和照顾,他可能也不能完全做到心如止水。
所以,杨持拒绝了杨舒景父母的领养。
但杨舒景的敌视和针对没有随着这个决定而消失,在杨家父母给杨持的照拂之后,杨舒景总会找出各式各样的理由和父母大闹脾气。
杨持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杨舒景讨厌他,这种讨厌不会随着杨持的态度而改变。
杨家的父母对杨舒景的行为也无能为力,而偏偏就是在一次杨舒景的折腾过后,他妈妈发了低烧。杨母是个柔弱敏感的女性,发起烧来竟然有些收不住,村子里条件有限,折腾了好几天才到了县城,医生给出的诊断是病毒感染,很容易引发器官衰竭。
小杨持并不懂得这句短短的诊断背后究竟是什么原理,但是当杨舒景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时,他竟然快要喘不过气。
“都是因为你这个灾星,才会害我妈妈生病的……你克死了你的爸爸妈妈,还要来祸害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因为你,杨持……都是你的错!”
杨舒景的指责像一句魔咒一样挥之不去,他才十一岁,站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最终脱了力一样靠着墙壁滑坐下去。杨持把头埋在膝盖之间,那呜咽声宛如从山顶滚下的巨石,砸碎了少年人坚韧的灵魂。
第二天,在傅家的人找到杨持想要报恩的那一天,杨持做了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
“能把这个机会给别人吗?”杨持望着对方,穿着干净的西装的男人,和电视剧里那些成功人士一模一样,杨持忽然有些想笑自己,笑自己现在居然还能想到这些事。
“为什么?”秘书很是疑惑,“是你救了小少爷,不是别人。你应该知道走出大山的机会很难得,为什么要让出去?”
杨持坐在卧室里,房间里摆着和父母的合影,那是他四岁时,被爸爸妈妈抱着去县城买新衣服的寒冬腊月,年轻的父母抱着他就像怀抱着初生的太阳。
但是现在,太阳依然悬挂着,可是他想照耀的人却离开了。
“因为……我是不祥之人。我不想害了掩雪。”窗外能看到连绵的山脉,飞鸟在天际上也不过是小小的一点,人在未知的大自然面前太渺小了,他只是一个孩子,被迫在命运的旋涡中沉沦,“杨叔叔和阿姨照顾过我,我想把这份恩情,也一并还回去。”
秘书深深地看着他,许多孩子在十一岁时,依然天真烂漫,他们的莽撞源自于父母宠爱带来的底气。可倘若,失去了这样的底气呢?他们只能和杨持一样,被风雪裹挟着快快长大。
杨舒景离开的那一天,村子里许多人都出来看。
杨持只是站在家门口,看着男孩满脸欢喜地钻进威武干净的黑色铁盒里,顺着泥泞的山路,那车子一直往下、往下,直到他什么都看不到,太阳也要落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