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这样盯着爹爹的脸,一刻都舍不得移开了。
“我做梦,梦见你们娘了。”赵仕谋憧憬地说,“我听见她叫我过去,她等着和我重逢。可我说……我还舍不得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再多等我一会儿。”
赵敬流泪了,低头去擦。
赵仕谋说话的语气悠悠,似在说什么美好的事情。他回忆起从前种种,想到学枪、打仗,想到被封太尉。但他拥有的这些荣光都没了,他身上所有的荣光都被人扒得干干净净。
“我不相信先帝会算计我,等我下去了,我要亲自问问他。若是他算计我……若是他算计我,我也就认了。”
赵仕谋觉得无奈,“阿敛,我们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你做官,不要像我一样,知道吗?总是要留一点儿私心的。不论是为你自己,还是为别人,都要留点私心。”
赵敛应声:“我知道,爹。”
“虽说要有私心,但无论如何都不要做乱臣贼子。”赵仕谋叮嘱说,“阿敛要名垂青史,不要遗臭万年。听到了吗?”
赵敛点头说:“听到了。”
赵仕谋如释重负:“阿敛,要善始善终,一定要善始善终。善始善终啊……”
他又开始没精气神了,说话也虚起来。
他眼睛瞟到外面的灯,遗憾地说:“其实我还是想死在马背上。”
他隐约听见马蹄阵阵,刀枪相接,西北的风雪烈,他没在雪中。
“我有一场梦,是西北四州复还,是天下归一,是大周太平……”
赵仕谋又变年轻了,他觉得身子轻了,伤也不疼了。他好像要飘起来,随着冬风飞往出门去。
赵敛一个人到屋外的台阶上坐着。
他抬头,看见天上那一条细细的月,尖得能刺伤人。他就这样看着,感受冬日里吹来的凉风。
他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好像今夜只是一个平常的夜,看完了月亮,他还要去背书,等睡前爹爹还要来查。又或许是,他一回头,阿娘就在他身后笑着看他。
怎么这么快呢,为什么他一眨眼,阿娘就没了。他现在又能握得住什么呢?他快要把所有的东西都丢了。
十二月了,也许珗京又要下雪了。他在思量雪日怎么过,珗州的冬日那样冷,要不要给爹爹再添一件厚衣。
想到这里,瑶前的脚步声跺过来了。
瑶前猛地打开门,焦急慌忙寻找赵敛的身影。看到赵敛了,他骤而爆出一声哭腔:“二哥!”
赵敛听着耳边的风。
真冷,再久一点,就会更冷了。下几场雪、听几场雨,冬天就要过去了,春日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