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话他们欲言又止,但我已经心领神会了。
离开东堂时风雪很大,朦胧月下,一个瘦弱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跟着我。
我等了他几步,招招手让他靠近。他身上还散发着浓浓的煤油味,半垂着脑袋低低地叫我:“童姐姐。”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掏出一块碎银子给他:“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找个澡堂子好好洗洗,再买身干净的衣服换上,三十那天晚上来东堂,我包饺子给你吃。”
他忙不迭地往后缩:“我不要钱!有饺子吃就很好了!”
这个淳朴简单的小男孩,听说身世凄惨程度在整个慈善院排第一。传教士们给了他一点点关爱,他就把灵魂上交给了上帝。
“你不要我扔了!”
一番威胁拉扯,他总算收了银子,一并伴我走着,吞吞吐吐地问:“童姐姐,你身上的伤真的是十四贝勒打的吗?”
我瞥了他一眼,毫不心虚地说:“当然了!”
满月长满青春痘的脸很纠结,很不解:“他是个好人啊,怎么会打女人呢?慈善院王婆的孙女在贝勒府当丫头,她说十四贝勒人可好了,没有架子,和下人也能说说笑笑,还很大方,一高兴就赏人银子。还有,慈善院每年的开销,有一大半都是他出的钱呢!”
我叹了口气:“满月,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大多数人做任何事都是基于自己的利益,就算是神的使者亦然。我们帮助苦难的人,是因为可以由此获得心灵上的平和以及死后功德圆满进入天堂。你无需为别人的毁誉打抱不平,更不能为了报升斗之恩伤害自己的性命。”
关于焚身献教之事,安东尼等人已经教育他很多次了,所以他明白我在说什么,却依然很倔强,“可如果你们这样的人蒙冤而死,那谁来帮助天下的苦命人?如果十四贝勒这样的好人当不了皇上,那谁来主持天下正义?我只是一个多余的人,如果能用一条贱命维护我想维护的人,死一千次我也愿意。”
我惊讶地看着他,万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以为像他这样容易受人挑唆以至于要焚身献教的人是没有自己的思想的,没想到他竟在吃不饱穿不暖余生没有着落的情况下为别人思虑得这么深刻!
若不是学识匮乏、层级受限,也许他能有更理智中肯的想法,甚至献身于更有价值的事业,为社会做贡献。
我忽然很想送他去读书,脱口问道:“你想念书吗?”
满月错愕了一瞬,挠挠头惭愧道:“我不行的,我这么笨,还瘸腿,没有先生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