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透的外城,不知何时刮起的微风之中,似乎都浸透了冤魂的呜咽,看不见的空气里,慢慢撕裂开看不见的伤口,而南国子民无辜的鲜血,就毫无意义地洒在了他们的国都旁。
银尘不止一次地看到,从废墟中走出来的男人女人,冲着军爷下跪,明明具备培元巅峰境界的男人满口之乎者也,说刀一半就被一刀剜出了心脏,女人尖叫着,满口礼义廉耻地怒骂那些士兵不守规矩,然后就被扒光了衣服,就地正法了。在女人的嚎叫声中,奴儿们早已被迫遗忘了人伦的淫笑声尤为刺耳,混在在冷风的呜呜声里,仿佛狂风受伤之后的哭诉。
北人的队伍慢慢压了上来,清剿潘兴城外围“军队”的作战慢慢结束了,打扫战场的镶白旗士兵挑着许多担水,一遍一遍冲刷着逼仄的小巷,只不过能让满地的鲜红再次暴涨,让原本凝固的血液再次鲜红地流动起来,仿佛大地母亲身上的伤疤,被揭开,喷出无尽的新鲜血液。
流血漂橹,伏尸过万。攻打潘兴的战役还没有正式开始,屠城的罪行就已经罄竹难书。
魔法师静静站在微风里,听着风的哭诉,看着大地上血流十里,白银色的长袍渐渐翻飞起来,如同一只饥饿又受伤的苍白的秃鹫。狂风的伤痕,大地的血,在魔法师的眼前展现开来,如同既定的命运,也如同对这个白银教皇的人生,第一次直接的鞭策。
他那浮动着的苍白身影,纵然傲立于暗金色的城墙之巅,却依然是那么的渺小,甚至柔弱。他的体型依然属于孩童,双肩依然不够开阔,衣衫飘飞的背影,也依然给人稚嫩的感觉。白银色的长发飘飞而起,白银色的泪水在风中稀释成雾气。
“建州奴儿——!北武帝——!”银尘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两个名字,真希望自己能瞬间变成精通姓名诅咒和散播瘟疫的死灵传奇,捏得很紧的手,却忽然松开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胸腔里滔天的怒火之中,烈烈燃烧着的,反而是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正如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晚上。
他能救起所有人吗?他能拯救得了整个世界吗?能,只要完全变成法神就可以。
然而完全成就法神的道路,有多艰难?
几亿法师中都不一定能出现一位法神,哪怕是在加布罗依尔,有天阶指导,有法神前辈交流,这个概率都比被陨石直接命中头部要低得多,更不要说,银尘在这个世界里,一切全靠摸索!
雷神,鬼神,蚩尤,他们都是天生神,蚩尤甚至是天生超神,他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是神了,不可能知道怎么从人变成神的,因此,银尘根本没有所谓的经验来参考。
而不能成为法神,就意味着他在万军丛中,能够始终守护着的他人,只能有一位。就意味着他在巨大的灾难面前,能够完整救援下来的人,最多不过寥寥数百而已。他是法师,不是牧师啊。
他知道自己救不了这些人,正如他在血阳城里,拼了老命也没有救下全城的女孩子,他如今身后还有一座更加庄严辉煌的城池,他要守护那里,直到让足够多的百姓逃走。
他不知道自己一个禁咒下去能杀掉多少,他只知道如果禁咒释放得足够多的话,不光潘兴城地区,就连整条浮血河的水文特征都能发出巨大的改变,到时候,两河流域三千多万平民就等着受灾吧。真以为法师可以肆无忌惮?那也得是在“别人的星球”上才行啊。
南国的民众,需要觉醒,需要感受到危亡,和危亡之中蕴含着的力量,否则,银尘就算有天顶星人的武器,也不可能组建出一支稍微可以和北人正面对抗的大军。他不想建立一支沙特阿拉伯式的现代化军队,那没有意义。
而这三十万军队,就是血葬,就是血祭。
他要打痛北国,打怕北国,让这些野蛮的游牧民族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正义,一种狂傲,一种反抗,一种坚守,在他们面前那可以随意征服的民众的体内。他此时还一厢情愿地认为,北国人不过封建骑兵指代的帝国主义者,欺软怕硬,面对具备反抗精神的民族,他们会手软一些,宽和一点,三十万人的死,换来两河流域三千万人稍微有点尊严的生活,不算太亏本吧?
人这一生,有些时候必须做些傻事,做些疯狂的举动。成,则是中二式的胜利,败,也不过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让自己不至于在悔恨中度过余生而已。
此时的他,还没有料到自己日后的那股绝望,与疯狂。
每一个大法师在绝境之中,都是伏地魔。
【南国潘兴城北面大门城楼上】
银尘站在城墙的垛口前,看着远方。
他的双拳紧紧攥起,周身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白银色的波动,周围的空间甚至时间都被这股力量牵引着,荡漾成一圈圈剧烈的涟漪,他周围百步之内,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上前。
他的身边就是一座巨大的四轮木头车,车上架着一挺口径粗如炮的“机枪”,机枪的每一个部件都傻大黑粗,如同多铆蒸刚神教的圣物,机枪车的后面,放着几口大箱子,箱子里面装着圆柱形的,顶端带着一颗乒乓球大小的实心铁球的弹丸,那每一颗弹丸都如同萝卜般粗细,长度超过手掌。
简单地使用双级自动复进机构和供弹系统的所谓的“机枪”,虽然只不过拥有百步的射程,而且根本不能保证弹着点的位置位置,以至于连准星望山都没有安装,但是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真的散发着圣物一样神秘又强大的气息。
银尘身后的禁军,在看到这么一台台“机枪车”之后,真正凝聚出了士气,也至于在昭和九年九月十八的清晨,原本还秋伏着的潘兴城忽然寒风瑟瑟,阴云密布,显然在城头上临时抱佛脚操练着的士兵们,真正凝结出一些受到天则认可的电大军势了。
九宫割杀阵,机枪车,还有夹杂在机枪车中间的,真正使用膛线和标准铜壳榴弹的火炮,已经将三天前还大开着城门,一副完全不设防样子的潘兴,化为真正的铜墙铁壁。当禁军的军势感应了上天之后,银尘原本对这次守城有了一丝信心,心情也好了那么一点点,可是只要朝城墙外面看一眼,所有的好心情当场粉碎。
屠城,其实早在十三四日的时候,就开始了。
潘兴的城墙外面,还有一座“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