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生乃是无数偶然和必然积累的产物,正因为如此,绝不可能条理分明,也不可能绝对合理。努力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得到回报,运气也可能非常的偏颇不公,同样的条件下未必都能得到同样的结果,人生常常充满了不合理。如果只用一句简单的“偶然”、“运气不好”一笔带过,恐怕绝大多数人都难以对此释怀吧。
毕竟那就像是在诉说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无论是努力还是决心,终究也只是会被“偶然”所摆布左右之物罢了。
因果报应这种概念说到底,只是智慧生物将理想诉诸语言和文字的产物罢了。
努力、懊恼、决心、忍耐、牺牲,还有理想——不管是再怎么崇高的概念,仍然无法摆脱流于无意义的危险,未来总是既不确实又不合常理。
要是一直抱着这种消极的观点及态度,智慧生物是无法活下去的。
也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为种种不合理赋予人格化形象——神的试炼、神的恶作剧——借此让因果报应的概念得以成立。
将名为可能性的选择排除后,一切就不再是偶然,而是必然——将名为不合理的偶然冠上“神”之名,好让自己心服口服,能够坦然接受。
“没办法,谁让神是如此安排的。”
为偶然披上神明的外衣后,人便能够轻松认命。
比方说,如今自己将死在这里的这件事并非无意义又无价值的偶然结果——而是神所决定的必然,因此自己也莫可奈何:那是伟大的意志基于全体生命和全世界所裁定的结果,所以绝非毫无意义的牺牲,只是卑微又愚蠢的自己无法推测出理由罢了。只要这么告诉自己,人们就能够放弃反抗。
为对抗无价值或无意义的这种行为,迫使人们在心中豢养神。
如果是没有神存在的世界,所谓的“神”也就止步于概念和心理寄托的程度罢了。但在这里,神是实际存在的,毕竟神存在的证据不胜枚举。而神的代理人或者教会自命的新神——即将通过接下来空前绝后的大战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这个一事实很快将会作为常识根植于人们的意识之中了。
仿佛时刻都高悬在自己头顶,随时可能落下一般;
彷佛一伸腿能够震碎山巅、一挥拳划破天际一般;
仿佛只要振臂一挥就能引发天变地异,令灾难与世间同在一般;
在这种既容易理解,又具备压倒性的强大力量面前,人们将被迫体认到自己其实跟尘埃没什么两样——所以被不合理的命运摆布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通过大战向全世界展示出这种足以让人们死心、默默接受被支配命运的具绝对性力量,正是李林与教会意图达成的终极目标。
就这层意义而言,这正是实现绝对支配所不可欠缺的最重要保障,一旦完成,世界将彻底陷入封闭,再也没有所谓的未来可言。
“以神的力量,比如天灾之类的巨大力量去恐吓民众,用高悬在头顶的利剑禁锢所有人的思想——我不喜欢的就是这一点。”
开始会谈以来一直平静的表情有了一丝涟漪,微小的波动转瞬即逝,当事人自己可能都没有自觉,善于观察别人的姬艾尔圣女却没有错漏过这微小的变化。
那是极度的厌恶和愤怒——完完全全发自真心。
如果神明及其使者只存在于想象和宗教典籍里,那么或许世界会很纷乱,丑陋的斗争、饥饿、灾害、瘟疫将会遍及大地。然而正是有了“世界并不完美”、“世界还有改良的余地”这一所有人认可的期盼,有了想象力介入的余地,才能够孕育出多样性的思想和价值观,以便人们进行比较、判断,从而选择。
然而神明与其使者客观存在,并且从一直藏身的幕后走到舞台中心,直接对所有种族进行直接支配和控制。在这样的体系下,不可能有反对的声音存在,也不会有谁不知死活的去反抗,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谁都无力反抗,反抗了也毫无意义。
所有的不确定都被消除了,所有的未知和不安也都消失了,一切纷争平息,世界将以前所未有的统一体系中存续下去。
或许有人会说这样的世界才是乌托邦吧?
可这也意味着世界将就此固定,不会再有任何变化——好的、坏的、有价值的、无价值的——就这么一直维持着一成不变下去。
“李林和你们追求的,就是这样的世界,。”
罗兰说到:
“用巨大力量为保障,恐吓或消灭任何试图改变的个人或力量,即便存在所谓的反抗力量,也已经成为维系整个系统运作的一部分,成为一种制度化管理下的纷争。时不时的刺激社会活力和经济供需,与此同时人们也渐渐对变革失去激情,整个社会一点点麻木、僵硬。最终连改善的可能也一并抹杀,连‘本有可能实现的未来’都失去了……或许这只是我个人的任性,但我真的不想看见那种暮气沉沉的世界。”
“你真是个浪漫主义的理想家呢。”
姬艾尔圣女恢复了笑容,语气中透着一丝揶揄的色彩。
“然而理想家总是容易忽视现实呢,如果没有了强力的支配者……那谁来管理国家?!没有了王,谁来管理和引导国民?!你是想让世界陷入混乱的漩涡吗?!”
“让民众自己来决定。”
“什么?!”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国王,自己决定,自己提出主张,然后自己负责。”
“你……到底……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