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冲又在地图上点了点,道:“这里,镖头,这里便是苦枫桥。”
我凑近地图看了看。镖局里的几位镖师中只有杨冲来过西域,这张地图便是他早年间游历西域时从一名商贩手中购来,上面的地形画的颇是清楚,早前他们能从中原顺利赶到昆仑山便是依仗这张地图。不过这张地图也只是对昆仑山脉以东至吐蕃全境有详细的描绘,而对西域其他地方却记载不详了,大多地域只是简略标注名称,杨冲现在手指停留的地方是吐蕃东北部边上一条蜿蜒如钩的河流,那里有一处小小的红点标记。我道:“按照地图所示,那里距离我们这里还有多远?”
杨冲沉吟道:“看样子应该还有四十里的路程。”
一边,李书白接道:“只有四十里的话其实也没多远,镖头,我们骑马半天便可到达,而一入民洲境内上了官道,一天便可抵达岷州城的。”
张翰也马上开了口,道:“这可不好说,李兄,你忘了我们之前碰到的那些土人了么?现在整个吐蕃乱糟糟的,那些部落的土人像是发了疯一样到处乱咬,四十里的距离看似不远,谁知道其中还藏着多少部落?万一再碰上他们的领地之战,我们又要绕道而行了。”
这时,百里徒已添完了柴,拍着手上的灰尘道:“碰到了便碰到了,杀过去不就行了?这么绕来绕去的,何时才能走到中原去?”
他的话音才落,正在晾着外衣的江顺忽然漫不经心的道:“他们的蛊虫这般阴毒,沾上一丁点儿便浑身溃烂,你这傻个子倒是杀过去了,你们这帮兄弟们可就都要被虫子咬死啦。”
百里徒摸了摸脑袋,谄笑道:“江前辈说的倒也是,那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万一沾到的确够烦人的。”
看到百里徒这般样子,杨冲他们都发出了一阵哄笑。百里徒一向不善谄媚饶舌,他性情刚烈,在镖局里时也一直是行事武断,有时他决定了的事情,便是我也劝不住他。不过却也奇怪,自打和我们汇合之后,他刚烈的性子倒是收敛许多,几日里和江顺走的近了,身上竟多了不少恭恭维维的味道。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朱奎开口道:“既是如此,镖头,依你所见,我们该怎么办?”
我转过头看了看洞里四周。此时镖局里百十来名兄弟都已走进洞来,连日来在山野间的赶路让他们当中有许多人面容憔悴,一走进洞来便靠着墙壁坐下,似根本也不愿再动分毫,那几个得了风寒的兄弟和两名被毒虫咬伤的人被几人搀扶着向内洞走着,几人都是面色苍白,走起路来更是摇摇晃晃的险要摔倒。百里徒他们这次前来西域虽然做了很多准备,但带来的草药却不多,这几天能用的草药也都几乎用在了这几人身上。不过我们的这些草药效果实在不大,在连雨天里,他们的伤病一直没有好的起色。如果再绕远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扛得住,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人受伤得病。
我想了想道:“我觉得百里大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再这么兜圈子的赶路太浪费时间了。”
他们一下禁了声,朱奎迟疑道:“那我们”
“今晚让兄弟们好生休息,土人终归是土人,除了能使些蛊虫蛊毒之类的东西之外,他们也没有多厉害。”说到这里,我顿了顿,低头看着眼前的篝火。篝火堆里先前被百里徒添了不少柴,此时烧得正旺,火头霍霍跳个不停。我低声道:“万一再遇到无需退避,直接杀过去!”
我们策马冲上山顶,雨又下了起来。
零零落落的,像是有人站在漆黑的沉云上扬手撒了一把细细的沙,淅沥的打在山林的枝叶上。山里的雨总是寂静的,可往往紧随而来的是带着哭泣般的风声,让傍晚悄悄的雨转眼间便化作如是痛恨的存在,对大地一阵猛敲痛打。然后便看到漆黑如墨的云层里电闪雷鸣,西域初夏的暴雨再一次倾盆而至。
山下,火光直冲上天,一座由四五十个木屋组成的山寨正被烈火疯一般的吞噬着,火头之大直窜六七丈之高,活像一堆火蛇仰天咆哮,似要把山寨中的一切都烧毁殆尽。在山寨边上,有一处不大的场地,场地中围着圈插满了数百根尖刺木桩,一根根木桩顶上刺着的是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体,血液顺着雨水从木桩上流下,流在地上黏在泥土中已汇成一滩血污池,即便我们隔了这么远,也能闻到那一股恶臭的血腥味。木桩周围,时而可见一两具掉落在地腐烂尸首,大概是被蛊虫噬咬过的,尸体被几只野狼正相互拖拽着。
这时,杨冲骑着快马飞也似得从左边的山坡又冲了上来。一到我们跟前,他在马上朝我低头抱了一拳,道:“镖头,果然被你说中了,这边的山腰处确有一个巫师的洞府。”
我还在望着山下,慢慢道:“里面发现什么没有?”
杨冲道:“都看过了,没有人,洞里面除了有一些草药,什么也没有。”
“百里大哥和江前辈他们呢?”
杨冲续道:“他们二人正在山洞里,江前辈说难得有一处好地方睡觉,让我们都过去”
我点着头,身边,何云忽然将脑袋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镖头,在这个地方留宿的话,会不会不太安全?”
我没有说话,只是在马上抖了一下缰绳,眼睛仍对着山下。暴雨虽至,但山寨里的大火仍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越烧越旺,风一吹过,火头乱窜摆动,映山寨周围一片张牙舞爪的树影,活像是一群高大的鬼怪围在火坑中的山寨边玩弄戏耍。
逃离昆仑山距今,我们已经赶了十天的路了。我想着。而算起来,类似于这种屠寨的事情,在这十天的赶路之中,仅在吐蕃北境内我们也已见过不下于十次之多。一回想起这几天的连续奔波,我不由一阵心颤。
从昆仑山东北部出发,我们只用了两天不到的时间便走出昆仑山脉,进入吐蕃北部境内的可可里西山,可可里西山远没有昆仑山脉险要,地势相比较而言还算平坦,但我们还是走了四天才横穿而过,于第七日抵达格尔木,直至今天我们已横跨吐蕃北部都兰、兴海、碌曲诸地,距离岷州已是不远。吐蕃国以四大王系统治的诸部割据各地,分别是南部的拉萨王系、西部阿里王系、西南边陲的亚泽王系以及独据北部的雅隆觉阿王系四大势力,因为吐蕃地域辽阔,部落族群在西域之中也是最为繁多的,而无论是拉萨王系还是阿里王系、亚泽王系三大势力又盘踞吐蕃西南辽阔疆土,所以吐蕃的诸多部落族群也大多聚集在西南之地,而北部的雅隆觉阿王系诸部便显得孤零零的了。便是我们现在所走的地域。
雅隆觉阿王系势力不大,其中又以觉索部、善吉部和德真三大中型部落为首,分据吐蕃北部,他们三部所统部落虽没其他三个势力多,但占据吐蕃的疆土却是很大,几乎占据整个吐蕃的三分之一的土地,如果将吐蕃北部单单划出来的话,这个王系的势力可谓是地广人稀。不过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偏僻,所以我才会选择穿过吐蕃北部返回中原的,现在我已是七大门派眼中的头号仇人,如果我返回中原再像之前那样穿过吐蕃中部原路返回雅州去,难料会不会碰上七大门派的人,倘若真的碰上,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麻烦,连累了百里徒他们不说,反而更是害了他们,而如果能借助吐蕃荒僻的地势悄悄返回中原而又走的安全,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十天前我无非是这么想的,只道能尽快安全折回中原,远离这一片混乱的土地,可事实上,返程之路远没有我想的那般轻松。我们离开昆仑山脉进入吐蕃北部境内之后,一路所见,几乎到处都是为了争夺领地而相互厮杀的部落和四散逃亡的部落流民,无论是我们途径的格尔木、都兰、兴海诸地,还是沿途的山野深林、草原上水畔边,皆是兵连祸结,战火不休,好像这个吐蕃最偏僻的北部境内乱翻了天一样。十天里,每天我们都能碰到为了争夺领地奋起搏杀的部落,实力相差无几的部落倒还好,吃了败阵的顶多丢掉领地,族人尚能幸存,弱小一些的部落却远没那么幸运了,常常落得个满部被诛,举族大大小小无一人可幸免于难,最为悲惨的莫过于被屠寨了,便是连山寨中的牲口也都会被屠杀干净。
为了避开他们部落的领地之战,我们也绕了不少的路,西域地势险恶,初夏又逢毒虫毒蚊繁衍之时,除了我有伤在身之外,这几天里已经有七八名兄弟得了风寒,有几人更是毒虫咬伤,加上连日来的阴雨天,百十来人的队伍早已是疲惫不堪,十天的时间能走到这里也算是一个奇迹了。不过这么赶路,如果赶到了中原,百十来人也恐怕要病倒大半。
我低下头道:“何云,你马上带几名弟兄在此山寨四周巡查,今晚我们便在此地歇息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