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陶元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高望远叹了口气道:“员外,实言相告,我到现在都没收过一个关门弟子,怎么会有‘再收’的说法。不错,的确有几个徒弟长年在我这里住着,可他们也都算不得关门弟子。”
陶元听高望远这么说,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说道:“难道张通判所言不实?”
高望远既然已经否认要收关门弟子,那今天的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不了了,陶元何必再说这种话来得罪人?无论高望远和那个张通判都是在庐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高望远自然不会当面骗他,而张通判又岂是信口开河之人?然而陶元实在心有不甘,就想弄个明白。
高望远似乎料到陶元有此一问,接口便道:“酒后失言,酒后失言啊!那日我与张通判小酌,我说近来内功又有精进,似乎可以收个传功弟子,张通判便误会了。呵呵,大家都把住在我这里的几个徒弟称为关门弟子,其实我并没有承认过。这几个人所学与记名弟子并无差别,只是我能多指点一二罢了。现在我这里已经有四个孩子,实在不能再多了。”
陶元一听,高望远的意思好像是传功弟子才算真正的关门弟子,成为关门弟子那肯定比在这里习武又强多了。陶元是生意人,他第一反应便是这老头在抬价,不过按理说高望远这种身份的人不当如此。
陶元咬咬牙:“高大隐,千贯家财,不如一技傍身,我愿舍千贯家财……”
高望远没等陶元说话便打断了他,似有怒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陶元被吓得脖子一缩,讪笑道:“这个……呵呵……不怕高大隐笑话,本人有点那个……惧内,这件事若办不好,回家着实不好交待。我出去跟内弟商量一下?”说罢匆匆退了出去。
高望远看着陶元这模样也是暗暗摇头。这就是张通判说的手眼通天的大商贾?
陶元出门快步走到马天复身边,小声道:“小马啊,这事儿怕不好办,你能想想办法不?”
马天复连忙用指头在陶元嘴上一压,然后对小文说道:“小文,你进去跟那个爷爷说说话。”
看着陶元脸上的疑惑,马天复用更低的声音说道:“他有可能能听到。你一直都没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帮你?你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陶元来时并没有跟马天复多说,带上马天复只是有备无患。陶元觉得有张通判这种人物的引荐,凭自己在场面上的功夫,再加上一千两的大明宝钞,此事应当不难,就是花费多少的问题。不成想,还没怎么谈,莫名其妙的话就几乎被说死了。
陶元行商,这些年依靠在蜀山帮里的关系得了不少好处,可这种关系是要靠钱来维持的。况且,他走运管发货,从来都是少报、缺报,万一哪天出了问题呢?根本没处说理去。于是他便想着安排个信得过的人进蜀山帮,谁呢?沾上钱的事,只有儿子好相信了。他跟老婆商量了一下,没想到老婆死活不同意,一哭二闹的,说他为了点儿臭钱要把儿子送去干那刀口舔血的营生,陶元好说歹说都不成,吵到气头上连休书都写好了他老婆才松了口,说真要进蜀山帮,得找个最好的师傅学一身真本事才行,不要像孩子他外公那样被人打成残废,否则,宁死不允。这个陶元肯定赞成,他毕竟也就这一个儿子。也就是说,小文现在拜师也只能拜高望远为师,
另外还有一点,高望远住在青阳山上的弟子,出师后在蜀山帮无一不得到重用,因为高望远每日不光教他们武功,也教他们在品行方面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武人。这样的徒弟教出来,自远非一月四次上山接受指点的记名弟子可比。
陶元把原委说了一遍,又转述了高望远刚刚的话,马天复皱着眉头道:“那即是说,无论如何,你都要把小文留在山上习武?”
陶元坚定地点点头。
马天复想了想,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不行的话,你便送小文去武馆吗?”
陶元叹了口气:“不行那还学什么武啊。我家那婆娘,实在太犟了。”
马天复听陶元这么说,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开始听陶元说休书都写好了,未经人事的他心想这人怎能为了生意无情无义到这种地步,如果这样,他绝对不会帮他。
“你再想想,还有回旋余地吗?”
“只怕是没了。”
“那我用我的法子试试看,不行就是不行了。”
“啊?”陶元抬头看着马天复,听这小子的口气,怕不是要用激将法之类的法子吧?对高望远这种老江湖,有用吗?别到时候真一点希望都没了!
马天复推开陶元,高声道:“姐夫哥,我早就说了,别被他一头少年白给蒙了,这个人未必有真才实学,我回去自会与姐姐说。”
高望远随即出现在门口,背着手板着脸道:“陶员外,恕不远送。”
陶元慌忙迎上前去:“高大隐,他年纪轻,不懂事,你……”
“雾影迷踪步一共就九步他能踩错七步,姐夫哥,把外甥交给他,别说我姐,我都不同意!小文,过来,回家了!”马天复转身便走。
高望远突然浑身一震,脸色大变:“你识得我高家雾影迷踪!你是何人!”
“我爹有一挚友姓方,这明明是他的武功,怎么?你这套步法不是从方家偷学的?”
“胡言乱语!你说你爹的那个好友,是甚样貌,年纪几何?这套步法是高家不传之秘,你又如何晓得?”
马天复也不搭话,便要出门。
“我叫你别走!”
高望远一跃已至院中央,再跃扑向马天复,五指成抓,疾抓肩头!
马天复头也不回,低头含胸,人似陀螺般转了两圈已在三步之外,高望远又是一抓,仍被马天复以此法避开。高望远一抓快似一抓,连抓了九抓,越抓越是心惊,待到第九抓时高望远已不再出招,而马天复也在他面前站定。
“这才是雾影迷踪步!人家偷师,好歹落个形似神不似,你倒好,形都没学成,还敢栽这些树在这里,真是不知羞耻!”马天复掸掸衣袖,不屑地笑道。
高望远涵养其实一般,不然也不会就这么贸然出手,听马天复再度出言讥讽,手一抖,差点又没忍住,闭目长呼一口气道:“得罪了。我高家人几十年前失散,现在有了线索,故而失态。”
马天复盯着高望远看了会儿,一笑:“从进门到现在,终于给了张好脸。”
二人甫一动手陶元就抱着儿子躲到院角,还被那个石球绊摔了一跤。见二人停手,不明原故,仍不敢上前,也不敢说话。高望远虽脾气不太好,但还没到那种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的地步。四十年前鄱阳湖大战,大义军溃败,非死即降。高望远家中老少男丁数十人却因身在陈友谅亲军“伏龙军”中,降无可降。伏龙军手中血债太多,军中人不论死活皆遭灭族之祸。高家家主率残存子弟突围后一路遭到追杀,为了不至被赶尽杀绝只得下令各自逃亡,因情况危急,并未约定以后如何联系。从此高望远便再也没见过高氏族人。现在这个年轻人一语道破他前院这些花木的方位,是按家传绝学“雾影迷踪”步法所栽,实难自抑。
马天复则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他原先只想讥讽高望远所学不精,试一试高望远的反应,再用一套说辞,看看能不能激高望远收下小文。虽然希望不大,但总比没希望好。不成想跟捅了马蜂窝一样,高望远没说两句话竟就直接上手了,听话音貌似此事对高望远来说极其重大。没办法,要么不装,要么一装到底吧。
高望远沉吟了一下,道:“院落小了点,‘斗’、‘兵’、‘前’步方位的确有些偏差。”说完就盯着马天复。
马天复摸了摸鼻子疑惑道:“什么什么方位?你说步法?我爹教我的时候只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斗兵前是什么东西?莫不是你编的吧?明明错七步,你只说错三步。”
“你……”高望远差点又要发作。都说了事关失散多年的亲人,这小子还在胡搅蛮缠,若这么说,那这九步有哪一步是对的?可是“兵、斗、前”确实是他临时杜撰的,想试试这小子,可看反应,又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么说吧。我爹很喜欢这个外孙,所以想把小文留在身边习武,可姐夫哥他死活不愿意,说他能找到高人教授小文武艺,我便来看看,哎呀,没想到,呵呵……”马天复摇着头说。
“哦,嗯。你可有叔伯?”高望远哪有心情跟他扯这些,只自顾发问。他又想到可能高家某人改名换姓了呢?这个马天复说不定还是自己的侄子。
“关你什么事?你说是你家传绝学,怎么你连抓九抓也抓我不住?我也不跟你扯了,我还要回禀父亲。小文你不收,是吧?行了,姐夫哥,我先走了。”马天复又作势要走。
“你!我抓你九抓那是!那是……好了,你不用说了,我收下小文便是,但是……”高望远脸色铁青。
“谁要你收小文了?你这把年纪怎得如此不知……听不懂我说话?”马天复立刻打断。
高望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马天复虽知不至于,却仍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凝神戒备。
霎那间,高望远化作一道青影,在院中如闪电般穿行了几个来回!所过之处尘土飞扬花叶乱舞,间有九响闷雷之声,最后几响几乎毫无间隔!
马天复大惊之余,高望远已回归原位,双手在小腹虚抱成球,缓缓呼出一口气,慢慢睁开双眼道:“风雷九动,十步一杀。雾影迷踪一动便是十步,等你功力够了,自会了解,每步之间,只有方位之分,并无远近之别。不管你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现在要收小文为徒,你看可否。”话说完,院里的九棵树先后折落在地!
半晌院内鸦雀无声,还是小文先出声了:“爷爷……你是神仙吗?”
高望远笑眯眯地说:“爷爷不是神仙,爷爷是你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