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样说来,我们不就成了猎人工会的刽子手了吗?”白甲猎人将文件收拢到一处,不敢相信地连连摇头,“一直以来,工会都在不遗余力地宣扬猎人荣耀,到头来自己却在背地里,做些用平民的生命换取利益的事吗?猎人工会不该是这个样子的,这个世界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阿林!”他突然眼神一亮,“我们还有把这一切纠正过来的机会。龙魇之前犯下的错,必须把它们弥补过来才行。”
“就算拼凑出了个真相,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我们也什么都做不了了。”新任执事在客椅上躺坐下来,颓然说道,“龙魇已经不复存在了。队长他有了牵绊,没办法像从前一样拼上性命战斗,或许如今安宁的生活才更适合他;阿阳和安菲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龙魇五去其三,仅凭你我,又能有多大的力量?”
“我可以招募新人,就像从前队长训练我们一样——”
“阿邶,你不明白!”莫林高声打断道,“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龙魇’了。”
“这个月初,洛克拉克联名各大王国,在整个新大陆发布了一条公告。工会修改了几条关于古龙种的律令,其中就有一条禁止了对天灾级怪物的主动探索。四星以上的猎人无论是以独行还是独立小队的形式,接取委托都要经过所有涉事分会的批准。”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整个大陆上都不再有关于古龙种的任务了,像龙魇这样强者聚集的小队,我们更是别想轻易踏出国门一步。这就是古代林事件之后,猎人工会向各大王国的妥协。龙魇就算重新组建起来,除了在洛克拉克的城头巡逻之外,我们什么都弥补不了。”
“不……不……”柏邶紧攥着双拳,眼睛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催发了血脉,变得一片通红,“不能就这样算了!帕丁村里死去的平民,还有那一战和我们一起行动的舜——”
白甲猎人提起双手,用力抓住莫林的肩膀:“那家伙被骸龙的闪电击中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看着我的。他求我救救他,我什么都做不到……他让我替他保护好村子,那时候我以为自己也要死了,甚至连一个保证都没有说给他听。”
“从骨堆里醒来的时候,舜的骸骨就躺在我的身边。我还能数清他身上所有的伤疤,那对空荡荡的眼睛还是这么直直地看着我。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一定是猎人先祖冥冥中的惩罚。”柏邶仰面朝天,掌根狠狠地拍在自己的额头上,“你知道吗?我不喜欢他,从见到那家伙的第一眼,直到他战死的一瞬我都讨厌他。但是没有哪个猎人应该死在工会和王室的勾心斗角之中,像他一样纯粹的猎人更不例外!”
“阿邶!”眼见着面前的同伴声音越来越大,莫林赶忙呵止道。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声些,这里是执事的办公区,想招来守卫猎人吗?”
新任执事沉默了半晌,才悠悠地开口说:“我确实说过,在工会的体系下,想要再有作为已经没有可能了。”他指了指柏邶空荡荡的胸口:“但你已经不是工会猎人了,”又指了指自己的,“准确地说,我也不是。”
“你的意思是……”
“和你一样,不把我们之前所做过的一切弥补过来,不能安抚那些天灾下的亡魂,我就一刻不能安寝。就当是为了舜,为了洗清龙魇身上背负的罪责……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出一个合适的办法。”莫林缓慢而坚定地道,“在那之前,你就不要再试着解冻猎籍了,有了你和我的身份,我们或许能做些超越猎人工会的事情。”
“那我就等着你的安排了——毕竟你才是我们之中最聪明的一个。”白甲猎人耸耸肩。他的神色缓和了些,感叹道:“回到斯卡莱特后,第一个寻到的是你真是我的幸运。”
“拜两枚六星徽章所赐,阿阳能继续留在最好的医疗机构里恢复状态,小安菲也终于摆脱了随行艾露的身籍,现在它和我们一样,都是正牌的在职猎人了。”莫林怆然一笑,他晃了晃酒瓶,递给身旁的柏邶道,“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不过是抓住了机会而已,我也只能祝他们好运了。那枚顶级勋章,愿意的话就给他们留下吧,看见它的每一秒钟,我都感觉是一种耻辱——我们在那座龙墓里做过的事,没有一件能担得起‘英雄’的名号。”
“果然,你也有这种感觉吗?”柏邶正欲仰头喝酒,听闻此言却把酒瓶放了下来。他的眼神清明了几分,望着窗外迷蒙的夜空:“醒来后的那段时间里,我在骸龙的地盘上除了努力求生之外,想得最多的就是那场狩猎的情形——我能感觉得到,委托里有些地方不对劲。”
新任执事收敛了酒意,脸色沉静道:“你有什么发现吗?”
“从古龙脚下脱身后,我在斯卡莱特解冻猎籍不成,又寻不到你们的下落,就想办法重新回了一趟莱拉克。”
“帕丁村不是已经毁掉了吗?”
“确实,我回去的时候,村子只剩下了一片废墟。整片猎场不是枯地就是焦土,连周围的猎区都受到了影响,想要填补生态、重建村落,可能要花费几年的时间。”柏邶摇摇头,将那副惨景从脑海中抹去,“总而言之,我在白萁镇里找到了帕丁村最初被救下的少数村民——”他自嘲道,“这副模样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管喜欢还是讨厌我的人,都已经认不出来了。”
“那些村民不会是向我们隐瞒了什么情报吧?”
“恰恰相反,阿林。”白甲猎人的脸色阴下去,“向我们隐瞒情报的不是村民,而是猎人工会。”
“那头古龙种不是近些时候才出现在古代林的威胁。在帕丁村建成之前,它已经在墓场的谷底存在许多年了。”骸龙并不喜好迁徙,对于以“衰老”为食的古龙种来说,自己费尽心血打造出来的满是骨架和尸体、充斥着死意的山谷,正是它最佳的栖身之所。想要在猎场中造就一片“公墓”,就需要给领地中的各个物种培养相应的习惯。即便是依靠古龙种的天赋,也需得数代时间的积累才能见到成效。
“骸龙一直以那种半沉睡的姿态潜伏在墓场里,每隔很长时间才会醒转一次,也只是为了进食和换一个睡姿。每次醒来的时候,它的能力会干扰到林中动物和植物的生命周期,猎场上就会出现一些反常的情况——林木反季生长,怪物的异期发情和异常的死亡事件,甚至引发躁动和小规模的兽潮——听着熟悉吗?”
“和情报志上的说法一模一样……”莫林咽了一口唾沫,“猎人荣耀在上,当时的工会可是在情报上标注了‘紧急事态’啊!”
“莱拉克有应对这类事件的经验,当地的平民也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柏邶继续说道,“我从村民的说辞中整理了一番,虽然没有太过久远的记录,但近百年来,骸龙的苏醒周期一直还算稳定。照这个样子推断,就算那家伙真的哪一天心血来潮,想要毁灭古代林的生态,恐怕也是几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像是头脑里终于打通了什么关节,莫林重重地拍了一下座椅:“我早该想到的!村子里流传着关于它的传说,还有村民们对龙墓地形的了解……他们管那家伙叫‘神’,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称呼。难道说我们的委托,从一开始就不该发生吗?”
古代林猎场上没有所谓的“紧急事态”,龙魇小队的介入也就失去了最初的理由。龙墓之行从对古龙种的“被动应对”变成了主动挑衅,哪怕是导致了相同的结果,但性质也已经彻底变得不同了。新任执事的脑海里“轰”地一道炸响,声音变得颤抖起来:“那可是近千户无辜的平民啊!我们这样做……已经相当于谋杀了吧?见鬼!如果能在村子里多收集一些情报的话……”
“我们的委托期限那么紧张,几乎是刚刚落脚就要朝猎场进发了,哪还有多余的调查时间?”柏邶无奈地摇摇头,“就算再来一次,也不会有人对那份情报起疑的。”
矮个猎人强自呼吸了几次,却仍然没有将心神平抚下去。他瞥见同伴手上的酒瓶,劈手夺过来,狠狠呷了一大口。融融的暖意混着辛辣感灌进喉咙里,莫林这才镇定了些,他试探着问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猎人工会……搞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