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之恒一愣:“不过……之前你不是说,你想做歌手的吗?”
虽然他也一度觉得,关椴很有练兵的天赋,如果去做捕快的话,他的特长将可以得到最好的发挥。但父亲的阴影,似乎直到今日仍是他的心头创伤,简之恒也不想过于勉强。
所以如果他可以在歌手中找到自己的价值,那只管去做歌手就好。毕竟这是第一个,他曾经明确表示有兴趣的职业。在这个时代,未来要走怎样的道路,还是掌握在每个人自己的手里,也不是就非要子承父业。
关椴摇了摇头,他的神情,却代表着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因为我意识到,在这个社会上,还有很多像苏世安这样的人,而当歌手救不了这样的人。”
“唱歌,就只是我的一种兴趣而已,我还是会继续在网络上唱歌,如果有经纪公司看中,就出几张唱片,但是作为职业,我想选择一件更有意义的事情。”
“只有当人们的基本生存得到保障的时候,他们才会有多余的精力,去追寻精神空间的享受。而现在的时局,还不到让我可以自由自在的唱歌的时候。”
听着他娴熟的规划,简之恒总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欣喜之余又难免有几分感慨。
眼前的阿椴……好像一下子就成熟了很多,让他独自和苏世安了断,真的就为他带来了这么大的改变么?
“并且,我会提出倡议,号召政府更加关注罪犯家属的心理建设。”关椴认真的说着,“在当前的司法领域,这一块完全就是空白的。”
“大众的目光,更多是聚焦在受害者家属身上。因他们的怒而怒,因他们的悲而悲。”
“在罪犯已经坐牢的时候,罪犯家属就成了唯一的宣泄口,承受着社会各界的愤怒而指责。但是实际上,他们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受害者。只是这个身份,却被太多人忽略了。”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家人去犯罪,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社会能够更好的关心他们,及时关注他们的心理健康,也许他们就可以成为未来时代的建设者。但是如果放任不管,让他们自暴自弃的话,可能最后出现的就是另一个罪犯。”
这个问题,是关椴和苏世安接触之后,才开始去考虑的。
并不是说,他就忽然圣母到了,愿意竭尽一生去为仇人的儿子讨回公道,只是在他身上,他看到了当前社会的一个隐患。
在网络出现后,舆论力量势必会越来越强大。他不希望看到,将来再有像自己和苏世安一样,被人们疯狂的道德谴责所毁灭的人。
悲剧的发生,不是让人们用仇恨去制造下一个悲剧,而应该是让大众引以为戒,警惕同类悲剧的再度出现。
“我知道,现在很多人对罪犯家属都心存偏见,要推广这个课题会遇到很多阻力,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坚持下去,直到为他们争取到平等权益的那一天。”
简之恒只能默默的听着他说,他发现自己竟然连一句话都插不上。
关椴想的很深入,这确实是一个被太多人所忽视的课题。也许正是因为他自己遭遇过不公,所以不想让更多人遭遇到同样的不公。
表面看来,苏世安很强势,但实际上,包容着社会各界的伤害,又因为这些伤害,而变得更成熟的关椴,却比他更加坚强。
“娘,您看到了吗?”关椴迎着晚霞仰起头,“我真的站起来了,我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只能依靠您保护的孩子,从今以后,我也会走出我自己的路。”
这既是一个承诺,也是一个誓言。
当着全世界观众的面,他为自己开拓出了崭新的未来。
这时,简之恒注意到了他的脸。那两道血痕依旧狰狞,自鼻梁而始,几乎横贯过大半张脸。一滴一滴的血珠,仍在顺着伤口缓缓淌落,拖曳出了更多的血渍。
“这个……”关椴经他一提,才重新感受到脸上的疼痛,随手抹了一把,倒也并未在意。
这里是虚拟空间,就连死者回归后都能复活。更别提这点小伤口,等回到现实世界,肯定是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反正也不是破相……就暂且当做是‘过去的烙印’吧。”
“不,”简之恒凝望着他,微笑着重新了一遍,“是勇气的烙印。”
夕阳洒下,将两人的身影融化在了一片昏黄的暖光之中。
今天的落日,比每一次都更美好。
人生中,在放过了别人的同时,其实也是解脱了自己。
“富商捐助贫困地区,不管他是不是为了名利,可是他拿出的钱,确实帮助了很多需要帮助的人。”关椴越说就越是顺畅,曾经所有想不通的,看不惯的,在这时却都只剩下了一条最简单的逻辑,“那么对于那些被他帮助的人,他就是自己的恩人,毫无疑问!”
“带有目的的捐赠,和一毛不拔的善心,到底又是孰轻孰重?”
“既然你自己都不是个纯粹的人,为什么你一定要去追寻纯粹的东西?”
“至阴则是至阳,至善有时也是至恶,清浊难辨。与其执迷纯粹,不如去寻找善恶的分界点。在恶念中找到那么一点点的善意,在冷漠中找到那么一点点的温暖,感激你所拥有的,看开你所失去的,这样生活下去,应该就是幸福的吧。”
一连说完了这许多,关椴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我也要感谢你,是你让我想通了这一切。”
感谢你,让我不用把自己的人生,长年荒废在仇恨里。
感谢你,让我不需要活得像你一样。
苏世安眉间积聚的阴云,正如这初霁的天空一般,云开雾散。一座座冰川融化在他的眼底,化成了水,浸得他的心底一片寒凉。
他还记得,当初在帮派议和时,容霄曾经对他说过——
“你需要靠出卖朋友向上爬,而我不需要,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
那时,他对此嗤之以鼻。在他看来,容霄仅仅是实力比他强,运气比他好,不过是“暂时”混得比自己强一些。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的失败是因为忽略了团队的建设。
那些他从来都看不起的,视为棋子的小弟,竟然一直都是图谋霸业的关键一环么?在向上爬的过程中,他将他们一个一个的舍弃,连同自己的良心,也一并成了那段荒唐青春的陪葬。磕磕绊绊,坎坷求存,到了最后,他的人生中还剩下什么呢?
“是么?”他喃喃自语,“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不同么?”
心底的冰层破碎,一缕微弱的阳光射入了他的世界。他沉眠在冰海之底,努力的伸出手,试探着去碰触这仅有的温暖。
那片光明,正在朦胧中远去。他依旧维持着摸索的状态,身子僵直,瞳孔涣散,头颈微微扬起,长发飘散,直挺挺的朝后方栽倒了下去。
随之溅起的,只有一层微薄的黄沙。
关椴一步一步的走近了他,在那个垂死的人面前,他轻轻的蹲了下来。
在他手中,托起了一团灵力光球。绽放的光线模糊了两人的面容,升腾的高温,令得空间产生了几分虚化的扭曲。
而另一只手,则是顺势压上了苏世安的喉咙,限制着他的活动。
“今天,我在这里杀你一次,出去以后,我们就再不相欠!”
眼前这个人,是他恨过,畏惧过,也逃避过的,但是到最后,当自己选择直面他,他还是战胜了他,也战胜了自己的自卑和恐惧。
跨越了这一关,他才深深感到,没有什么是不能去面对的。你弱小,敌人就无限强大,但当你心无所惧,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摧毁你。
在这里杀了他,不再是冤冤相报,仅仅是为了给父亲一个交待,给自己的过去划下一个休止符。
自此以后,和那位监牢里的主犯,他们之间的仇怨也一笔勾销。
他还有很多想要去做的事情,不想让仇恨困苦了自己的一生。
原本已经精疲力尽的苏世安,在感受到光球内蕴藏的能量时,忽然焦急的瞪大了双眼,用最后的力气挣扎起来。
“放开……放开我!如果被你杀掉的话,对我和我爹……都是一种耻辱!!”
他是仇人的儿子,他只能死在自己手里……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被他杀掉!
他的反抗空前剧烈,即使上半身被关椴死死按住,空闲的两只手却依旧在疯狂挥动着。几个起落间,趁着关椴一个闪避不及,就在他脸上抓出了两条清晰的血痕。
突来的疼痛,让关椴眉头一皱,但他却是毫不理会自己的伤口,仍是手托着成形的灵力光球,一寸寸的朝着苏世安按落了下去。
金色的光芒吞没了他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