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艰难地用枯枝一般的手拍了拍博简的肩膀:“快过来让,好好让大妈看看。”她有气无力地说着,说话间连喘了好几口气。
博简站在那里看着大妈一言不发,虽然他不知道要怎么应答大妈的话,但是他知道此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假装一下那个早已经死去的孩子。大妈笑眯眯滴看着他,之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费力地扭过头问大叔今天是不是守福的生日。
老者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大妈笑着说想要给博简做点吃的:“啊,我就说守福过生日的时候一定会回来的,等一下,大妈去给你炖鱼头吃。”说着,大妈就挣扎着想要走向厨房。大叔把她抱到了餐桌旁的椅子上,指着桌子上的饭说:“都已经给孩子做好了。”老者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博简也坐在了桌子旁,拿起筷子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桌子上刚刚做好的饭,我和大叔都有些接受不了这悲伤的画面。大叔和我走出了这屋子,他默默地蹲在外面抽烟,我则看着天空,努力让眼泪不要落下来。
东北的冬天很冷,尤其是现在太阳开始下山的傍晚,这院子里更是冷得厉害,可是我不愿意回去看那些让人心碎的画面,就这样在屋外裹着羽绒服默默地流着眼泪。
过了一会儿,大叔拍了拍我的肩膀:“给那个孩子煮一碗生日面吧。”
“我去煮。”我摸了摸眼泪,觉得脸疼得厉害。
我和大叔去村子里准备买一些面条回来,春节,小卖部关门很早我们只好去村子里借。可是村里面的人看到是我们的时候直接关了门,连让我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留,最后还是从那个唯一给了我们好脸色的村里人那里拿了一些面条回来。
“你们别怪这村子里的人冷漠。”那个给我们面条的人家在我们出门的时候这样说,“大过节的,谁家也不愿意和死人扯上关系。”
我们点点头,谢过了那个好心人。
煮了一碗热汤面端到了桌子上的时候,大妈还在慈爱地看着他眼中的‘守福’大口的吃饭,偶尔还会给‘守福’面前的碗夹鱼头,偶尔也会拿已经破旧得不行的毛巾给他眼中的‘守福’擦掉脸上的眼泪。
“快吃吧,吃完就变得聪明了。”大妈看着他,眼睛里的温柔像星光一样洒在博简身上。
最终大妈还是太累了,批命喘气的时候被自己老伴儿抱回了里屋。
“要多吃一点。”离开的时候,大妈还在叮嘱着她眼前的‘守福’。
在大妈离开餐桌的那一刻,博简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滴答进了面汤里,我和大叔背过了身。实在忍不住屋里压抑的氛围,我转身跑出了屋子,抬头看着夜空的时候,我看见一颗星星掉了下来。
白猫似乎真的能通灵一般,在听到我这样说的时候只是仰着头看了我一会儿,又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搪瓷盆里的鱼头,蹭了两下我的裤腿又乖乖地窝回了我脚边。
“这些东西是那个老爷子现在为数不多地买得起的东西了吧?”我指了指冰箱的方向,“我看了年夜饭的饺子,连肉馅都没有包。”我又指了指手里正在切的五花肉,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又慢慢上升堵在了喉头,让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叔盯着我手里的五花肉点了点头:“连这些都是借钱买的,留着给孩子做生日饭的。每年他们两口子只会在这一天做一大桌子好饭,但是谁都不会在桌子上动筷子。不过今年不行了。”大叔指了一下肚子的位置,“你大妈这里被查出了癌症。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医生说还有半年的寿命。这几天已经差不多快到大限了。”
“大妈自己知道么?”我将切好的五花肉块递给了大叔,这肉肥的地方太多,应该是最便宜的猪肥膘,稍微讲究一些的人连包饺子都不会用。
大叔接过我手中的肉块,又改刀将肉块儿切得更小了一些:“我不知道,医生给出检查结果的时候,大妈早就已经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了。一开始除了每天在家以泪洗面,就是白天在村子里溜达,看见差不多大的孩子就冲上去拉着孩子的手让他和自己回家。他把他们都当成了照片上的孩子,最后村里的人都受不了了,开始越发欺负她。连小孩子都会拿石头打她,后来病得越来越重,吃的越来越少,哭得越来越多,之后心病慢慢发展成了无法治愈的疾病。”
随后大叔让博简泡软从橱柜里拿出的粉条,自己则烧了一壶开水用来烫掉猪肉的腥臊:“禾智你会烧猪肉炖粉条吧?”他叔切好葱段后转头问我。
我点了点头,接替了他的位置,我知道大叔现在的情绪有些不好。“您先休息会儿吧,这里交给我和博简就好。”我开始用刚才烧鱼头的锅做炖菜。
大叔搬了把小板凳就坐在了厨房的角落,看着我起锅热油放糖,将锅里的热油炒成焦糖色。下了蒜片和刚才烫过的肉块下到热油锅里翻炒,在所有的肉块都蘸上焦糖之后,我往锅里倒了酱油。我做这些的时候,大叔只是一个人对着空气发愣。
直到博简问我放那么多酱油又会不会太咸的时候,大叔才愣愣地将头转向了我们。
我向大叔摇摇头示意他放心,又让博简递过了水壶:“因为要加水炖,而且最后方的粉条也会带走一些盐分,所以多放一些酱油也是不打紧的。能帮我拿一下你刚才切的白菜叶子么?”博简将切好的白菜递给了我,博简的刀工很好,是我切不出的大小均匀的白菜条,我将白菜条放进烧肉块里一起翻炒,很快白菜也染上了锅里的酱色。而炒白菜炒出来的汤汁则又将锅里的颜色冲淡了一些,更接近于漂亮的焦糖色。我又加了一些热开水进去,看着锅里的肉和菜一起翻腾着。我将刚才切的大小不一的白萝卜块儿下到了锅里,等着汤汁再次沸腾之后调小了火候。做完这些之后我给博简和自己各搬了一把板凳坐在大叔旁边。
似乎是也感受到了大叔心情的糟糕,白猫和田园犬也围在大叔腿边安静地趴了下来。白猫罕见地趴在了田园犬的背上,任由大叔摸着它的背毛。更多的时间则是干菜一样望着空气出神。
“这顿饭咱们别要钱了吧。”我知道大叔在想什么,便替他说出了想法。
大叔听到我这样说的时候显得有些僵硬,显然是没有想到我会猜中他献礼的想法,他愣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这是那大妈活着时能给那孩子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我们都沉默着的时候,博简终于开口了:“连带着菜钱也一块儿给了吧,生病是要很多钱的。”
“嗯。”大叔点点头,终于想下定决心了一样问我:“你们两个能不能在这里再陪我两天呢?回去的时候,博简我会亲自去学校帮你解释的。”
博简摆了摆手和大叔说着不要见外,无论如何都要帮大妈完成最后的心愿,而我也在旁边附和着博简的想法。
大叔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小声说道:“其实明天过来的另一拨人是过来给大妈做丧事的。大妈应该撑不过这个春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