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来是够简单的,但既然成为格言,就不是每个官儿都能轻而易举地把它们做到。有的官儿多少还有点羞耻之心,在趋炎附势之际,不免稍有扭捏;有的官儿多少还有点情面观点,与故人割席时,不免要拖泥带水。这两种人犯的错误,看来不算很大,却与做官的原则水火不相容。李迪对他们是深恶痛绝的。
官场上还有些官儿的记忆力很差,有时忘记了应该牢记的事情;有的则相反,记性太好,偏偏记得应该忘记的事情。有些人曾经做过别人的下属,如今领导已退处闲散之地,下属飞黄腾达,早已跃过他的头顶。下属偏偏要倚老卖老,卖弄他的好记性,在别人面前,有时甚至当着领导的面,提起当年旧事。可笑这个下属,在先朝时以善变著名,人称“三变”,到了关键时刻,反而变得毫不机变了,这就注定他只好坐冷板凳终身。
比较起那些倒霉的官儿,李迪身上的优点就显得那么突出。
他除了从绝对、纯粹的利害关系上来考虑问题外,几乎把身上所有的水分——人情、传统的道德观念、人们的议论等等全都挤干了,它们是从哪个古老的世界中遗留下来的残渣余滓,是自己宦途上的绊脚石,必须把它们全部消灭掉!
此外,他还具有与最高统治层接近的这个有利条件,谁应该捧,谁可以压,什么是必须的,什么是不必要的,他都能作出正确无误的判断,在捧与压的两方面,他都是由衷地、丝毫没有保留地形之于辞色。他的这种赤裸裸的势利,竟然坦率到这样的地步,以至于他的变化多端的面部表情就像一面兽纹铜镜一样,人们只要看一看它,就可以照出自己的穷亨通塞。他在当时被公认为是一部活的缙绅录,一架精密度十分可靠的政治气候测温表,一个炉火纯青的官儿——虽然他的公开身分还不过是内监的头子,却拥有很大的潜势力,是几个政治集团的幕后牵线人。
当他今天亲眼看到了昭帝对刘病已恩宠有加,立刻使自己相信他一向对刘病已是抱有好感的,甚至对他是巴结、讨好的。对于昭帝给予恩宠的人巴结、讨好,这对他好像是一种生理上的需要,肉体上的享受。他既然奉了昭帝之旨,钦定为向导之职,为什么不把这个刘病已引导到亲密友善的道路上来?
他立刻派两名小内监跑到天驷监去通风报信,这里摆开队伍,让一群小内监簇拥着,找个机会,笑嘻嘻地开口道:
“病已今日荣膺懋赏,咱家得以追侍左右,也是与有荣焉!”
这是个甜甜蜜蜜的药引子,接下去就可以引出一大箩好话,他自己向来就把这些好话当作人参、鹿茸等补品吃下去而肥胖起来的,它们并没有使他产生消化不良症。他以己度人,相信刘病已也一定有此同好,于是摆出一副给人进补品的架势,等候领赏。没想到刘病已只是冷冷淡淡地回答一句:
“刘某无功受禄,谈得到什么光彩不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