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八年，天下大旱，曾经的沃野关中如同被久放在烤肉炉中的腊肉，早已焦糊不堪。这场罕见的天灾如同瘟疫一样席卷北方八省，加之兵灾接踵而至，整个关中饿殍遍野，民众死伤无数。连续三年滴雨未落，有的地方甚至发生易子而食的惨剧。

乱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加之瘟疫、兵灾横行，人死的多了埋都埋不过来，只能扔进城东的乱葬岗中，任由野狗啃食。那些啃食了死尸的野狗眼睛都是血红的，有时候饿极了竟也敢攻击人，兽犹如此人何以堪。

当时，我的家里情况能够稍微好些，这是因为我爷爷李明川是名老中医。那年头的中医可不是现在这种“著名老中医，专治吹牛皮”的半吊子医生，自以为掌握了几张验方就敢给人看病。那年头，医生望闻问切是基础，你还得精研《黄帝内经》、《千金要方》典籍。最后等你精通七伤五劳、经络腧穴等中医理论来你才敢给人看病。

祖父正是凭借这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在哪个动乱的年代活人无数，平时四方八邻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找他医治，因此在方圆几十里享有“活神仙”的美誉。当时陕西因为天灾，陇县等地出现了虎烈拉疫情，为防止疫情波及省府，祖父被征调到当时的陕西省赈灾委员会任职。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祖父也能在省上倒腾点救济粮，虽然不能让一家老小吃饱，但也不至于在这兵荒马乱大灾四起的动荡年月饿死。

这年冬天，天降寒霜，西安街头无数灾民被冻饿致死。前往省署汇报疫情归来的祖父不断地搓着手，嘀咕着“这鬼天气，还让人活不活了！”

“先生，请救救我爹吧！”顺着声音，李明川看到街边横卧一人，早已皮包骨肉奄奄一息，一个不到半米的黄毛丫头嚎啕大哭。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自己一家老小尚自顾不暇。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这让祖父烦了难。

“行行好吧，先生，给口吃的，我感激不尽”！躺在地上的人传来虚弱的一声后，就没了声息。祖父本就是习医人，观其面色，就知此人是因为饥饿，再加上染了疟疾，病倒了。

看到此种情况，祖父只能在心中叹息一声“罢了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这样会，祖父将这二人接到家中，让祖母好生伺候。这小老儿也算命大，在烧好的热炕上躺了几天，吃了几碗糊糊，加之祖父的精诊治，竟然渐渐地恢复过来。这老儿姓黄名有量，携家人从山西逃荒过来的。原本在山西还有些许薄产，但经不起大灾无情，眼看着一个村子的人死的死逃荒的，黄有量见再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自己又有算命的手艺，至少能让一家人混个肚圆，于是携家带口从山西一路逃荒过来，那曾想，乱世动荡，盗贼蜂起，一家人夹杂在逃荒队伍中还没走出山西就遭了匪。众人食不果腹，那有抗争之心，妻子和儿子在乱军之中被冲散。迫于无奈，黄有量只能硬着头皮，背着破包袱，带着女儿一路向西安进发，本想靠着算命足以自保，但是兵荒马乱的谁有心思去算命啊，能活命就已经不错了，手里有大子儿，还不如一换一口吃食。被逼无奈，黄有量只好沿街乞讨，但是此时的渭北高原到关中腹地早已饿殍遍野，十不存一，想要饭也没地方要啊，有的地地方已经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这种情况下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无用武之地。无奈之下，黄友量只有以树皮草根果腹，一步一步走到西安，本想这里能好点，但不曾想省城的情况却也糜烂至此。

黄有量的女儿叫黄仙儿，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说瘦骨伶仃的身板，但是人却很机灵，干活很有眼色，家里的大活小活争着干，很得祖母喜欢。这大灾年，悬壶济世，救命活人，很是吃香，黄仙儿没事就往祖父的药房跑，其学医天赋很得祖父赏识，原本祖父要将自己的医术传给爷爷，但爷爷在新式学堂念书，对投笔从戎，戎马征战的生活向往，早已志不在医道。爷爷看着黄仙儿每天往药房跑，心里早动了收徒之念。闲暇之余也教其四书五经、识文断字。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黄有量养好了病，因挂念妻儿只好将黄仙儿托付与祖父，自己一人沿途寻亲，走时，黄有量从褡裢里掏出一个包裹交于祖父保管，并叮咛祖父一定要妥善保管，然后离翩然离去。此一去竟鸿飞袅袅不知所踪。祖母曾问起包裹中是何物，祖父三缄其口，不曾透露一言半语。这也许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吧！

十八年馑在死伤无数人后终于过去，黄仙儿越发出落的水灵了，一手医术也尽得祖父的真传不曾想还没有过几年太平日子，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铁蹄肆虐中国大地。“高粱叶子青又青，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先占火药库，后占北大营，杀人放火真是凶。中队好几十万，恭恭敬敬让出了沈阳城……”流传东北的民间歌曲《新编九一八小调》这样唱道。

当时的爷爷，看到积贫积弱的旧中国在日本盗寇的侵略下，竟无还手之力，偌大东三省转瞬之间落入敌手，不禁慨叹：“国弱山河破，豺狼亦如此。浴血破鞑虏，男儿当远行”！在家人一再反对声中，早已有戎马疆场的爷爷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要投身抗日前线。

可是我们家里人丁本就不旺，到祖父这一辈只有爷爷这一个独苗，话说这疆场上刀剑无眼，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李家就绝后了不可。可是爷爷去意已决，家人也是毫无办法，百般劝阻也不能动摇爷爷一分念想。

最后，祖父只能搬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陈词滥调，给爷爷下了最后通牒。要想从军可以，你得给李家留了后才行。这时爷爷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黄仙儿有聪明伶俐，在祖父的有意撮合下，两人喜结连理。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两人结婚之后，奶奶黄仙儿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反应。眼看兵戈四起，战火弥漫。爷爷实在是等不急了，一个人不辞而别，扔下一家老小，加入马占山所部，奋起抵抗日寇。然而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却让爷爷感到失望。1938年，爷爷解甲归田。由于有新式学堂上学的底子，就在当地当了一名教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