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晏清从西华门出了宫,上车前侍卫永湛听他仍是低刻,不由得皱眉说:“殿下怎么从睿王府出来就一直咳嗽不止。”
赵晏清摆摆手,示意不紧,催促道:“走吧。晚些还要再到睿王府去。”
永湛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是祭拜过了吗?应该明天才会要再与文武百官一同到睿王府才对吧。
赵宴清这头才离了宫,后脚就有人给太子禀报。
“陈贵妃派人去见了齐王,只是嘱咐了两句要齐王注意身体。”
太子面无表情听着,没有应声。他身边的内侍见侍卫还傻站着,忙挥手让人先下去。
自打睿王去世,齐王回京,太子心里就一直不好。偏这东宫当差的,越是厉害时候越是没机灵劲。
内侍心里骂着都是些木头,去端了茶奉给太子。
太子也没伸手接,只是下巴一抬,示意放在桌案上。案上还有道翻看了一半的折子,上面用馆阁体工整写着生辰八字,对应的名字——谢氏女初芙与睿王名讳赵晏清。
谢初芙得到晚上到睿王府的消息时正喂着元宝。
带消息回来的陆大老爷还穿着官服,跟她一块儿蹲在水池边,捏了只虾往元宝嘴里送。
“太子殿下以你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为由,跟陛下说让我也一同到睿王府,免得你害怕。”
倒是好理由。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给未婚夫守灵,当然是害怕的。何况这姑娘身份又是烈士之后。
“舅舅想好怎么验伤了吗?”谢初芙看着元宝大快朵颐,摸了摸它的背。
陆大老爷沉默了一下,说:“入葬前都不会封棺,这点倒是方便。太子说灵堂周围不会留太多人,灵堂里的人想个办法再遣走。为了不让人起疑,太子还让齐王守下半夜,时间还是仓促。”
“所以还是要快。”谢初芙大概知道章程了,又皱了皱眉,“齐王不是身体不好吗?怎么会要他守灵。”
陆大老爷老神在在:“说是齐王在灵堂拜祭的时候有失仪,太子就顺势以守灵当借口罚了。”
真是因为失仪吗?
谢初芙在宫里呆的时候间不算短,皇子们间的八卦没少听。
她对这说辞只是微微一笑,元宝这时打了个嗝,双眼还翻了翻,仿佛是一脸鄙视。
谢初芙直接就乐了,瞧她家元宝多通透。
陆大老爷捏着虾的手也一抖,用十分深沉地眼神打量它。
——真要成精了!
到了傍晚时分,谢初芙随便用了些,换一身素色的衣裳准备和陆大老爷出门到睿王府。
刚回家的陆承泽风一般冲到了两人跟前,开心得手舞足蹈比划着说:“找到了!能破案了!”
陆大老爷不动声色挡在外甥女跟前,沉着开口:“你掉泥坑里了还是去猪圈了,站直了,没见衣袖上的泥点乱飞?”
陆承泽被父亲的脸色唬得一激灵,当即立正,抬头挺胸地道:“是!禀报寺卿大人,楚楼案重要嫌疑犯已经找到。”
“嗯,那明日就升堂审了吧。”
陆大老爷还是淡定无比,拉着谢初芙绕过他,往外去。谢初芙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挥挥手。
陆承泽满腔话要说呢,两人居然就那么走了,一时憋得脸通红。石氏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又要破案了啊,还没用晚饭吧,先去洗洗,我让人给你热菜。”
“嗳,还是娘亲疼儿子。”陆承泽当即感动得转头,却正好见石氏拿出帕子擦手。
一脸嫌弃的样子。
陆承泽:“不是母不嫌子丑吗?”
石氏:“没有说母不嫌子脏。”
他委屈巴巴看着石氏把帕子扔给丫鬟,说:“那娘亲您不听听儿子说破案关键吗?”
“嗯嗯,听着呢。”边说,人已经抬脚飞快往屋里去。
陆府门外,太子早遣了马车在候着。
谢初芙和陆大老爷上车后只短暂对视一眼,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太子曾暗示过睿王身边可能有眼线,他身边也极大可能有,所以两人对派来的人都保持着警惕。
他们现在要完成的任务就是暗中验伤,其它一切,等看过了伤再说。
傍晚时分,京城炊烟袅袅,街上空空荡荡的,马蹄声传出许远。
一路顺利,马车到了王府影壁前停稳。
谢初芙下车来,看到早有内侍与宫女候着,其中领头的宫女她还认识。是太后宫里的,名唤画屏,她在宫中的起居都由她照顾着。
内侍是东宫来的,朝两人行礼后就跟陆大老爷说守灵的详细,画屏也前来与初芙见礼。
“姑娘,太后娘娘听说您要为睿王殿下守灵,派奴婢来,怕有不长眼的人冲撞了您。”
谢初芙忙朝皇宫方向福一礼,说道:“劳烦娘娘费心,是我的不是了。”
太后会派人来,确实是让谢初芙意外,但这说明太后没有听信那些传言。当然,这里头还有没有太子的作用,暂时不清楚。
这时内侍要领着两人到今晚休息客院,虽然是守灵半晚,但还是得留宿的。画屏就亲亲热热的搀扶上谢初芙,边走边低声说:“娘娘这几天都念着您呢,胃口也不好,奴婢们见着都心急。”
此为防盗章他睁开眼,凤眸里还带着几许迷朦,看清唤自己的人是永湛时,眼神有一瞬变得十分锐利。
永湛被他目光看得脊背发寒,一种猛然压下来的气场使之当即垂眸逃避,心跳有些快。
“我睡着了?”
赵晏清问话,声音十分温和。永湛这时才忐忑着微微抬眼,见到他面上是熟悉的浅笑,刚才的一切仿佛是错觉。
永湛回道:“是的,殿下太过劳累了。”
赵晏清站起身,下了马车,脚踩在地上像踩在一团棉花上无力。还是这身子的事,连一晚上都熬不住,这么点路程就睡着了,还睡得对外界毫无知觉。
他站在马车边上缓了会。
阳光正好,万里晴空,明亮得刺眼。他就那么抬头眺望瓦顶之上的蓝空,良久,才往齐王府正院走去。
齐王并不常在京中,常年都在京效外的华清寺里养病,那里有专门为他僻的客院。走在这府里,感觉是十分陌生的。
赵晏清回了房,还没坐下又开始咳嗽。永湛算了算时辰,转身往多宝阁去取了个小玉瓶,重新回到他身边,说:“殿下,先服药吧。”
赵晏清接过玉瓶,只在手中转动着。永湛看着他的举动有些疑惑,下刻就见他把玉瓶再给丢了回来,说:“不用了。”
“殿下?!”
永湛被他的话一惊,赵晏清还是那句:“不用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把左先生请来。”
他态度坚决,永湛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刚才还被他的眼神震慑了,这会实在没有什么胆气和他抗衡。
永湛捏着玉瓶应喏,转身出了屋。
出了院子,他就打开玉瓶将里头的药都倒了出来,在掌心中数了数。里面还有九颗。
一个玉瓶装的是三天的量,一日三粒,这是昨天新送来的,所以说从昨日起他们殿下就没有服药。
怪不得昨儿今儿都一直在咳嗽。
永湛捏着药瓶,不知道该说什么,主子那么任性,他一个伺候的也没有办法。想着,永湛快步走向离正院不远的一个院落,去见了左先生。
这位左先生就是为赵晏清调理的医者,是自小就在他身边,与陈贵妃娘家有着极深的渊源,家乡在蜀中。
左先生听了永湛简单说明事情经过,皱着眉头赶到正院去,心想齐王多少年没闹过性子,怎么又说不用药的话。
左先生已是知命之年,下巴留着一摄山羊胡子,说话的时候总是一翘一翘。
赵晏清见人来了,并没让对方先开口说话,而是直接说:“左先生,给我拔毒吧。”
“殿下?!”左先生大惊,“这个时候拔毒?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大局也未到对我们有利的时候,若是被来请脉的太医察觉”
“你是觉得操之过急,还是担心贵妃那里不好交待?”
赵晏清抬着下巴打断,若有似无地朝他笑了笑。左先生脸色就有几分难看。
齐王从出生就被说体弱,后来皇帝听了华清观住持一言,说观里有利养病,齐王在五岁时就被放到观里。直到成年,封了王,也没有离开。
身为有封号的王爷,再是病弱,身上也不能一直没有差事,皇帝就让齐王兼管鸿胪寺。
鸿胪寺掌朝会、外吏朝觐、诸蕃入贡、吉凶仪礼之事,设有寺卿。齐王就是挂个名,每月听寺卿汇报也尽是些可有可无的事,根本没有政务要处理。
而齐王为了谨慎小心谋大业,身边也从来没有幕僚之类的人,左先生是暗中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医者的名义留在齐王身边,一边用不威胁性命的毒来让齐王‘多病’,一边帮着齐王谋算。
所以赵晏清一句担心不好交待,暗指左先生并不完全忠于自己,还在忌惮着宫中的陈贵妃和陈家,才使之变了脸色。
左先生很快跪了下来,声音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紧张的。
“殿下!您这样不若叫属下直接一头撞死来得干净!这毒用了十几年,您近来又空了药,说拔毒就拔毒,这身子骨受不了的!属下即便是因此不被您信任,也不敢冒着会伤了殿下元气的危险受命行事。”
说到激动处,左先生胡子都不断抖动。
“殿下,这事您还是再听先生的。”永湛也加入劝说的行列,“若不您让先生拿出个不伤身的章程可好。”
赵晏清看着跪地的两人,沉默着。
他不说话,屋里气氛就变得十分压抑。
许久,他突然轻笑一声,扶着椅子把手站起身:“那你就拿个章程吧。”说罢转身进了里屋。
左先生这才被永湛扶了起来,揉了揉发疼的膝盖,叹气:“殿下又跟娘娘生气了?”
永湛摇头示意并不清楚:“殿下进宫,我也没能跟在身边。也许殿下是有了别的打算,先生还是再问问。”
左先生看了眼里屋,说:“我先去给殿下号脉,这长年用毒,我也怕真对殿下身体有损伤。”
永湛目送左先生进了里屋,等了有半个时辰,才见再他出来,说赵晏清连午饭都不愿意用就睡下了。多的也没有说,而是匆匆离开,回屋里写了一封信,揣进怀里出了府。
“——言兄,那个盈柳究竟是怎么行的凶,她那时根本就不在楚楼,有丫鬟为证。”
静竹斋里,谢初芙与两人坐在有屏风隔挡的角落,林砚手里剥着水煮花生,不停发问。
谢初芙老神在在,凝视着手边冒热气的青瓷茶杯,慢悠悠地说道:“盈柳是在去看烟云时就下毒了。烟云出事那天,她房里的胭脂都用空了,而烟云为人挑剔,用的胭脂颜色都是专门定制的。她身边的小丫头柳儿前一天去问,那家店的老板说胭脂还未凝膏,等明儿来。这事盈柳知道了,所以盈柳带着事先下了毒的胭脂到楚楼去。”
“白天楚楼不开门,烟云见好姐妹,怎么也得捯饬捯饬。盈柳就是那个时候,把胭脂借给了烟云,看着她把胭脂在嘴上。”
“所以烟云是早在那时候就中毒了!”许廷之双眼一亮,“乞丐去楚楼,哪见过那等长得仙女一样的人,乞丐也验出中了毒,其实是吃了烟云嘴上的胭脂!”
那头,林砚又接话了:“可乞丐是死在外头的,若是中毒不是应该和烟云死在一起,而且烟云都要赎身了,为什么会接乞丐这个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