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殒心思不在剑上,为讨楚梦琳欢喜,假意称赞几句,遂道:“此处非久留之地,快将剑放回去,咱们走吧。”楚梦琳本来只想引江冽尘有所动作,但如今看它美观,握在掌中冰凉而不寒冷,好似正是专造来给自己使用,爱不释手,道:“我要带剑走。”
暗夜殒道:“可……这是镇教之宝啊。”楚梦琳道:“这一走,就是反身出教,在江湖中本已‘里外不是人’,其后爹爹定然再派人追杀,要没一把好剑防身,走不出几步便尸横就地了。我为本教卖命多年,爹从未赏过我些什么,临到最终,难道我不该拿点奖励?就算我多年付诸苦劳的报偿?”
暗夜殒沉吟道:“那也言之有理。”暗中祈祷:“是我带梦琳来祭剑堂,怂恿她带走残影剑,若有报应,让老天全报在我身上就是。”刚下定决心,就觉半身一麻,接着扩散至全身僵硬,却是楚梦琳反转剑柄,撞中了他胸前“鹰窗穴”。
暗夜殒一来贯注旁务,全没防备,二来剑柄之力远胜徒手,他在武林间身经百战,未尝失手,竟就在此时莫名其妙的着了道儿。楚梦琳轻抚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道:“殒哥哥,你说一直以来,我待你怎样?”
暗夜殒道:“当然是很好……”楚梦琳道:“别哄我啦,我做过的事,自己心里最清楚。可你要明白,正因深知你总能等在我的身后,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骂我,都能包容我,所以我才敢那样肆无忌惮的跟你闹,对你凶……”
暗夜殒道:“是了,只要你幸福就好。别提我了,你……你要去哪里?还是要去找豫亲王么?”楚梦琳苦笑道:“是,我终究是个傻瓜呵,就算明知道他骗了我,也一定要他亲口说出来,才肯接受。可我都想好啦,你就留在这里,等爹爹问起,就说是江冽尘盗的残影剑,而你只是听到响动,才来此察看。爹会相信你的话,在教中除了他,也没人能点倒你。”
暗夜殒对遭利用并不介意,也不怪她陷己于不义,急的是她立即要踏上一条不归路,势必有死无生。急运内力冲击被封穴道,然真气每到玉堂旁,就给堵了回来,这是前所未有之事。楚梦琳看出他企图,柔声道:“忘了告诉你,雪儿姊姊教过我华山派的点穴功夫,只有用独门手法才能解开,否则待其自解,此后武功总会打个折扣。今生既已注定负你,不如就彻底负一个够,欠你的恩情,来世再报。”凑近他脸颊迅速一吻,道:“别恨我。”说完毫不犹疑地转身出堂。
暗夜殒喃喃道:“我永不会恨你。”看到她苗条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回想她话似诀别,突然心头升腾起一阵可怕预感,仿佛在有生之年是再也见她不到了。
楚梦琳一出祭剑堂,仗着身形灵活,在教坛庐宇间穿梭逡巡,轻巧逃出,却没留意一道视线始终追随着她。那人伫立在林木投下的暗影中,几已融为一体,眼中蕴藏着万千复杂情感,幽邃的双瞳如同两汪深潭。
江冽尘被他骂得怒从心头起,道:“你说够了没有?”顺手抄起折扇,一个闪身到了暗夜殒身前,扇端径刺,将他迫得步步后退,直到得柜旁角落,再无处可退,暗夜殒心中只叫:“今番我命休矣!”但那扇端抵在咽喉处,便不再向前推进。江冽尘冷冷的道:“你想让我怎样?只要我愿意,别说杀你,更可随时令你灰飞烟灭,你信是不信?”
暗夜殒道:“那你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哈,我身份卑贱,你怕杀我弄脏了你高贵的地毯?”这话本来语气强硬,但他喉管处抵了块硬物,发声微弱,倒像求饶一般。江冽尘简简单单的道:“因为我不愿意。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一直当你是兄弟……”
暗夜殒冷笑道:“你才真是自作多情,谁是你的兄弟了?连华山派那个蹩脚窝囊废也急于跟你划清界限……”江冽尘不屑道:“李亦杰对我而言无足轻重,不过是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货色,他又怎能跟你相比?最多也只算替我压棋盘的石头。”
暗夜殒冷笑道:“我还要承蒙你的抬举。他是石头,想来我就是棋子?只会替你埋头开路的小走卒?但我已过了楚河汉界,我可以横着走了!”江冽尘笑道:“横着走?螃蟹生来即已如此,这便是你的追求?”暗夜殒气炸了肺,道:“我说不过你,我也打不过你,你要这样羞辱我?非将我尊严剥夺殆尽?士可杀不可辱,你就不能爽爽气气一刀杀了我?”
江冽尘叹道:“你对我误解甚深,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你知道我为何一直在梦琳面前扮恶人,让她那样恨我入骨?”暗夜殒道:“因为你招恨。”江冽尘也不动怒,续道:“只因我早知你对她一往情深,我可以没有她,但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兄弟。”
暗夜殒一怔,随即眯起双眼,半边眉毛扬起,冷笑道:“你在施舍我?你觉得我一无所有,没有了梦琳就不能活?哼,我暗夜殒堂堂‘残煞星’,岂受人怜?!”
江冽尘道:“堂堂‘残煞星’,沉迷女色,为她的离间计而同我反目?”暗夜殒道:“不,不仅因为她,你是高高在上的少主,一意以我们的无能,成就你的辉煌。想象过没有,呵,当你面朝着对手,他就在你眼前,却仿佛远在天边,是你永远也追不上!我那种始终望尘莫及的苦处,你永远都不会懂!”
江冽尘正色道:“你练武足够勤奋,我也很是钦佩,但处于我的视角,我自问从没对不住你。碍于资质所限,人力有时而穷,没什么公不公平之说,是以我才想超脱这卑微俗世,追升天道。”
暗夜殒冷笑道:“江大人,冽尘大神,怎么,你这是想位列仙班?”江冽尘道:“不尽然,我要做至高无上的尊主,更凌驾众仙之上,连神也奈何不了我。天界不容,我必逆天。”
暗夜殒冷笑道:“疯了,完全疯了!”江冽尘脸上掠过少有的狂热,道:“我没有疯,这是在向你描绘一幅宏图。我一直坚信六界存在,只是肉眼凡胎者都瞧不见,却不容妄断有无!世间许多东西,暗藏玄机,均不如表面所见的肤浅。教主鼠目寸光,不是干大事的材料,我早晚取而代之!”
暗夜殒狐疑道:“听不懂,你给我说简单。”江冽尘道:“听不懂不要紧,时机成熟了你自会明白。”撤了折扇,交还在他手中。暗夜殒将信将疑的接过,江冽尘缓缓踱步,停在桌前,道:“其实我早就看出你的想法,只不过不想说穿而已,否则你以为,我还能容你活到现在?最后一个问题,你在酒杯上用的只是寻常迷药,并非如她教你的剧毒,我没有猜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