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十六之十二

沈世韵道:“臣妾未进宫前,曾与此类人有所接触,见他们讲究的是‘忠、孝、义’三道,即为人臣之忠、为人子之孝、为人友之义,此三者若失,定会受众人唾弃。而与此相关,则是他们严守身份尊卑,不敢以下犯上,对自己决意效忠之人,事后倘有愚行,也只会冒死进谏,却绝不致背叛。例如帮派众将皆忠于帮主,大小群会忠于各自首领……”

福临道:“照你所说,这些思想是几千年来根深蒂固。可他们又不忠于朕,岂不是终无扭转之可能?”

沈世韵笑道:“皇上别急呵,臣妾还没有说完。江湖各派虽归属不同,但大局立场不变,皆是听从武林盟主管辖。他做出的决定,众人一律遵从,只要能说服盟主归顺,不愁旁人不紧跟着他的脚步。况且人有从众之心,意觉独自孤掌难鸣,即有降念,亦不敢特立独行,有了武林盟主带的好头,一见归顺乃大势所趋,必不敢再生反心。但须说服一人,同时也即降服了数千草莽之众。”

贞莹听她侃侃而谈,福临在一旁不住点头,哪像对着自己时愁眉紧锁,一脸的苦相?心有不服,冷笑道:“你说得轻巧,寻常人已经讲不通了,武林盟主岂不更老派得厉害?哪能轻易就给你说服?”沈世韵淡笑道:“可武林盟主并不是个老头子,本宫邀请李盟主到宫内商谈和解,颇费了一番口舌,终于将他说服,如今他已答允规劝下属。我还自作主张,封了一个官儿给他做,皇上不反对吧?”

福临大喜,道:“你竟然说服了盟主?这……这是造福万年的大好事啊!韵儿,可真有你的。”贞莹插口道:“那是什么官职?要让他身居要位,由内部造反,赛似蛀虫,令人防不胜防。”沈世韵笑道:“你不用担心,只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他就是想反,也没有造反的资本。”

福临又是宽心,又是疑惑,问道:“这么低的官职,他……你又如何说得他动心?只怕他是另有图谋吧?”

沈世韵笑道:“皇上尽管放心好了,他答允相助,绝不是为了高官厚禄。您想,他已是盟主,武林当中万人之上,真要封他官职,在宫中除了皇位,好像也找不出更大的。而且臣妾与他商议合并兵权,加以利诱。祭影魔教在朝廷份属乱党,在江湖中同样声名狼藉,为武林公敌,我就骗他说借兵与他剿灭魔教。表面看来,是我们为百姓做了好事,也能令众人对朝廷重新定位,然就根本而言,咱们收获的尽是能以一当十的大英雄,只借些弱兵蒙混过去,也就是了。此举虽有些冒险,究竟是稳妥多于弊端。那个闯宫的刺客正是魔教杀手,前来刺杀李盟主,现下自然是死了。”

福临大喜,道:“韵儿,朕每与人论及治世之道,还是同你最起共鸣。有你在身边帮忙,辅佐政权稳固,朕复何忧!”沈世韵乖巧的笑道:“皇上的江山,便是臣妾的江山,此尽属分内之事。”这话若是出自另一位重臣口中,势必令人怀疑有篡权之心,但既是沈世韵所言,福临只当做“一家人不说二家话”,更是喜欢。

贞莹听她提起这个“偷”字,吓得寒毛倒竖,厉声道:“茵茵,你说耳坠是你的,本宫怎地从没见你戴过?教你的规矩都踩在脚底了?好的不学,倒学起偷东西了!还不快把耳坠摘下来?”她思前想后,觉得唯有茵茵所窃是另一名婢女之物,才绝无可能是她这主子指使,既能为己脱罪,哪还顾及丫鬟是否受了冤枉。

茵茵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贞莹,眸中满溢悲伤。贞莹被她质问的眼光盯着,倒也稍有愧意,转开视线望向一旁。

茵茵吸了吸鼻子,大声叫道:“对,我就是贼不假,我偷的是皇上的画像,与此同时弄丢了耳坠。画像可以物归原主,但我只是想拿回我娘的遗物啊!”贞莹急道:“画像的事,本宫已向皇上解释清楚了,你不必多说。”一边给她连使眼色,茵茵会错了意,以为她暗示自己顶罪,连忙补充道:“这都是奴婢胆大包天,自作主张,娘娘毫不知情,万岁爷只怪罪奴婢一人就是了。”

贞莹只听得欲哭无泪。福临心想:“贞妃告诉我,她是用花言巧语从韵儿那里骗来的画像,茵茵却说是偷的,将责任全揽到自己头上,表情又如此惊慌,一定是给她逼出来的。这种人品……也没什么好说了。”

洛瑾故作惊喜,叫道:“哎呀,我就奇怪嘛,近日将宫中角角落落都翻遍了,到处也找不到那幅画像,原来是给你拿去了。那是韵妃娘娘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的心血,想要献给皇上的。她都准备再花个几天工夫,重新画一幅了。”

福临心里涌过阵阵暖流,道:“那幅画朕看过了,韵儿的心意,朕自能理会得。她画得传神,无真情所不能成,代朕向她说一声感谢,再劝她别太辛苦,平日多注意休息。”洛瑾笑道:“这句话分量太重,我可传达不起。奴婢是个小人物,怎敢代表皇上?要说娘娘就在里间,您何不亲口去对她说?那可更有意义得多啊!”

贞莹向茵茵递了个眼神,意示询问宫中情形。茵茵低声道:“奴婢和几位公公都盯着,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没见那个人出来呀。”贞莹心生疑窦,随即恍悟:“是了,洛瑾这鬼丫头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果然福临道:“朕还是不打搅韵儿,改日再来不妨。”贞莹走上前,轻轻挽住福临一臂,道:“皇上难道忘了,您还要替臣妾向韵妃妹妹说情,怎好轻易过门而不入?”

福临拍了拍额头,笑道:“不错,得亏你提醒,朕确是说过的。”贞莹大喜,以胜者的得意眼神扫向洛瑾,故意捏腔拿调的道:“我说洛瑾啊,本宫跟皇上一齐进去,不打紧吧?”洛瑾笑道:“这个自然。皇上请,娘娘也请进。”向后退开一步,手臂一摊。贞莹一步不慢的跟在福临身边,不给洛瑾稍留报信之机。

进入殿内,第一眼看到的是空荡荡的大厅。此景正中贞莹下怀,得意洋洋的走到内室,本想尖叫一声以应景,却看到理应正“同野男人寻欢作乐”的沈世韵坐在床沿里侧,捧着一块海蓝色锦缎刺绣,面露温柔笑颜,身上衣袍穿得整整齐齐,不似匆忙披起。后背倚靠着廊柱,洁白的纱帘垂在她身侧,轻轻飘荡,衬托出一派非凡的仙子气质。

贞莹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仍难置信所见属实,视线在屋内扫视一圈,定格在角落的一个背影处。那人蹲在地上,姿势半晌不变。贞莹轻巧的走上前,绕到正面,透过他举手侧目的缝隙不住偷看。那人忽一抬头,四目相对,贞莹更是吃惊的失声叫了出来:“胡为?怎会是你?”胡为咧开嘴,对着她无声的笑了笑,贞莹又问:“你……你这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