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建筑本就复杂,许多宫殿乍一看没多大分别,他二人都只到过吟雪宫一次,沿途经专人引领,路径颇为不熟,猛一下在黑漆漆一片中踩点探路,又须躲避周边侍卫,简直犹如没头苍蝇一般。瞎走了不知多久,忽见一座殿宇灯火通明,侍卫聚得更多,都在左近巡守,崆峒掌门拉着楚梦琳跃上房顶,揭开一块瓦片,附耳倾听。
房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道:“现今的局势当真一日紧似一日。倘若祖宗基业自朕手中而亡,朕自身殉国固是理所当然,也终究万死难赎其咎。要真有个万一,你也不用陪我了,趁早出宫去吧!”
另一个娇嫩的女子声音柔声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皇上何需过于忧急?想当年前明倾举国之力,亦不足当大清军队之一击,仍是给咱们拿下了京师重地。虽说皖南青弋江一战大败,也不致动摇清廷统治。”能听出这两人是福临与沈世韵,正商议前线传来的紧急军情,无怪宫中戒备森严。
楚梦琳听到“皖南一战大败”,脑子里嗡的一响,记得那是多铎曾向她提起过的某处地名,又是块战略要地。青弋江地形绵长,水流湍急,应战双方俱是凶险万分。慌乱得神智全失,病急乱投医,扯着崆峒掌门衣袖,哀求道:“道长,先前是我骗了你,残影剑不在皇宫中,你……你快随我去青弋江,我……我什么都答应你!快呀!”
崆峒掌门完全听不懂她语无伦次在说些什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做个“噤声”手势,继续留心房中动静。又听福临道:“这些日子,朕仔细想过了,大清士兵都是自小在马背上训练出来的猛将,军队的战斗实力是不差的……”
沈世韵道:“皇上能这样想,便是上上大吉。”福临叹道:“那为何作战会节节败退,夺来的江山却守不住?还是因统治者昏庸无能之故。昔日太祖爷和先皇陛下御驾亲征,千军万马中指挥若定,攻城陷地,无往而不胜。而朕坐享其成,却给外贼进犯,束手无策,白白糟蹋了他们的心血!也许朕并不合适当这个皇帝,如果当初是另一人继位,或许反而好得多……”
沈世韵道:“时势造英雄,或许您命里早注定了享福,可不能如此消极避世。”福临道:“朕只求能保住大清的江山,别的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谁有能力解决这个战乱局面,就算将皇位相让又有何妨?”沈世韵冷冷的道:“您这样想,却不知人心险恶,皇亲国戚表面尽忠效劳,心里却也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拥兵自重。治世先须平内乱,豫亲王战死,虽说是一大损失,但也未尝不是解决了一个首要难关。”
福临惊道:“此事朕也是刚刚得到密报,为免动摇军心,秘而不宣,没向任何人提及,你……你又怎会得知?”沈世韵道:“那就请皇上饶恕臣妾‘自作主张’的罪过了。我当初也正因顾虑皇上宅心仁厚,不忍下手,才未事先通报,不过等您清楚了缘由,想来也能够理解臣妾一番用心良苦。”
崆峒掌门暗暗不屑,皱了皱眉,心道:“我第一天认识你,你这皇帝美梦就没停过。也好,先由你替我开疆拓土,剪除逆党,我再对付你这独夫即可。彼时还是按照老办法,找个心腹弟子登位,老夫在幕后听政操控。臭小子跟着黔儿,别的没长进,溜须拍马倒是越练越纯熟。他也不过是附依强者,没什么准头,一扳倒了黔儿,嘉华定会立刻倒戈跟我,不过把他扶上皇帝宝座,留在身边,我可不大放心……对了,远程,还有远程!我怎地把他给忘了?这孩子心地善良又听话,做我的木偶皇帝最合适不过。就他那温吞水一般的性子,也永不会出兵侵略外邦,好,这才是最好的人选!”
陆黔道:“师兄,你笑什么?”原来崆峒掌门心中得意,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听他发问,稍一定神,迅速编好了借口,应道:“没有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件趣事,那魔教残煞星在韵妃筵席上孤身行刺,中计遭擒,现今下在大牢。”
程嘉华惊呼道:“孤身行刺?他……他不要命了?”想到自己与暗夜殒也算有过一面之缘,虽觉他脾气暴躁凶狠,倒也不失为真性情的强者,而两人又没什么怨仇,听说他处境危险,立即显出担忧之色。
陆黔冷笑道:“别看暗夜殒这小子外表强势,其实就是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吃不起一点苦。牢房里几鞭子挨过,只怕得哭爹喊娘,半条命也送掉了,就不知他是不是个宁死不降的硬骨头。”程嘉华沉思道:“若是由那妖女劝他,他的硬骨头大概就被抽得一根都不剩了。”陆黔笑道:“废话,我跟你打赌,哪怕梦琳叫他去死,他也不会有二话。是以只要拿了这小妞身上的一件东西,作为证物……”
程嘉华道:“是,既要见面,索性就在皇宫里见,迫得他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嘿嘿,父女重逢,抱头痛哭,继而又死别,这可真是感人肺腑的一幕好戏啊!”崆峒掌门插话问道:“那是劝暗夜殒降清呢,还是不降?”陆黔瞟他一眼,笑道:“这不是重题,慢点容后再议。师兄和梦琳一向最谈得来,这说客还是交给你去做的好。”
崆峒掌门奇道:“贫道几时……?”陆黔不耐道:“行了,行了,我和嘉华需就细节再行斟酌,要对付魔教之主,可来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你不承认也没问题,那我换种说法,你与韵妃谈判失败,我交给你一个新任务,准你将功折罪,你可满意?”
崆峒掌门心道:“这还不如前一种来的好听。”但陆黔与程嘉华如今有师徒名分,总是将自己排挤在外,再要强行商量也是找不痛快,只得干笑着走入偏房。见楚梦琳坐在椅上,双脚叠搭,高高地搁在茶几上,仰靠椅背,向后倾倒极大幅度。右手持旱烟管,正悠闲地吞云吐雾,左手把玩着烟盒盖顶吊的细线。见到崆峒掌门,灵巧的一翻身,从椅上转下,道:“我教你的方法管用么?拿到残影剑没有?”
崆峒掌门慢条斯理的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可是韵妃有恃无恐,对你刺杀她的事,矢口否认……”楚梦琳怒道:“那么你就认为,我跟你说的都是谎言?”她仿佛已经忘了骗他的正是自己,而为他的不信任当真生起气来。
崆峒掌门道:“那怎么会?难道我信她而不信你?是真是假,贫道自有判断。我的眼睛可雪亮得很,谁敢在我面前玩花样,我一清二楚,都别想糊弄得过我。”一边紧盯着楚梦琳,观察她表情每一处细微变化,欲从她脸上寻出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