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杰头也没抬,道:“好吧,不去这一趟,你也是不会安心的。可我跟你保证,真的没什么事。”南宫雪脚步不动,还想等着他建议同去,即便是出言挽留,那也总是对自己极为关心。而他却是毫不在乎,似乎她安危都是无关紧要。心里不禁难过,却又不愿在他面前表露情绪,转身快步走了。
她这一走,李亦杰心里就像卸下了个千斤重担。他不擅长在人前表达自己真正心意,更不善拒绝。刚才与南宫雪言笑晏晏,于她是不胜之喜,对自己却是坐牢般的煎熬。勉力挤出笑容,对她每一个话题都装得十分起劲,可也实是全无兴趣,只为不扫她兴致,这才强自咬牙硬撑。
自己是她师兄,当然希望她能快乐,但毕竟并非情人关系,也少有那种独特的默契。南宫雪若是一时半刻不在他身边,他自是焦急不已,就怕她有任何不测,可若是粘腻在一起久了,又感不耐。
平心而论,他绝不愿伤害她,但也更不能单为怜悯和责任就违心与她在一起,娶而不爱,才是更大的负疚。能有任何事为此补偿,他都愿意去做,心里是极想说服她放弃自己,再去寻求一份真爱。
此事也不可含糊,自那以后,保护她的重任就得交在那个人身上,他须得品貌武功都是第一流,才配得上师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人一旦陷入爱河便不能自已,男女皆同,师妹也极有可能为人迷惑,自毁终身,他是绝不能看到这情形发生。因此宁可给她留下一个斤斤计较的醋坛子印象,在此也不能让步。
他还是止不住对沈世韵那一股狂涛烈焰般的爱慕,即使知道她绝不会抛下荣华富贵来投向自己,却仍忍不住在脑中遥想她的音容笑貌。每临事时常想:若是此刻伴在身旁的是她,那又会是何等情形。
既然想到了沈世韵,那就一发不可收拾,思绪全乱,再也没法专心挖掘。正深自苦闷,忽听周围一阵喧哗,不少正派人士都在大步奔行,其势直如排山倒海般壮观。李亦杰第一反应是:“莫非村子里来了敌人?”手按剑柄,双脚一弹跳起。他不只是南宫雪的师兄,更是天下武林的盟主,还有许多重任在肩,不能因儿女私情就犯迷糊。
却见奔行中但一支混杂队伍,并无敌人来袭,而前行方向都是不远处的昭宗祠,还有人欢声呼喊:“找到了!找到冥道入口了!”李亦杰心脏猛然一跳,说不出是何滋味。此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抢在江冽尘前头夺得索命斩,旁人都极其卖力,却是他这个盟主自己不务正业了。
有意想抢前看看,然而人数众多,挤之不进。反是一旦放任自流,却被潮水般的人群挤进了祠堂。见得那书有“奠”字的白布幡被人掀开,因力道过大,已被扯脱于地。那具棺木也正大开,棺内却无尸身,只有一个延伸向下的黑黝黝圆洞。
众人兴致高亢,都议论起来:“这想必就是通路了!”“是啊,不都说那是在昭宗祠底的么?”“我们可也真笨,怎么就没想到墙壁是假的?要不是有人不小心跌了一跤撞破,可真没人瞧得出来。”“是啊,他们倒懂得防范,棺木也能停到白幡后头去,倒是初次得见。”“咱们要能早些找到,也不用在外头苦挖,白受那一个多月的罪了!”“前边已有人下去了不是?咱们也得抓紧些,别给他们先得手。”“那还用说?咱们可不是大意,只是先给他一点甜头尝尝。索命斩凭本事而得,难道还凭进古墓的早晚?若是如此,以前那许多人进去了,怎么也没人找到?”“这也说得有理。”
程嘉璇每见南宫雪对陆黔厌憎,百般推拒,心里也总有隐隐疼痛,那或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现在他既将话挑明了摊上台面,才知事实远比所想更为残酷。默默流下两行清泪,轻声道:“我只想让他高兴些,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不管有多艰难,我都愿意去尽力,我只想为他付出,倾尽所有……”
陆黔道:“你觉得,这样他就会爱上你了?”程嘉璇道:“我不敢说,可如此一来,他待我,总该与对旁人不同些。”陆黔道:“是啊,的确不同,他不是待你尤其的差么?”
程嘉璇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眼前又模糊了。强辩道:“纪浅念说过,他最看重的是权力。那么就该会爱那些能帮他得到权力的人。就像断情殇……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陆黔道:“谬论。如果他会爱你,就算你什么都不做,甚至像梦琳一样处处伤他的心,他也还是会爱你。如果他不爱,即使你把天底下金山银山都搬到他面前,他还是不会多看你一眼。我也早就说过,他爱权力,不爱女人,纪浅念要跟着他,只会成为一个牺牲品,过不了多久就得被甩到角落里去。可惜了纪大美女,如果肯做我的爱妃,该有多好。”
纪浅念和江冽尘之间新一段纠葛,都是程嘉璇在路上说给他听的。只因自己实在无法承受,急需有人分担,而李亦杰与南宫雪又没一个合适,这才与他说了。陆黔听后一个字也没说,没料到今天倒旧事重提。
程嘉璇听他前几句话还说的头头是道,最后却又露出本性,开始油嘴滑舌起来。忍不住道:“可你既然懂得这道理,为何还死缠着雪儿姊姊不放?唔,你可别误会,我觉得你们般配得很,绝没劝你放弃之意。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一定要坚持到底啊,如有任何需要我效力之处,我一定在所不辞。”
陆黔道:“多谢了。那是自然,就算你劝我放弃,我也不会照办。不过你能跟我比么?你做不到的事,我多半是能料理的。我是什么人?我可是男欢女爱的祖宗,什么事解决不了?”
程嘉璇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还真是儿孙满堂啊,怎地随便哪一件事都是祖宗?”陆黔道:“那是说明我事事精通。行了,不跟你闲扯废话,咱们先找索命斩要紧。”程嘉璇忙道:“是,是。”
两人虽有目的,在这偌大冥殿中却也等同于无。只得先在四角到处晃荡,盼能再如前时一般寻到些线索。但那是胡为一时不慎,尚有迹可循,这索命斩却从无一人挖出过。既无成功先例,难度自然提升了不只一星半点。
殿中昏暗,一点艳丽色彩便尤为引人注意。程嘉璇一看到石门前散落的几瓣“噬魄异株”残片,嘴下又停不住,向陆黔说了些有关此花的来历、效用,以及听来的楚梦琳自甘殉身,以讨德豫亲王多铎欢心之事。
陆黔道:“假如是你,要被这妖花吸尽全身精血,你肯不肯?”他初听传闻时还有些好奇,但对着几片残缺花瓣,实是兴味索然,随口问了一句,根本没想听她回答,就径直走开。毕竟他冒着危险进入冥殿是寻索命斩,而不是来与程嘉璇探讨情爱。
程嘉璇木立良久,手指轻轻抚摸着花瓣,心里也不住问自己这问题:“假如是我,我肯是不肯呢?”如能用自己性命,换得他一生惦念,自是虽死犹幸,但他倘若丝毫未以为意,却又如何?问了一遍又一遍,始终难以作出回答。叹了口气,指尖一搓,揉碎了花瓣,快步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