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祭影教的王牌杀手,或许他在未知无觉中已成了天下人的噩梦,这般受畏惧摆布,则是对他而言,极其少有的恶劣情绪。
玄霜续道:“后来豫亲王在沙场战死,是出于‘那个我应该称她为额娘,可她却不配’的女人一手设计。楚小姐投水而死,是为给他殉情。如无差错,她在死之前,都是带着对你的恨而死。身故后魂化厉鬼,也仍然记着,你是她的仇人。其实楚小姐……她只是想抓住那一丁点温情,维护住她仅存的幸福,因此即使豫亲王对她不起,也并非真心爱她,她都不会再离开他了。我刚才就说过,她不是傻子,但即便明知真相,也仍会装着不知。你们……都没有错,清算起来,皆属天意弄人,一至于斯。”
江冽尘指尖叩着桌面,每一下看似轻微,实则力道外泄,都敲出了一个凹坑。冷笑说道:“哼,你调查本座,倒是很花了一番力气啊?”语气已极为不善,犹如山雨欲来。换说任何人被刺探出深心埋藏的秘密,都免不了恼羞成怒。
玄霜一口承认,道:“是啊,作战讲究知己知彼,我怎能不先将你查得一清二楚?其实,这回倒也不算太累,毕竟以前帮小璇打探过,情报大致齐全。只要再仔细研读一遍,琢磨清一些其中隐含的线索,那就是了。哎,假如当初,你们能走到一起,或许你就心满意足,也不会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江冽尘心中激动,下一指直接将桌面戳出个洞眼来,木屑簌簌而落,冷道:“那又怎样?楚梦琳已经死了,她再不能成为我的弱点,你别想以此来牵制我。”
玄霜“呸”的一声,道:“说什么呢?你以为我和那个女人一样?我要杀你,不会利用别人。这一点,我一开始就跟你讲清楚了。”
江冽尘劈手抓过一只酒盅,猛地将酒灌入口中,借着喉咙口一阵辛辣烧灼,道:“那你大费口舌,给我说这些陈年旧事,要叫我……心里那么不舒服……是做什么?”
玄霜道:“我没什么坏心,只不过是心里好奇,想知道像你这般冷血无情之人,如能真心对一个女孩子好,又该是怎样的。我只想问你,如果楚小姐还活着,并且心里有你,愿意跟你在一起,你要不要?换言之,你还爱不爱她?”
这番话难免有夸大其辞,言语又极是古灵精怪,江冽尘听得只想发笑,强行忍住,还要作出气势,道:“你说的……这是师徒?”玄霜道:“是啊,还不仅是师徒,不论是官场、翁婿,主仆,统统适用。”说着突发奇想,提起酒壶,倒了两盅酒,先捧起其中一盅,笑道:“师父,这酒徒儿敬您,先干为敬。”说着仰脖喝干,将盅底一翻。
江冽尘意识突然有些恍惚。记起几个月前,自己在吟雪宫与沈世韵喝酒,两人都是笑里藏刀,暗自勾心斗角,一言一语,无不为揭对方伤疤,尖酸刻薄到了极点。而那时他还没留心过玄霜这半大孩子,出手更是全不留情面。忽生感触,低声道:“造化弄人。没想到我竟会跟你同桌饮酒?”
玄霜突然生出戏弄之心,扮出温和浅笑,道:“不奇怪。我虽是皇室子弟,可却向来是平易近人。是以即使跟平民同席,那也是……”见他眼神立转阴冷,忙赔笑道:“别动气,我开个玩笑哪。人总是那么大火气,不好的。来,消消气,徒儿倒有个主意。”重新将自己面前的酒盅斟满,道:“每逢节庆宴席,我们这些阿哥都得陪着皇阿玛给宾客敬酒,因此酒量都是一等一的好。怎样,敢不敢跟我比比?瞧咱俩谁先能把谁喝趴下?”
江冽尘道:“还比什么?无论何事,本座从未输过一场。”说着时只感一阵倨傲之气,极是舒心畅快。玄霜低俯下头,道:“不一定吧?我跟你打一个赌,你至少曾经输过一次,而且还是满盘皆输,血本无归,怎一个惨字了得?”江冽尘恼道:“胡扯!你倒是给我说,是什么?”
玄霜诡秘的笑笑,声音压得更低,道:“就是那……男欢女爱之事啊?当年您跟祭影教楚小姐的那一段‘情史’,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妇孺皆知,我又岂会不晓?”
江冽尘脸色僵冷,道:“知道什么?说出来。”
玄霜道:“我本就要说。此事始末,我也算了解个大概,其间你的想法,我是不敢乱讲,那就从楚小姐那边给你‘提点’几句。一点浅知拙见,若有偏差,请师父别见怪。有关楚小姐相貌如何,我未曾亲见,不敢擅予置评。她又是魔教的妖女,正派中人对她的评议,也不会好到哪里。只听说这位姑娘美貌如花,近处才知,原来满身是刺。那也自是认同她是个绝色美女了。想想也对,她要是生得不美,以你这高人数倍的挑剔眼光,那也看不上她。”
江冽尘冷冷道:“废话少讲,拣着重点说!”
玄霜这才正经起来,道:“据徒儿所知,楚小姐的娘亲,从小就离开了她,不知所往。当时的她只是个小女孩,正需人陪伴,自然更会渴盼双亲关怀,于是将这份亲情,都寄托在了她爹爹身上。可不幸的是,那前任教主是个以野心为重,私情为轻的一代枭雄,他这亲生女儿既不能替自己实现抱负,就别指望再多看她一眼。何况他自己的两位关门弟子,正是十足可塑之材。其余的下属教众为着她身份,以及反复无常的暴躁脾气,处处顺依,不过这当中,能有几人是出于真心敬服?楚小姐在教中备受冷落,她不是傻子,觉得出旁人对她退避三舍的态度。刚好,你们也渐渐大了,可以出外执行任务。她就抱着满心期许,盼望多立功劳,好得到父亲青眼相待。但她自幼学武便不专心,天资亦是有限,最要命的是跟着你们两位盖世奇才,哪有她的用武之地?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功劳一再被你们抢去,受尽荣宠,唯独她什么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只能独自缩在角落里掉眼泪。通常这种情况,一次生妒,二次生嫉,三次生怨,四次生恨。偏又是往复不停,永无止境,是以她心里的恨意越积越深,直到将你们视为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