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叹道:“场面话说得比谁都漂亮。何必呢?难过就是难过嘛!是人都会有喜怒哀乐,说出来不就好啦?旁人也好替你分担。”
江冽尘哼了一声,从桌上拖过两块银子,在手上轻掂了掂,冷冷笑道:“我不难过。这两只烂酒杯,也值不起那许多钱。谁敢向我讨账……”
玄霜干笑道:“行,你又要杀人了。徒儿用心良苦,就是不愿让你犯再多罪孽。善恶有报,到时即使不算那个女人使坏,你还是保不住所爱惜的东西。哎,两只酒杯本身,当然是不值几个钱的,我是以此为借口,想施舍那掌柜的一点。这破酒馆够穷了,赏点小钱,还够他吃上几天的大鱼大肉。再说,谁撞着你这位客官,都是倒了十八辈子的大霉,我再不稍稍补偿他一点,心里怎过得去?”
江冽尘道:“本座肯光顾此地,算他高祖烧香拜佛。”玄霜道:“所以说,天上的神仙也不可尽信。你怎知拜上的是谁?说不准碰大运,遇上个瘟神。”推了推桌上酒坛,瓮中但闻空洞回响。原来就在两人一来二去的灌酒之中,一坛美酒已然见了底。
玄霜叹道:“咦?我从不知,喝酒也能这么快活。喂,掌柜的?再来一坛怎样?”然而回头一看,不仅伙计从刚才起就不知所踪,如今连掌柜的也不见了。不禁叹道:“送上门来的生意也不想做,怪不得这家店始终那么穷?”
江冽尘道:“柜台那边,有的是好酒。你再去取一坛来就是了。”玄霜笑道:“这个么,不言而取,是之为偷。此事有损道德,作为一个乖小孩,我是不做的。”
江冽尘冷哼道:“不必装模作样了。朝廷高官,哪个不是利用职权之便,中饱私囊?国库钱银不知给亏空了多少,都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正好花天酒地,大肆享乐。你们皇室子孙,表面都够威风,岂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本就算不得多有教养。”
玄霜立即接口反驳,道:“别人贪得再多,我始终不贪,那就是了。当今世人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则避得越远越好,等被抄空家财的一日,他就没有朋友了。我不想做得太绝,可也不想一个讨债鬼时时处处拖累着我。所以我打从一开始,就连享福也不去沾他们的光,到时袖手不救,良心上还说得过去。”
江冽尘冷笑道:“良心……良心!世间莫不为己为利,哪有真正的良心?我不信你仍是白纸一张?”
暗夜殒道:“对了!你终于说到了点子上!修习武艺,每人每日都有进境!既是如此,我会有进步,难道你就不会?到时,一切还是按照老样子,我永远也不是你的对手!现在我只问你,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你,比武时不要相让!你为什么不肯?你觉得尽了全力,我会抵挡不住?会被你打死?你对我,不过是像师父指点弟子一样的随性,从没有真正拿我当过……可以与你并驾齐驱的对手!为什么?我就这么不堪一击?”
江冽尘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须耿耿于怀?假如比武前就给自己坚定败念,觉得永远敌不过,那么还不用比,你就已经输了。”暗夜殒怒道:“谁说我一心求败?我想赢,自然是想赢啊!但你……连教主也说你是个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你的成就,简直就如神话一般无可超越。我等凡夫俗子,只可仰望而不可企及……”
江冽尘道:“不必给我戴高帽。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不存在什么天生的资质绝佳,骨骼精奇之秀。练武,也不是光凭一股蛮劲就够的。人望高山而仰止,驻足观望,只因你看不清全貌,而未必是为它真正的巍峨伟岸。好比你觉得,我这一招很是古怪。实则其间全仗巧劲,不过是料敌机先,制敌不备,攻敌所不得不救。你要是想学,我教给你便了。”
暗夜殒稍一沉思,虽觉拉不下脸,但最终忍不下居于人后的愤恨,应承下来。江冽尘倒也守约,此后确是极为认真地教他,连每一句心法,每一处的细微变招都详细讲明。剩下的,就要看他的领悟力如何。
而暗夜殒即感学有所得,连过数日,末了撂下句话来:“我已经会了。明日再来比过。”然而下一次比试,因心有所系,总在念着这一招,以致实力大减,竟连上次所支撑得的招数也赶不上。最终好不容易给他逮到机会,身子一转,双臂交错,一指点到了江冽尘咽喉。
江冽尘习武无固定章法,却是在对手出招前,已能看穿了他企图,加以防御。这一招并非是无可破解,在他看来,至少就有七、八种招式足以应对。但见暗夜殒志得意满的神情,又不愿再给他受一回刺激,于是不再还手,淡淡道:“是我败了。”
江湖上凡切磋过招,一旦要害被制,本就该立即罢手求饶。此外未免误伤,也常一动不动地站立着,直到对方收手为止。然而这两人相互喂招久了,彼此间竟已生出种默契,任何一处微小细节都瞒不过。
暗夜殒手指颤抖,忽然大声冷笑,道:“以你的身手,只是这点程度的攻击,怎会躲闪不开?你分明有很多招可以变啊?就连我,现在用自己的眼睛看看,也知是破绽百出……哈哈,哈哈哈!”大笑一阵,又道:“可你为何要认输?你没有败,我也没有赢,因为你在有意让我。这样得来的胜利,有如施舍,对我是侮辱,我不稀罕!”说罢将折扇一丢,愤然而去。
江冽尘回想起前事,呆呆的出了神。玄霜等过半天,没见他有任何反应,好奇的收回手指,将整只手在他眼前来回晃动,叫道:“喂,喂!你怎么啦?别吓唬我啊?”
江冽尘这才回过神来,想到当年与暗夜殒的无间情谊,而今想来,人事全非,感动之余便只剩下心痛。低声道:“没有什么。只不过,他这一招,当年还是我教的。”想到暗夜殒竟在与自己反目后,仍能记得曾教过他的招式,并以此另行授徒,或许心里的确有他些分量,也还是拿他当做兄弟看待的。一时间真不知该欢喜还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