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三十一之万事

江冽尘道:“笑话,即使再难承受,也只能强忍着,谁也不会来同情你。起初还是酸麻无比,举步维艰,到得第二日清早,倒有如受过杖刑一般,剧痛感甚至盖过酸麻。每行一步,不但浮软乏力,同时因肌肉紧绷,更要不断遭受酸、痛两重侵袭。先教主一句也未加问候,当日就下达命令,要我到西域雪山中去寻九龙天甲。教主所命,不得有违,我也只得……徒步,动身。那雪山险峻陡峭,奇冷无比,山路上也无人力开凿的台阶,只能寻着块外观还算平坦的缓坡,向上爬行。那天又恰好遇上暴风雪,再加上两条腿不能动,也成了个极大拖累。我又冷又累,冻晕了几次,侥幸未死。后来风雪停了,我仍得坚持上山。先教主御下极严,处罚从不手软,这一点,我是跟你说过的。在山顶洞穴,我见着了战甲,也同时遇到一个怪人。他自称是多年前为避仇家,孤身逃往西域,最终隐居在此。他报上了仇家名字,说当初那人武功厉害,他打不过,不得已只好潜逃。但这许多年来苦心钻研,自信已不输于那人,就算仇家再找上门来,他也不怕。那个名字我倒是隐约听过,不算什么高手,也不过是个寻常盗贼,多年前劫了建业镖局的一趟镖,恰好又是一位大官要进献给皇上的供品。他并未走眼,却是失了策。那时还是建业镖局的鼎盛之期,便给他们联合官兵,在荒山中伏击,那盗贼抵敌不过,也就死了。那怪人听说仇家已死,还很有些不舍。说道‘我这许多年来勤练武艺,正是为了对付他,难道都是白练了?我还特地去寻来九龙天甲,这是刀枪不入的铠甲,打算穿在身上,再来与他一决高低,难道是白找了?最为可气的,我为确保一举克敌制胜,这些年始终躲在这苦寒之地,这些苦难道也白受了?’”

玄霜半撑起身子,歪着头靠在身旁一棵树上。唯恐他再催着自己练功,那也只好劝着他多讲些旧事,才能分散心思。小心的应和着,道:“那个人可也真笨。他要做高手,是为他自己而做,难道便单是为那个盗贼?即使仇家已死,练就绝世神功总是不亏的。他若是当真那么厉害,尽可到广阔天地间来一展身手,做他的天下第一。”

江冽尘似笑非笑,道:“不错,此人也同你一样的聪明。他当时就说,‘我待在这地方许多年了,也该活络活络筋骨,否则,几根老骨头也要给冻僵了。这里长年见不到外人,唯有自己跟自己比划,无趣至极。你能来到这雪山之顶,也算有几分本事了。过来跟我切磋几招,我一高兴,或许指点你些什么。’我不愿旁生枝节,何况我本非好战,当日情形也不适合与人比武。于是婉言谢绝,奉承他几句如‘前辈武功高强,晚辈自知不敌,甘拜下风’之类的套话。那怪人就说,看我年纪还轻,他对后辈该照顾些,只使七成功力来跟我打。我见他还算个性情直率之人,便坦言相告,直称今日腿上染疾,不大方便。那怪人独居得久了,脾气喜怒无常,便说‘你这一辈子,到雪山来,也不过只有这么一次。要说今天不合适,那就留在这里,哪一天合适了,跟我比过一场,我再放你走’。最后不惜许以重利,答允如果我赢了,就会把九龙天甲给我。这条件倒也算得优渥,于是我就答应下来,跟他比了一场。你猜最后结果如何?”

玄霜道:“废话啊!不……不不,我是说,师父您老人家武功高强,谁都不是您的对手。什么山顶怪人,也一样是您的手下败将。”

江冽尘道:“当时我双脚的确不能移动,所以假意托大,在地上用积雪画了个圈,就说我站在圈中同他比试,假如挪动了位置,那就算输。那怪人只道我是轻视于他,更是出了大力与我打。我看似吃亏,实则还捡了便宜。不过那人功夫的确不错,斗了个不胜不败,他就突然停手,同时除下身上的战甲交给我。其时大雪封山,他对此处的地形极熟,指点了一条路,教我离开。我就问他可愿一同下山,那时我也斗过不少当世高人,知道以他功力,足以在武林中闯下一番名头来。那人只是摇了摇头,说在山里住得久了,只有这雪山是他的家,永远都不会嫌弃他。何况避世隐居数年,适应不了外头诡谲难测的世局。末了他又自嘲道‘我哪能算得是什么高手?隐居多年,自诩无敌,却连一个站立不动的小孩子也打不过。果真是后生可畏,我也不下去凑热闹了’。下山以后,我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限期内回到总舵,将战甲献给了先教主。”

玄霜道:“你们那个先教主啊,简直不是人。怪不得你受不了,最终要杀了他。”

向来万事开头难,叫出了这第一声苦,今后便愈发顺畅,哀号连连,最后换成了高声大叫。叫得越响,眼泪也同时流得更凶。逐渐连哀号也缓解不了此中痛苦,慢慢抬起双手,一寸寸的提高,肩胛肌肉顿时像抽了筋般大肆酸疼。

玄霜强忍住不适,手掌终于攀上了面前树干,停留在约摸齐胸高处,一下子抱紧,头也贴了上去。得片刻清凉,连带着精神也是一爽,尤为难能可贵。接着再觉身上酸痛,便用力抱紧树干,加以化解。可好景不长,双臂悬空过久,也跟着发起酸来。

江冽尘此时正站在旁侧一棵树后,冷冷打量着他。对他如此饱受煎熬,却能始终谨遵吩咐一事,倒也很是满意。或许假以时日,这孩子真能成为比自己更完美的杀手。若此,那也是他心血的结晶,一生中最出色的作品。甚至是二十余年昏乱错杂的生命中,硕果仅存的唯一真实。

十年磨一剑,等得打磨出一把至高无上的利器,甚至以自身为其祭奠,也在所不惜。就让这孩子代替自己而活,并能活得潇洒率性,去追逐那求而不得的梦想,则自己也是虽死犹生。

而今在他眼中,玄霜便是另一个他,是他全心栽培出的化身。自己这一具罪孽残躯,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将毁灭;而玄霜则不同,是故,才容不得他身上留存有半点瑕疵。看到他蜷曲挣扎,惨叫一声接着一声,吵得人心烦意乱。直接抬步走出,不悦道:“鬼哭狼嚎,在吵些什么?闭嘴!”

玄霜艰难转过头,苦笑道:“你看,我……我还在苦撑着呢。这会儿,四个时辰也该到了吧?我想,我快死啦!”江冽尘毫不动容,道:“什么该不该?半个时辰都还不到,继续给我忍着。”玄霜一声惨叫,道:“我说,练功也该……咳咳,张弛有度,是不是?你不能一下子对我要求过高,会累出人命来的……咳咳……”

江冽尘道:“连这一点苦都吃不起,活着也等同废物!在我看来,凭此还死不了人。假如你当真累死,也叫活该。”

玄霜将头歪搭在树干上,希望能以这满脸泪痕换得他一点怜悯。虽连自己也知成效微乎其微,还想勉强一试。然而江冽尘眼中所见,偏偏避重就轻,仅注意到他逾矩而行,双手错位的场面。冷声斥责道:“谁准你扶着树干?还想多加几个时辰是么?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