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正色道:“谁都不愿意,但当代价是所有人的性命,而筹码却是其中不足十分之一后,他们的牺牲就成了理所当然。从个体而言,他自己的生命胜过一切。但当你将目光放得长远些,以全数人类为一个整体,所有人都仅是它身上零零碎碎的细胞。为了让整体继续存在,不过是割去了某一部分。换言之,假如整体灭亡,个体也不可能存在,妄论权益平等,双生共存!既然无论怎样,都必将有所伤损,那自是要将害处减至最低,才算够本。”
上官耀华叹一口气,要说彻底与玄霜决裂,终究不舍,听他这番话,简直高深到自己难以理解的程度。粗听来再也无处质疑,叹口气道:“算啦!你自己的道路,自己去走,我也不管了,只希望你将来莫要后悔。不过我跟他有什么牵扯?他好死不死的,干什么要找我的麻烦?”
玄霜苦笑道:“他连我也一起瞒了,只利用着苦命的徒弟当廉价劳力,叫我带路来找你。结果……后来我就晕过去啦!气死我,要过河拆桥,也不必做得这么彻底。最可气的是,待我刚一醒转,竟是躺在吟雪宫中。明知我不愿去面对那个女人,还开这样恶劣的玩笑……”
上官耀华冷笑道:“那也不错了,总比让你晕过去以后,再也‘醒不转来’要好得多。”
两人一番闲扯,原已处于低谷的交情重又加深。上官耀华还惦记着程嘉璇身份一事,满心要解决这任务,好在福亲王面前找回场子。他每受人指责,首先想的并非报复,而是要真正做出些成绩来,好叫对方认同自己。话题没转几句,就主动扯了过去,道:“玄霜,我向你打听一件事,摄政王的那个义女,在你们吟雪宫当丫鬟,她……跟你很亲近吧?”
玄霜怔了怔,随即突然大笑起来,前仰后合,椅子都给他摇晃得一个劲儿吱嘎作响。接着肘尖支上桌面,嘻皮笑脸的看着他,一根手指充作鼓槌,轻轻敲打着。上官耀华本来没什么心虚,倒给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红着脸道:“笑……笑什么?”
玄霜道:“我一直觉得,你总是冷口冷面的,原来也好这一口?小璇要是知道,你主动来关心她,一定开心得晕过去!”
接着叹一口气,表情正经了不少,道:“我跟小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因为我一向太过出众,又饱受皇阿玛宠爱,难免遭到其余兄长嫉恨。那个女人在妃嫔间也是备受排斥,所以我几乎没什么朋友。只有小璇陪着我,我有什么心事,也都是说给她听,就算她不能帮忙拿主意,可她也很聪明,听她自以为是的分析几句,往往能给我不少启发。我俩那时候真称得上是亲密无间,一起玩,一起胡闹,一起闯祸,不过最后往往是我挨骂,她挨罚。久而久之,我已经习惯了她陪在我身边,并将她视为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像每天的阳光、空气那么寻常。所以我想,那并不是爱,只是一种寻常的依赖感。跟任何人或物相处得久了,彼此生出感情,一旦分别时都会舍不得。可我总不能都娶回家当老婆啊?
玄霜在心里把自己骂了无数遍,忙道:“不是……我的意思是,看到你房里乱成这样,大致猜出了几分。你平时还是极能隐忍,即使自己的仇人站在面前,也不致失控,除了他,有谁值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我猜得对不对?看,到底还是我比较聪明。”
他在福亲王面前也曾如此遮掩,当时是给他含糊混了过去,上官耀华则执意追究,道:“那你又说什么‘早几天前’?以为我没听到么?你跟七煞魔头到底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听说最近,他另外带了个助手,还是个年龄很轻的小孩子,出手跟他一样的狠辣无情……”
玄霜仍以掩饰为上,道:“没有,没有!你千万别胡思乱想,天底下的小孩子多了,怎能判定是我?凭我这一丁点三脚猫的功夫,人家大名鼎鼎的七煞圣君怎能看得上眼?而且,你知道,他跟我是不共戴天的仇家,我怎会勉强自己,去为他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上官耀华站起身,绕着桌子走了几圈,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沉吟道:“据我猜想,你之所以接近他,倒不是本性堕落,而是为了杀他。但这也毕竟太冒险了些?你不是答应过我,即使是万不得已,也绝不会去跟他厮混?昨晚上京城附近的安家庄灭了满门,是不是也算他……算作‘你们’的杰作?”
玄霜道:“安家庄?哎,消息这么快就传到皇宫内外啦……”叹了口气,道:“好,我就实话对你说了,我现在是他的徒弟。这也没有办法,他敢自称世间至尊,并不是全属自吹自擂,除了他本人,的确已没有第二个人能杀得了他。而且,他这个人么……要我怎么说,才能叫你明白?相处得久了,才会觉得,他也不是特别可恨,只不过是性子太极端了些,所欲又是苦求不得,郁郁寡欢,就觉得所有人都欠着他的,以致愤世嫉俗,一心报复。再加上从小孤僻,也没什么真正能说话的朋友,所有事都只凭自己去想,任何人憋得久了,都是会发病的。其实他也很可怜,只是最初走错了方向。”
上官耀华双眼圆瞪,简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道:“我没听错吧?你竟然开始同情那魔头了?别忘记他手上有多少洗不干净的血污?他杀人的时候,为什么又不同情那些无辜枉死者?”
玄霜道:“我想劝说他,让他回到正确的道路上,为时不晚。可他总也不肯接受我的好意,我说得多了,他就骂我没出息。”轻轻敲着脑袋,愁眉苦脸。
上官耀华一想起刚才情形,怒火几乎全要爆发了出来,道:“谁稀罕原谅他?让他去死了才好!你……你跟他在一起,杀过人没有?”
玄霜苦笑道:“这个,自然是杀过的,他的用意便是将我培养为一个杀手。你猜得不错,安家庄灭门血案,不仅与我脱不了干系,而且,我还是那个刽子手。所有人都是我杀的。”想起了在小酒馆中第一次被逼迫以残忍手段杀死一队捕快之事。那时的血腥场面还在眼前浮动,喉头却已没有了惯常的作呕之感。莫非真是给他训练收效,自己对杀戮已是麻木了?这真不知该欣慰还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