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三十四之逗留

原翼轻唤道:“李兄?李兄?你还在犹豫什么?”李亦杰心里“突”的一跳,随即释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江冽尘一般,而原翼与南宫雪之间毫无利益牵扯,要害她自是没半点好处。沉思片刻,道:“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也好请你帮我品评品评。”

将事件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包括自己对南宫雪与沈世韵的心思,都逐一分析过。其后不仅全无如释重负之感,倒更觉万般思绪就似一团乱麻,手上心头,缠绕着大把大把的丝线,拉扯许久,也找不出最终的线头所在。

末了举起酒壶,仰头灌下大半壶的酒,直至最终一滴不剩,借着酒意,道:“我一门心思,便是为雪儿平安,绝不是推卸责任。你说,错的人是我么?”

原翼沉思片刻,道:“李兄,这些话说来不好听,但也确是实情。古往今来,凡俗之辈向来仅以成败论英雄。对任何事,不论你动因为何,目的为何,如若最后的结果造成了一个错误,即使与此辈愚民全无牵扯,他们仍是要到处乱嚼舌根,无止无休。因此在旁人,乃至亲朋好友眼中,也要将你看做一个负心汉。就为攀附韵贵妃的权贵,便要抛下曾同生死、共患难的师妹。作为武林盟主这等大人物,歌功颂德谁人不会?大伙儿整日里听得都腻了,正需你这一点出了边的风流债,管它是真是假,只要还有人爱听,它就会有如野草一般,成日疯长。”

李亦杰苦笑摇头,每一句话都与他本意大相违背,屡次张口欲辩,听得原翼滔滔不绝的又说了下去,在他耳里却同是一派谬论。过得少顷,只因句句想驳,倒反是无从驳起。壶中浊酒已干,只能闷闷的咬着壶嘴,默然出神。

等他说完了好一阵子,状若是为照顾自己情绪,才暂时停下。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你呢?原公子也相信这些流言?”在他而言,本就没指望得到人人称颂,给世上百姓误会,实属无可奈何,唯独在乎的却是亲信朋友对自己的看法。

原翼道:“那些话,小弟自然当它是耳旁风。说李兄淡薄名利,怕不尽然。但据我察觉,你看重儿女情长,向来多于权位之争,不过是一时走眼,真正迷恋上了韵贵妃。不过,你对局势判断不清,自作聪明,最终害了雪儿,在我看来,毕竟是你的错。七煞圣君倘真有意为之,躲到哪里能避得开?换言之,天下之大,却无安全之地,亦无尔等安身立命之处。你用话伤她,赶她离开,不过是将她推入危险境地之余,还嫌刺她不够,又要提早在她心上捅一刀。假如你真关心雪儿,你就该从她的心灵去了解她,懂得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将你以为有利之物,就一股脑儿全塞给她。”

李亦杰轻哼一声,道:“是嘛,连你也以为是我的错?我这个恶人是当定了,还有什么话好说?”最惹他反感处,还在于原翼称他是“看走了眼”,才会迷上沈世韵。

“我在宫里苦守六年,始终与她以礼相持,行尊卑之矩;我一直尽力调和满汉矛盾,从未盲目听她命令,使汉人土地战火燎原,我有什么昏庸糊涂?雪儿敬我爱我,不过是对于同她一起从小长大的哥哥的依赖,这种感情是一时迷惑,等她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便会淡去,为什么要我负责?凭什么她爱我,我就也得爱她,还要娶了她,一辈子待她好,否则便是没良知的负心汉?上天待我,为何这等不公?”

这一段愤慨在他心中盘踞已久,直至今日才有爆发之欲。但心中动念是一回事,真要化为言语,则必将路数凌乱,给原翼三言两语,就能抓住漏洞,逐一击破,还要教他也相信自己确是个千古罪人。论口才,十个自己也及不上他。那还不如暗地里抱怨,好歹能使自己稳坐受冤一方。

在潮州逗留几日,确信南宫雪的是不在此处,意兴索然,无心在此地多耽,又向下一个城镇赶去。他打算好了回京城的路上,便到每处城镇中分别搜寻,就不信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而连经数次失望,信念几乎已被磨损殆尽,随意找了家路边小酒馆,一进去立即大大咧咧的坐好,招呼“酒来”。

这酒馆偏僻,规模也小,只有几味烈性的烧刀子酒。此酒在战前饮用,最为恰当,不久便可使热血沸腾,战力加倍。但也极易过量,大发几句酒疯后,当场就能睡倒。

李亦杰是伤心人,酒灌得更急,没一会就觉体内暖烘烘的发热,眼中仿佛看到南宫雪站在面前,两条细长的麻花辫垂在身后,冲着他嫣然一笑。自己便会奔上前,口中不停的给她认错。南宫雪也曾不止一次的原谅了他。但等酒醒之后,想到那一切仅是一场梦,不知又将是何等的失落?

半梦半醒之间,隐约看到个人影,似乎极为熟悉,名姓几已呼之欲出,然而分明到了口边,脑中突又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思想,迷迷糊糊的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几日后到达下一座城镇,照例兜转一番后,又到酒馆买醉,睡倒前再次看到了那身影。本欲张口大呼,双唇却也麻木得无法活动,头一低,又伏案睡倒。

次日醒转,却是身在一间客栈的头等房内。迷迷糊糊的穿好衣服,直要疑心是有人在开自己的玩笑,到台前询问,却说有位公子爷早已替他付清了账,却未透露名姓。李亦杰心下好生狐疑,到左右打探不得,唯有作罢。

其后几乎每到一处城镇,都要经这一套波折。慢慢地李亦杰对那个替他安排客栈的神秘人物已不抱好奇,随意休息,毕竟是那人强推上门来的好事,不领白不领。假如他有事相求,还得等他主动提出,再多猜疑也是无用。

这天到了京城左近,李亦杰手持一把酒壶,浇水般的仰起头灌到口中,眼皮接连打架,额头一点一点,慢慢垂了下去。远处那默然站立的白衣青年缓慢走了过来,叹声道:“李兄,你这又是何苦。”一边将一件大衣披到他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李亦杰手腕忽然一翻,本是僵直的身子直立起来,五指探出,扣住他脉门,嘿嘿笑道:“这一回,你可逃不掉了吧?原公子?”

那白衣人果然正是原翼,见他察觉,面上也略微有些尴尬,道:“李兄,原来你是装醉诈我出来?”李亦杰笑道:“我也是逼不得已的。不这样做,又怎能见到那位沿途替我安排周到的大好人?”

原翼干笑道:“小弟与李兄是旧时相识,早几日就觉出你状况有异,作为兄弟,就怕你出事,所以沿途跟了过来,所幸无恙。”听他言下之意,倒是将李亦杰一路平安无事都归功到了自己头上,李亦杰心中不悦,哼了一声。道:“原公子不是云游四方去了?今日怎会在此相见?还跟了我这一路,只怕耽误了你不少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