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三十四之本色

那狱卒道:“清醒清醒,别做大头梦了。你一应行止,皇上早有耳闻,对你这不肖子孙也是失望透顶,大清国不可能有这样的皇太子。”

玄霜双手紧紧握住栏杆,指甲刻得生疼。明知这两人不过是些个奉命看守的狗腿子,多说无益,索性双手环胸坐倒,冷哼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省下些力气,懒待同你们理论,不过也别想叫我轻易屈从。自今日起,你们送来的任何东西,我绝不会动一下筷子。不敢毒死我,倒要看你们敢不敢饿死我?要是怕担不起这个责任,就叫你们主子来同我理论。”

那两名狱卒冷笑摇头,仿佛眼中所见的不过是个垂死挣扎的疯子,不屑多言,又回偏角做他们被打断的大头梦去了。玄霜气呼呼的仰面躺下。想起上次沈世韵有意软禁起自己,这回定又是故伎重施。她既做得出,必然是坚信防范措施万无一失。如此,他就根本不去动逃跑之念,坐等对方服软放人就是。关在牢房,彻底省去念书之恼,恰乐得清闲。

正当玄霜困在牢房中,受苦受难之时,李亦杰与南宫雪却正值一派甜甜蜜蜜。两人并肩而行,一路由李亦杰讲解,观看宫中景色。南宫雪初时赞不绝口,随着游览益深,眉眼间却不知觉地罩上了一层愁云。李亦杰看在眼里,轻轻揽住她肩,关切道:“怎么了,雪儿,是不是走得太累?”

南宫雪摇一摇头,勉强挤出个笑容。望了望面前一片大好蓝天绿地,艳阳万里,亭台楼阁鳞次栉比,美不胜收。叹道:“或者说,是心累了。皇宫当真是天下间最豪华之地,却绝不是最值得赏观的胜地。居于此处之人,何其有幸,却又何其不幸。他们为何就不能静下心来,好好领略周边景色,而非要勾心斗角,争得你死我活呢?谁坐那个皇位,当真便有如此重要?可以让人泯灭伦常,连父子亲情也不顾及,任何人都可以拿来利用,统统变成了丧心病狂的恶魔?皇上自己也该明白这个道理,却为何仍要执迷?他不明白,人生唯有先舍,才能有得么?”

李亦杰经她几句话说过,也涌起了满腔愁绪,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既然生来平等,谁又能愿甘居人下,由人差遣,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人生在世,许多时不是为贪图享乐,更多的,还应是一种责任,一种为万民谋福取利的责任。其实我与皇上谈过几次,他是个好人,当初草草登基,是因先皇猝死,国不可一日无君,才由几位重臣推举上位。那时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孩子,其后也是个早已架空权力的傀儡皇帝。国事决策,都把持在他们手中,百姓要怨,实是恨错了人。你知道,朝中竞争激烈的是那几党势力,碍于皇上之面,彼此间总得有所顾及。就算是暂时维持着表面和平,仍是一件好事。如若此时退位,岂不正遂他们的心意?又将陷天下百姓于水火……”

南宫雪道:“不是每个人都如你一般,整日里心系天下。舍己为人,也该有个限度,若是他连自己都能一并舍弃,又指望他为旁人做得了什么?我说这话,或许是太过自私,或许你会瞧我不起,但我不要你做世人眼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只要你能多为我想想,如同一对平民夫妇那样,也就是了。你不明白,卸去了光环,英雄背后,往往才是最深的落寞。这宫殿虽大,却阻隔了人们的心,我不喜欢。我宁愿要一个温馨的小家,即使只得一间茅舍……什么也比不上一对夫妻恩爱长伴,相濡以沫。”

李亦杰心中感动,应道:“雪儿,多谢你体谅我。不必担心,我不是早已答应过你,会带你到乡野之间,筑一座寻常木屋,安安静静地过活?”

沈世韵目光一寒,道:“哦?南宫女侠仍然不改本色,打算跳出来打抱不平了?却不知小儿究竟是犯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大错,连你这个外人也要看不过去?他在众位王公大臣口中,可一向是个十分乖巧伶俐的孩子。”

南宫雪冷笑道:“乖巧伶俐?要是乖巧伶俐,他就不会不遵师徒之礼,对我师兄以下犯上!要是乖巧伶俐——”李亦杰一瞬间想通她欲语为何,虽不知其怎生知晓,终不愿再大肆宣扬。玄霜行止如此出格,对沈世韵必然也是个极大打击。不知不觉中,他仍是惯常的站到了沈世韵一侧立场,这个微小细节,甚至连他自己也未曾留心。

南宫雪对他百般暗示却是理也不理,挥开了他阻拦手掌,续道:“与七煞魔头勾结,到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江湖中人提起,无不切齿痛骂,这也能叫做乖巧伶俐?令郎还是个小孩,不懂得明辨是非,难道你这个做娘的,不该及时教育他?要不是你睁一眼、闭一眼,事情又怎会落到今天这一步?”

沈世韵恼道:“那么你却要本宫如何?以前为防他向殒少帅泄露口风,本宫早已软禁过他一次,这孩子的聪明劲儿,也不知随谁,最终还不是给他使计逃脱?又能怎地?”

南宫雪道:“无关紧要之事,你倒上心得很!且不要说你能否做到,只说你肯不肯去做。软禁既然不成,那就干脆将他直接丢到大牢里去,派重兵严加看守。记住你的目的是为了他的前途,是为了救他!假如你是有心杜绝,宫中那许多御林军,竟然还看不住一个小孩子?”

沈世韵目光僵冷,淡淡的道:“此事本宫自有计较,包括暂时容忍玄霜与他往来,都在我的考量之内。”南宫雪冷笑道:“怎么,要用你自己的儿子当诱饵不成?”

沈世韵道:“有句俗话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难得七煞魔头对小儿尤为关照,虽也不知他是出于真心欣赏,还是借此对付本宫,我二人终究是同处于暗地,谁也拿不住谁。将来哪一方能够反客为主,他就可以赢得胜利。玄霜生来就是为当太子的,假如是他不肯争气,自甘堕落,谁也救不得。”

南宫雪秀眉轻蹙,仍想再做规劝,在李亦杰百般示止下,终告罢论。勉强寒暄几句,告辞离去。沈世韵望着两人背影,铺开桌面卷轴,笔杆一挥,泼墨挥毫,自语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自其不宜止而止……”唤过几个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众人领命而去,转身时碰歪了横轴,只见其上正是四个大字“事到功成”!

当晚玄霜正在房中歇息,窗纸上突然透出个小孔,一根熏香从中探入。但见一线轻烟丝丝缕缕,迅速在尺寸大小的房间中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