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 三十七之荒宅

原庄主同那少女交谈几句,对她愈发欣赏,两人结伴出房,在乱石小路间一番摸索,到了另一座挂着两把铜锁的大门前。原庄主是此道高手,三两下撬开了锁,见得满目生辉,果然堆满了数不胜数的金银珠宝。两人都是大把大把的朝衣袋里塞。原庄主取笑道:“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儿,不但引狼入室,还偷到自家来了。”

那少女眼神一黯,随即噘了噘嘴,道:“那有什么了不起?反正守着宝物,他将来也不会传给我用。那不如……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原庄主哈哈大笑,那少女又道:“喂,我成年闷在闺阁内,终日无趣。咱们说好了,下次你再对哪一家下手,可得叫上我,不然我就告诉爹爹,叫他报官来抓你。”话说得字正腔圆,倒不似那些个浑没见识的小家碧玉。

原庄主打趣道:“那是你说的,我可没答应啊。”但他对那少女已大有好感,若能与她结伴同行,倒不失为一件快事。嘴上偏要耍横,道:“只要你不拖后腿,我可以算上你一份名额。”

那少女昂了昂头,道:“是谁拖谁的后腿,可还说不准呢!我阿茵出道至今……”忽觉不妥,连忙闭上了嘴。原庄主耳尖,早已听得个一清二楚,笑道:“哦,原来你叫做阿茵,这名字是再俗气不过。”

阿茵还想同他斗嘴,忽听一旁传来家丁喊声:“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干么?给我站住了!”阿茵悄悄与原庄主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拉着他手,两人迅速觅小径逃离。事后又是一通相互怨怪,却已是娇嗔多于指责了。

自此以后,一向独往独来的原庄主心头便有了一份牵挂。每次见到阿茵,同她一齐深入富户豪宅,总能满载而归。连自己的名头也从起先的“玉面鬼盗”转为“雌雄双盗”。两人配合极是默契,任何行动不消言语,往往只须一个眼神,彼此就能心领神会。仿佛自有搭档以来,天生就是为二人所备。

相处时日愈久,原庄主就更觉离不开她。但想阿茵是那大贪官的女儿,即使亮出家族底牌,勉强能攀上个门当户对,但这样的岳父,却是宁可不认。恨不能劝阿茵同自己私奔,偏又难以开口。子女背离血肉至亲,无论缘由,自古都是旁人口中的话柄,总不成为了自己,让她成了个不孝之女,好生为难。

这份侠盗日子过了几年,原庄主忽然心中生疑,寻了个机会道:“阿茵,我见你动作很是熟练,甚至不亚于我。每有行动,总能随叫随到。这一切,我总觉得,你不像个大家闺秀。”

阿茵怔了一怔,随即笑得前仰后合,道:“啊哟,谁给你说过,我是什么大家小姐?”原来她家境贫寒,自小为了维持生计,不得已当了女飞贼。两人初见之时,她同是看中那官员家有大笔油水可捞,这才冒险行窃。原庄主闯入时,她急中生智,假扮作房中主人,果然将他骗过。

原庄主得知真相,当真是哭笑不得,同时却也有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道:“你的大家小姐是假,富家媳妇倒是真的。不论你是什么人,我都早已经爱上你了,请你嫁给我吧。”阿茵向来洒脱,但听他这一句求爱,脸上却也不禁通红一片,煞是可爱。

一行人闯入一座荒宅,孟安英奋勇当先,跨过满地七零八落的尸体,忍着刺鼻的血腥味,在各间房中穿进穿出。忽然一道深绿色暗影急冲而出,孟安英应对极快,立即向着他去路追出,两人仅落得个前后脚相差。

那凶手正是原庄主,展开家传轻功,状若足不点地的飞奔。而不论他如何提速,横转斜拐,孟安英总能紧跟在他身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始终甩之不脱。

原庄主本当他是个寻常练家子,如此一来,倒是不敢再小瞧了对手,又诱他奔出几步,忽然回身出掌。孟安英全不慌张,依着平素习练的功夫,沉稳应对。苦战良久,竟是双方势均力敌,谁也斗不过谁。原庄主哈哈一笑,身子倒纵,道:“这位兄弟,身手不错啊。不知是出自哪位高人门下?可惜我现有要事,恐怕没时间多陪你玩了。”

常言道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孟安英见他这副神情,手中紧握的长剑逐渐垂了下去,却仍未敢全然收入剑鞘,道:“看兄台模样,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却为何要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那一家子,同你又有什么怨仇?”

原庄主冷冷的道:“谁妄想阻止我,都只有死。想我对阿茵掏心挖肺,最终又换来了什么?那些身居高位者,根本就什么都不明白,只以眼前所见为论断,都来难为我。我偏偏不服!”

此时其余弟子也随后赶上,刚好听见他这一句话。楚安琳试探着道:“听你所言,似乎有何苦衷?或许我们可以帮你。”原庄主双眼一瞪,道:“胡说!人死不能复生,没有任何人帮得了我!”

楚安琳道:“你也知道是人死不能复生,徒造杀孽何益?不仅无法挽回你所珍视的一切,更要使旁人一齐陷入这苦痛深渊。倘使人人所受置气,均要以转嫁旁人来讨回,怪不得武林中纷争不断,永远无法获得太平。你们眼里似乎不存在的所谓公理、正义,需要所有人同来维护。自身已是触犯者,更有什么资格怨责世道不公?”

原庄主眉头拧起,仔细打量了楚安琳半晌,道:“小姑娘,我不知你果然是冰雪聪明,还是歪打正着,竟能猜出,我是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东西,才来向世人报复?”

楚安琳淡淡道:“那不必猜,或许该说是一种体会。从你眼中涌动的不平,却又隐含着一种刻骨的遗憾,那不是残忍嗜血的眼神,而更像一头受了伤,默默流血,无人怜惜的豹子。我想,你并非冷血无情,而是觉得天下亏欠了你,是一笔难以偿还的债。因此索性放弃了合理的索赔,转为颠覆正道,来做你心头所爱的祭奠。我说的对么?”

孟安英与原庄主尚有一段长途追踪,此时与他当面交谈,也不过是觉此人气质超众,不像个天生的恶魔。但对于他杀戮根源,则全然摸不着头脑。不想楚安琳几句分析,竟而说得头头是道,宛如亲眼所见,看来正触及了原庄主心头痛处。

孟安英心神一凛,历来受伤的野兽绝死反扑,才是最凶恶的杀招,见他眼神极是怪异,盯着楚安琳的目光恨不得将她生吞下去。暗中握紧剑柄,脚步悄悄挪动,挡在楚安琳身前,以防原庄主几时心志失常,突起进攻。

不料过得片刻,原庄主眼神忽转柔和,眸中卸去了一层深深戒备。叹道:“除了她,从没有哪一个人,能够真正看穿我的内心。如果你当真愿听,我就破例给你说说。倒不妨请你品评品评,我的报复,究竟算不算无事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