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章 三十七之悲悯

李亦杰听他语气苍凉,有如残荷败叶,似乎对人世已然心灰意冷,急道:“不……不……师父,不会的,您教导过我,只要心中常存希望,没有应对不了的难关。再凶狠的敌人,最终也会败在永不破灭的信念之下……”

若论信念,却又有谁没有?单是江冽尘与玄霜师徒,或许便要比他更强得多了。但两人全神投入,都已偏入魔道,由制胜信念,转化为摧毁人性的执念。

孟安英摇了摇头,面上却无大敌当前的焦虑,仅有种看破世事的释然,摇头微笑,道:“亦杰,师父从小看你长大,你的性子,我最是清楚不过,犯起脾气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好在以后有雪儿看着你,或能令我稍稍宽心。”

目光转向南宫雪,叹道:“雪儿,师父承认,性子里有些老古板重男轻女之念,对你,或是一直不大公平。凭良心说,我是向来不愿你跟在亦杰身边的,我怕他玩物丧志,影响了自己前程。直到今日,我才想通,如果说谁有资格,或是适合待在亦杰身边,或许也只有你一个。你的性子较他稳重,让他在冲动之时,能够冷静下来,用心看清前进的道路,究竟是光明大道,还是悬崖峭壁。这孩子也只肯听你一个人的话,今后你可要好生看顾着我的得意门生,师父就将亦杰,交给你了。”

南宫雪双眼满是泪水,同时又涌生起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道:“我知道师父严格教导,都是为了我好。女孩子家,若不愿在家里洗衣织布,盘剥柴米油盐,就该练好武功,像真正的男子汉那样,成就一番顶天立地的大事业。谁说女子……就注定输于男儿呢?师父,您……您千万别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您还可以活很多很多年,我和师兄,我们……也会有许多的小孩,整天围在您身边,追追打打,唤您太师公……前半生,您操劳过度,等到不做华山掌门,就能真正得享清福……在风景秀美的山林间,搬一把竹椅,坐在某处茅舍的小院子里,晒着太阳,喝着小辈们端来的茶水……这一切的一切,您都还没有看到,也没有享受到,您……您不能就这样……”这些话在她口中讲来,原是羞涩不已,仅为唤起孟安英生念,才当着众人面前说出。

不少听闻之人,虽都是铁铮铮的硬汉,在她几句细声细气,却又是极为动情之言讲来,眼眶都不禁湿润。玄霜伏倒在地,不知是否有所触动,目光似也颇为黯然,全不似得胜一方该有的骄横跋扈。

孟安英道:“是,是,你说得很好,师父也很期待那样一天,还要仰仗于你跟亦杰携手开创……这个时代,已是你们的时代,师父这一辈,就同魔教前教主一般,早该是入土的人啦!斗了一辈子,最终……我们都是输家。要说师父一生,苦也苦过,穷也穷过,但历来最放不下的一件事,便是安琳弃我而去,如此绝情绝义……今天听了你们一席话,终于给我解开了这个困于心头多年的谜底。知道安琳心里有我,我实在已经知足……那也足够了。人生沧桑,匆匆数十载,不过于一场荒唐大梦……一梦而已!”声音到此,突然止歇。

通智自上得华山,与玄霜交手,面上始终波澜不惊,最多也不过带了几分悲悯,那也是由于渴望拉他回头的慈悲善念。直至此时,才是彻底显出愕然之色,这却与方威死不瞑目的表情有所相类。

玄霜同是面如死灰,双腿如同两根僵直的木棍,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站稳身子。淡淡一拱手,施了个长幼之礼,道:“承让了。”轻轻咳嗽两声,用手背抹去嘴角淌下的一缕血丝,道:“大师果然神功不凡,晚辈……咳咳,胜得侥幸。”

众人听他所言,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登时炸开了锅,道:“魔教妖人果然是生来注定,无论年纪长幼,都脱不了魔性的胎,换不去奸邪的骨!方才分明是你偷奸耍滑,还敢自鸣得意,谎称自己得胜?”

玄霜气息已逐渐调匀,冷冷的道:“俗话本就说过,兵不厌诈么!再说交手之前,可从未讲定过不准使诈,何必说得如此难听?那不过是一种战略罢了。通智大师空负慈悲之心,却不知道,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却也不会自行轻生。战前未能知己知彼,单此一条,也便注定了败局。何况这外加一场,本就是给人拿来观赏的把戏,胜负又有什么分别?”

另有人怒道:“便是如此,你二人也该当不分胜败,继续交手才是,怎可由你一人所言而决?”

玄霜还未等开口,通智慨然长叹,道:“多谢众位好意,只是这一战,确是老衲输了。方才以凌施主手段,本可直取了老衲性命,但他手下留情,只割断了一串念珠。那是身外之物,不足为惜,老衲感念他不杀之恩,愿赌服输,的确如此。只恨先前空具热血,渴望能以一己之力,解去华山颓势,终未成行,是老衲的无能,对不住孟掌门了。”

玄霜嘴角牵扯,刚露出个笑容,体内真气忽而排山倒海般搅动起来。只因他所习武艺,尽是七煞真诀中所载的邪门功夫,突遭外界攻击,内息大乱。终于强撑不住,跌倒在地,这一次当真筋疲力尽,口中鲜血狂喷不绝。外伤尚有可依,然他现今却是内腑大受伤损,便连自行运功调息的力气也使不上来,伏在地上,只是喘息。

这却又给正派中人落了话柄,叫道:“现在就连瞎子也看得出来,这小魔头已不行了,通智大师却仍可再战。依照惯例,也该判通智大师得胜!”

玄霜刚想开口辩驳,突有大量血水自肺腑急灌而上,自喉咙涌出,遏止不住,稍一使力,纵然不耗内息,却也是连连咳血。众人只看着他如做戏一般连说连咳,吐血不止,至于究竟说了什么,则是连一句也听不清楚,全掩藏在喷出的血水及连番袭来的咳嗽中。